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宋柏承是屍山屍海裡殺出來的。
末世來得太突然,大量的科研人員來不及撤退,但他帶著人闖進了科研樓,找到了被困在頂樓的我們。
那時候,他是英雄,但從不以為自己是英雄,而是覺得自己是普通人裡幸運的那一個,恰好覺醒了異能,恰好保護了我。
現在,他也是人們口中的英雄,但英雄已經知道自己是英雄,並以此為傲,覺得一切理所應當。
終究有些不對味了。
飛機落地後,當地的科研所派人來接我們。
行到半途,前方發生車禍,車子被迫停了下來。
同事下車去查看。
然而,就在他從防爆車裡下去的那一瞬間,他的血肉仿佛被從內部點燃了一般,在我的面前炸開了血花。
天空中一個異能者手中有火花閃耀,而另一個人的四周飄浮著無數的飛錐,還有一個異能者負責隱身。
他們蒙著臉,看不清面容。
但對上眼神的那一瞬間。
他難掩驚慌,而我愕然失神。
很快到處亂成一團,科研所的異能者守衛和他們打在一起。
接我們的女孩孟欣快速鑽進車裡,帶著我趕緊離開。
她口中罵著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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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的人太猖狂了,他們公然違反法律,當街殺人,該讓這些人死刑,徹底地死刑。」
「天降」是近期特別活躍的一個異能者組織,裡面的人都是異能者中的精英。
他們致力於為異能者爭取權益,並四處宣傳異能者對這個世界的影響力,鼓動一夫多妻或一妻多夫,並強烈要求提高異能者的政治地位,而不是僅僅把他們當作守衛城市的工具來使用。
我知道他們有些激進,行為有些出格。
但我不知道,他們會暗殺反對者。
更不知道宋柏承會是他們中的一員。
5
我接到了宋柏承的電話。
電話裡,清晰地傳來了他的呼吸聲。
但我沒有說話。
他也沒有說話。
大概我們都很難問出口。
畢竟,我們是彼此的枕邊人,卻連彼此在暗處的身份一無所知。
我不知道他是「天降」的人。
他也不知道我所在的研究所,研究的其實一直都是異能者。
末世的來臨,早有預兆。
那時,醫院裡出現了一些古怪的病人,行為僵化,舉止怪異。
但與此同時,也有一些很健康的人忽然變得強悍,上天入地,叱咤風雲。
許多人將目光聚焦到了那些可怕的病人身上,但我的導師卻將研究對象鎖定到了那些超能力者身上,並搶佔先機,取得了一些成果。
然後,末世爆發了。
生存成了第一要義。
後來,末世結束了。
研究以保密的狀態重啟。
但現在「天降」應該發現了,迫不及待地想要鏟除我們。
良久,宋柏承語調艱澀道:「你出差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點擊了一下筆記本,屏幕上出現一張照片。
我淡淡道:「你帶林詩茗過來的時候,也沒有告訴我。」
「白歌……我們不要這樣子好不好?」他聲音中帶著幾分脆弱疲憊。
我喉頭有些腫脹,強忍著哽咽,淡淡道:「今天我同事當著我的面被人殺了,你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
宋柏承沉默著。
我繼續道:「他叫顧勝安,是一個很好的人,溫和有禮,智慧沉著,家裡還有一個三歲的小女兒。你知道我現在在做什麼嗎?」
那邊依舊沉默著。
我平靜道:「我在 P 他的遺照。」
宋柏承沉默許久,掛了電話。
我將處理好的遺照發給了對接的人。
沒多久,科研所的官網上發出了顧勝安的照片,緬懷他的功績,同時也強烈譴責刺殺者,希望警局能盡快破案。
