她瘋了一樣撕扯我的衣服,竟將我上半身扒了個幹淨。
除開內衣遮擋的位置,我的身上,布滿了這樣醜陋的痕跡。
周圍一片死寂,媽媽更是震驚到難以復加:「沈婷!這是什麼?」
「這是什麼?」
我抬頭看向媽媽,目光空洞,
「媽媽,這是我的勳章啊。是我為了滿分畢業,不斷努力,得到的勳章啊。」
「媽媽,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你應該為我感到高興啊,這不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嗎?」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完美女兒嗎?」
媽媽崩潰著搖頭,一個勁兒地對我說『不是不是』。
我更加茫然了。
從小到大,媽媽對我的要求都是第一名,我是第一個從名德女校畢業的女生诶,我是第一名诶。
她來學校接我的時候,發朋友圈顯擺的時候,不是很高興嗎?
可是現在,看著我滿身的勳章,她為什麼要搖頭否認?
媽媽哭得更大聲了,姑姑一邊拍她的背,一邊讓人去找了件外套給我搭上。
我剛穿上外套,褲子裡就傳來一陣惡臭。
我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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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我去一趟廁所。」
我找到廁所,熟練地脫掉尿不湿,用湿巾給自己擦拭,然後換上新的尿不湿。
完成一切,我打開廁所門,門口,媽媽泣不成聲。
她看看我,又看看廁所裡的垃圾桶。
「婷婷,你沒有拉肚子吧?沒有拉肚子,你為什麼還要穿尿不湿?」
我靜靜地看著她,表情麻木,
「是的,我沒有拉肚子。可是我現在離不開尿不湿了,我二十四小時都必須穿著它。」
「為什麼?為什麼你二十四小時都必須穿尿不湿?!」媽媽的聲音很尖銳,身體都狠狠抖了抖。
「因為啊……」
我的目光很空洞,
「因為,媽媽,我忍不住啊……」
9
爸爸放下了手裡的工作,提前飛回來了。
家裡的客廳裡,爸爸媽媽坐在沙發上,我坐在旁邊,一家人整整齊齊。
上一次氛圍這麼嚴肅的時候,是他們決定送我去名德女校那一天。
媽媽哭得很傷心,
「這可怎麼辦啊老公!婷婷渾身都是傷,還……還……,總之,她必須二十四小時穿著尿不湿,以後,她怎麼見人啊?」
「老公,為什麼會這樣?」
爸爸比起媽媽,冷靜許多,他認真向我詢問,我在名德女校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端端正正坐著,有問必答。
「學校的老師都很好的,教會我聽話,不浪費,不頂嘴。」
「不聽話的話,會受到各種各樣的懲罰,電擊是最常見的一種,我被電了很多次……」
「我最討厭的是被關在地下室裡,地下室真的很臭,最主要的是有老鼠。被關在那裡,沒有吃的,甚至還要擔心,會不會被老鼠啃,有一次我餓得厲害了,我把一隻老鼠啃了。」
「浪費的後果也很嚴重,就算是發霉的飯菜,也會被老師倒在地上,要求趴在地上吃幹淨。」
「有時候,我會一邊吃東西,一邊被老師用鞭子抽……」
「頂嘴……頂嘴是最可怕的,有一次,我的嘴被他們用 502 粘在了一起。」
我的聲音沒有起伏,媽媽卻哭得更慘了。
「婷婷,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茫然地看著她。
「我說了啊。你第一次來學校看我的時候……雖然隻能通過學校內部電話溝通,可是我對你說,我很痛,很難受,我想離開,你對我說,讓我堅持,讓我忍耐,雨過就是天晴。」
「媽媽,雨已經停了,天晴了嗎?」
媽媽幾乎哭暈在爸爸的懷裡。
爸爸也是面色鐵青,他安撫了一會兒媽媽,就打電話給林校長,第一句話就是『要求賠償』。