這件事引起了廣泛的議論,異能者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這些年,異能者搞出來的事情不少。
但因為他們的功績,受到的懲罰相當少,這已經引起了很多不滿。
最重要的是,針對異能者的懲罰措施太少了。
常規的懲罰措施對他們沒用,而更厲害的懲罰手段是空白的。
科研所最近正好研究出了一種針對異能者的新成果,那是一種特殊的手銬,會限制異能。
他們或許因此才殺人。
但顧勝安的事情的確是一個導火索,讓積累的矛盾爆發了出來。
眾人的情緒有了宣泄口。
各種網上互罵,線下示威活動層出不窮。
我想這是「天降」沒有想到的:一個普通人的死亡引發了一場針對異能者的風暴。
6
我將一份準備好的離婚協議發給宋柏承。
他很快回了消息。
「回來再說。」
我不會再回去了。
「沈白歌不會與人共夫,也不會成為犯罪者的妻子。」
宋柏承再沒有回消息。
我向上舉報了宋柏承可能是「天降」的一員,便埋頭繼續自己的研究。
顧勝安死了,我的工作量陡然增大,但我沒有時間悲傷。
茶水間裡衝咖啡的時候,我聽到有人在小聲地議論。
「沈白歌怎麼看起來一點兒也不難過,他們共事了那麼多年,眼淚總該流幾滴的吧?」
「如果是你升職加薪的話,你還難過嗎?」
我靜靜地聽著,等他們嬉笑著出來,才盯著他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還是會難過的,隻是每個人表達脆弱的方式不一樣。我不喜歡當著眾人的面哭,但夜裡我會失眠,你們要到我家觀看我睡覺嗎?」
他們尷尬地道歉,飛速地溜了。
我喝完了一杯咖啡。
忍不住打開了手機,翻出一張照片。
那是我的導師。
末世一爆發,她就因為保護我們而死。
而我在離開科研樓前,被她異化的喪屍攔住了路。
那時,我含著淚敲掉了她的腦袋。
從那以後,我就不容易掉眼淚了。
因為,最悲傷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但人的身體是誠實的,會以另一種方式表達悲傷,我總是睡不著覺。
以前,宋柏承會摟著我,他會給我搜刮末世前的各種小段子,小心翼翼地逗我笑。
他說:「白歌,末世會過去的,美好的未來就在眼前,我的小鴿子,絕不允許在末世結束前倒下。」
末世的確結束了。
我沒有倒下,但他好像倒下了。
而很多時候,面對這紛亂混沌的世界,我也會有許多動搖。
我總會忍不住想,我的導師——我親愛的媽媽。
我想請問一下,那些妄加詆毀,以己度人的人,到底值不值得拯救啊!
7
閉關三個月後,科研項目陷入了凝滯。
就在這個時候,有新消息傳來,醫院裡出生了一個新的異能者,但這個異能者有一點兒奇怪。
剛出生的他,並不能自控,將所有給他接生的人都電暈了。
我見到他時,他身上流淌著藍色的電光,仿佛一個隨時會放電的電力球。
但他的面容是一個唐氏兒。
他的母親是一個雷系異能者,父親未知。
他的母親不願意接受自己的孩子有這樣古怪的面容,正鬧騰著說醫院調換了她的孩子,讓醫院給她一個說法,不然就轟平醫院。
這就是異能者的可怕之處。
當一群低素質的人掌握了恐怖的能力,就希望這個世界圍著他們打轉,而他們還有能力做到他們口中所說的事情。
更可怕的是,他們任性妄為,肆意放縱時,還會制造出一個個悲劇。
就像眼前的這個唐氏兒,他有著極高的天賦,卻是個低智力者,他的破壞力是難以想象的。
父母不負責任,買單的卻是這個社會。
我穿著絕緣服將這個孩子抱起來,他笑了,我也忍不住笑了。
「寶貝,想跟我走嗎?」
我提出將這個孩子帶走,並給他的母親一些費用。
他的母親快速接受,然後迫不及待地轉身離開。
「是你們自己要養的,養死養活都跟我沒關系,以後別來找我。」
那她為什麼要生呢?
我想不通。
我抱著孩子進了防爆車,但很快,我們的車子被襲擊了。
一個身披紅色鬥篷的女人自天而降,手指翻動間,一支支水箭向我們的車襲來。
還有異能者從遠處攻擊,巨大的藤蔓纏住了我們的車輪。
車翻了。
我緊緊抱著孩子,蜷起身子將他護住。
他感受到震動,哇哇大哭起來,而我已經暈頭轉向,趕緊搖搖頭,讓自己清醒下,快速解開安全帶,爬出車子,抱著孩子弓起腰跑著躲避。
而在我離開沒多久,車子在我身後炸了。
我被強烈的氣浪震得掀倒在地,孩子脫手,就在離我一米之遙的地方哇哇大哭。
可我怎麼也爬不起來。
暈頭轉向間,我看到了一雙黑色的皮鞋停在我面前,一個戴著金色面具的人一把將我拉起,手指極其用力地將我摟在懷裡。
「乖,沒事了,不要怕,我會保護你。」
是宋柏承啊……
末世的時候,他也曾說過這句話。
我心情很是復雜,我們在平日裡針鋒相對,可危難時,卻把後背給了對方。
可他緊接著他做的事情,就讓我清醒了。
他一把撈起孩子,將手指掐上了他的脖頸。
那一刻,我身子動也不能動,腦中卻飛速運轉著。
「宋柏承!」我輕聲叫他的名字,「你還記不記得那個被喪屍咬了的小嬰兒。」
他渾身一震。
面具擋住了他的臉,眸中的掙扎卻清晰。
那是末世早期的時候,小小的嬰兒被咬了,他異化成的喪屍發出的不是嬰兒軟糯的哭聲,而是粗牙難聽的聒噪聲。
他沒有喪屍的能力,連咬人都做不到,隻能在嬰兒籃裡腐爛。
宋柏承哭著結束了他的生命,然後挖了個坑將他埋了。
那天,他蹲在那個小小的嬰兒墓前,聲音低沉又決絕地說。
「總有一天,我要將這腐爛的世界結束掉,以後你投胎的話,一定會投胎到一個美麗的新世界。」
腐爛的世界的確結束了。
但結束掉這個世界的人,卻腐爛了。
我掐著身上的肉拼命擠出一點淚水,哀求道:「柏承,我們曾經也有過一個自己的孩子。」
他愣住了。
趁著他愣神的工夫,我一把搶過孩子,轉身就跑。
宋柏承被人攔住,我得了喘息之機,鑽進一個驚恐逃離的路人的汽車,期待車子飛速逃離。
但很快,我又被人攔住了。
是那個穿著紅鬥篷的女人。
她一腳踩扁了我的車頂,大搖大擺地坐進車裡,冷笑道:「宋柏承那個廢物,還真是感情用事,怎麼就這麼讓你逃了呢?」
她再次將手放在了嬰兒的脖子上。
我一個急剎車,壓住狂跳的心,試探道:「秦枝?」
8
秦枝冷笑一聲,摘掉面具,露出一張明豔張揚的臉。
她長得很好看,但桀骜不馴。
她一直與宋柏承針鋒相對,大概是因為宋柏承永遠是一把手,而她隻能當副手。
我曾經試圖和她交好,但她如同一隻刺蝟,刺得正常人都近不了身。
我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隻是一個孩子,你們為什麼要追殺他?」
「你錯了,他不是孩子,他是異能者的恥辱。」
秦枝冷冷地捂住了大哭的嬰兒的嘴巴,他發出小聲的嗚咽,漸漸透不過氣,臉變得青紫。
我去掀秦枝的手。
我已經做好了和她拼命的準備,意外的是,她的手竟然一掀就開。
我把孩子搶到懷裡,並趁機將一個手銬快速銬在秦枝手上,然後,拔下車鑰匙,打開車門,跑了出去,將車鎖住。
秦枝掙扎了幾下,驚恐地發現自己的異能被限制了,力量在漸漸消失。
她沉了臉:「你在找死!」
我靜靜地看著她:「秦枝,弱者也有生存的權利,就算是一隻螞蟻,也有生活在這個世界的權利。」
秦枝愣了一下,緊接著狂笑不已。
「哈哈哈哈,我終於知道宋柏承為什麼喜歡你了,他可能就是喜歡你身上的這股傻勁兒,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她笑了一會兒,擦了擦眼淚,鄭重道:「弱是原罪,不管什麼時候都是一樣的。」
或許是吧!
但這世上,總有一些人,是為了保護弱者而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