林校長笑了:「賠償什麼?沈總,您沒看到報紙嗎?錦旗不是你送的?報紙上的照片不是你們夫妻倆?你來接沈婷的時候還開開心心誇我呢,現在沈婷回家了,被家暴了,就賴我身上了?」
爸爸被林校長的無恥發言氣得不輕,正要說話,就聽林校長繼續,
「當然了,你想要公開,想要告我也不是不可以,到時候人人都知道,你沈粟的女兒,因為是同性戀被送到我這,然後被虐待了。
沈總,你好好想想,到時候,是我更丟人,還是你更丟人。」
電話掛斷,爸爸氣得胸口起起伏伏。
媽媽哭聲輕了不少,她拉著爸爸的手,看看我,又看看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不行,不能曝光,老公,我們丟不起這個人。」
10
媽媽給我買了很多成人尿不湿,收走了我的手機,讓我安心待在家裡。
「復學的事,還有其他事情,你暫時別想太多,就在家裡休息,過段時間……媽媽帶你出國治療。」
可是,待在家裡沒有用。
上一次,媽媽帶我去參加姑姑的生日宴,我被她扒掉衣服的那一幕,被人偷拍了視頻發布在了網上。
媽媽每天都會接到電話,一天比一天崩潰。
「什麼?今天日報?不接受採訪,我說了不接受採訪!」
……
「視頻裡的人不是我,更不是我女兒!我不知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
「求求你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你到底想怎麼樣?都說了,別來煩我!我不想上新聞!」
……
最後,媽媽又把出差的爸爸叫了回來。
「老公,我周圍所有人都知道,婷婷在名德女校受到了虐待,我出去買菜,就連買菜的大媽都問我……」
「還有人罵我,罵我不作為,說我是婷婷的親媽,竟然對她被虐待這件事不管不顧……」
「老公,怎麼辦?」
「我覺得太丟人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隻是想要一個完美的女兒,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爸爸是家裡的主心骨,最後的決定,大事都是他來決定。
他很快就選擇了他認為最好的辦法。
「我也受到了輿論影響,繼續這樣下去,對我們隻有壞處沒有好處。」
「既然都這樣了,那就曝光吧。召開新聞發布會,把婷婷受到的虐待公開,讓輿論轉向,攻擊名德女校,攻擊林校長。」
……
爸爸是個行動派。
做出決定後,他很快讓人去安排新聞發布會。
三天後,新聞發布會順利召開。
開場就是媽媽的哭訴,主要是哭訴她有多愛我才會把我送去名德女校,然後又哭著說我受到了多少虐待,哭了大概半個小時,終於引出了我。
「具體的事情,會由我女兒沈婷親口告訴大家,大家有什麼疑問的,也可以當眾向她提問。」
我站在後臺,聽到媽媽的聲音,笑了。
後臺不遠處的陰影裡,站著小表妹,我望向她,輕輕對她說了兩個字:
「謝謝。」
那天姑姑的生日宴會上,是我提前找到了小表妹,讓她揭穿我穿著尿不湿這件事。
我要把自己推到人前,推向公眾關注的焦點。
隻有這樣,我才能為自己,為她,為她們,討回公道。
我深吸一口氣,從後臺走向前臺。
昏暗的視線被耀眼的光代替,刺目中,我仿佛看到了一雙含笑的眼睛。
三年前,我愛上了這雙眼睛。
那個時候,我是一個『好好學生』,每天都在努力學習,拿不到第一名就開始焦慮,是她教我放松,是她教會我愛,是她帶我去看到世界繽紛的色彩。
我的世界,原本是黑白的,有了她,才有了光,她站在光裡,我理所當然愛上了她。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是,我的變化讓父母不滿,他們覺得我脫離了他們的掌控,覺得我被帶壞了,我太叛逆,我『病了』,我不應該和她玩。
就這樣,我被父母送到了名德女校。
「婷婷,你病了,媽媽送你去治病。病好了,你又是媽媽的好女兒。」
『治病』的過程是恐怖的,我的世界再次陷入了黑暗。
上帝殘忍又仁慈,因為在黑暗裡,我又看到了光。
她來了。
熟悉的短發,熟悉的面龐,熟悉的笑臉,柔軟又帥氣,她抬手抱著我。
我問她:「為什麼要來?」
她說:「婷婷,我來守著你,保護你。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啊。」
她將我保護得很好,每一次,林校長要找我單獨『授課』,她都將我攔了下來,代替我去『上課』。
她像一朵盛開的玫瑰,來時嬌豔欲滴,後來,一點點枯萎。
她逐漸變得沉默,不愛說話,總喜歡看著窗外發呆,總是神情恍惚,最後,她死在了我面前。
那一天,天空是灰色的,她的聲音還是堅定不移:「婷婷,我們都要好好地。」
下午四點,她再次被叫去授課,臨走前,她摔碎了水杯。
下午六點,她墜樓了,手裡有一片沾些的水杯碎片。
當然,她的墜樓,女校對外說的是『意外』。
那段時間,我渾渾噩噩,直到林校長找我『授課』,我才知道,是怎樣的授課。
他猥瑣地看著我,
「沈婷乖,校長給你治病。」
然後,我沒忍住,褲子髒了……
林校長對我失去了欲望了,我渾身發臭看向窗外,恨意叢生。
這一次,她教給我勇氣。
迎著刺眼的閃光燈,我擲地有聲——
「我叫沈婷,我實名舉報名德女校林有生,虐待,強奸,謀殺秦柔。」
11
事情鬧得很大,不僅是媒體,警方也出動了。
名德女校監控曝光,其中一個監控片段證明,秦柔墜樓不是意外,因為監控,拍到了一隻手。
緊接著,不斷有人挖出了許多人為壓下去的熱搜,早在幾年前,就有聲音實名舉報林有生,他的罪行,一天一夜都說不完。
現在有了熱度,甚至不需要我再次出面,各個受害者給出的實際證據,就能讓林有生牢底坐穿。
媽媽卻氣得渾身發抖,
「沈婷,你究竟幹了什麼?這麼大的事情,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強奸?這事情要是傳出去,你以後怎麼嫁人?」
爸爸也沉著臉,
「婷婷,你太不懂事了,虐待和強奸是一回事嗎?你應該告訴爸爸,爸爸可以帶你去報警。」
我笑了。
自從林有生被逮捕後,我越來越喜歡笑。
「媽媽,爸爸,你們真的會帶我去報警嗎?」
他們皺眉,語氣堅定:「當然!」
我卻搖頭:「不會的。」
我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傷痕。
「從知道我被虐待開始,你們沒有問過我一句『你痛不痛』。你們從始至終,最關心的都是自己的臉面,你們覺得我給你們丟人了。
甚至,如果沒有媒體公開,如果沒有姑姑的生日宴會,我可以保證,就算你們知道了我被虐待,你們也什麼都不會做。
你們會讓我把苦吞進肚子裡,因為沒有什麼,比你們的面子更重要。
媽媽,爸爸,我是你們的女兒,我不是玩具啊。」
爸爸媽媽瞬間啞口無言。
媽媽流著淚走向我,她想抱我,卻被我躲開,
「婷婷,是媽媽不好,媽媽帶你走,媽媽帶你移民,帶你出國,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好不好?」
「我們一家人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深深地望著她。
都到了這一步,她想的還是帶我逃離。
還是沒有問過我一句……
難不難受,痛不痛苦。
這個家這麼大,卻從來沒有可以讓我安心哭的地方。
沉默半晌,我點頭:「好啊。但是離開之前,我想去一個地方。」
……
我打車來到了殯儀館。
秦柔父母早亡,是外公將她拉扯大的,十八歲那年,外公去世便孑然一人。
她為了來名德女校陪我,花光了這些年打工所有的存款,她死後,骨灰一直存在殯儀館。
我取走了骨灰,帶她來到了市裡最高的山。
她曾經帶我爬過這座山。
那一天,我們手牽手,在黑暗裡等待日出。
光明劃破蒼穹的瞬間,我感覺到手上傳來無盡的力量。
一股炙熱填滿胸腔。
在這個空洞的世界,我第一次覺得,我有了依靠。
我們是彼此的依靠,我們可以相互支撐。
秦柔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