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孟婆,黃泉之主,冥府的公務員。
每天我都在奈何橋上給往生的人送一碗湯藥,讓他們忘卻前塵往事。
這份工作我做了好幾百年。
1
我叫孟十,是冥府第十代孟婆。
原本我隻是冥府一個小仙,因為前孟婆孟九她不願幹了,冥王讓我頂了上去。
孟婆的工作很簡單,每天就是熬孟婆湯,在奈何橋頭,給那些要入輪回的人喝。
有人一輩子過得悽風苦雨,巴不得早點投胎到一個好人家,有的人嘛……
「你已經死了,人死了就要喝孟婆湯,將前塵往事斷得幹淨,才能轉世投胎,你這不喝,這不是壞了規矩嘛!」
兩位鬼差對著一個姑娘苦口婆心地勸著。
「我不能喝,我喝了就會忘記他,我們說好,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姑娘不願喝孟婆湯,執拗地坐在奈何橋頭。
眼看著排隊的人越來越多,我擔心錯了時辰,便走到她面前。
她看起來約莫十八歲的模樣,生得清秀,看穿著不像清苦人家,這種呀,最難勸,認死理,以前也碰到過很多。
「我要在這裡等他,我們說好了,三生三世也要在一處的!」
「鬼魂在冥府待得久了,會六識盡散,變成遊魂,最終灰飛煙滅的,你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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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呆愣愣地看著我,似乎沒有想到會這樣,但與愛人的誓言讓她頓生了一腔孤勇,她眼神堅定地看著我,一字一句。
「不、悔!」
「哎……多說無益,你自己看吧。」
我將衣袖一拂,她見原本空無一物的地方竟像水面一樣,蕩起漣漪,緊接著,一副張燈結彩的景象出現在我們面前,是人間迎新婦進門的熱鬧場面。
紅燭泣淚,賓朋滿座。
「送入洞房!」
男人用玉如意挑起蓋頭,露出那張如玉如珠的容顏。身著紅色喜服的男人目光含情地看著與他拜堂的新婦,眼裡都是對日後幸福生活的希冀。
「從今以後,我就得喚你一聲夫君了。」
「謝某在此立誓,此生定不負你。」
畫面漸漸模糊,頃刻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理了理衣袖,看著淚眼婆娑的姑娘。
「你可看清了?」
姑娘搖搖頭,似乎還是不願相信。明明之前跟自己海誓山盟的男人,為什麼會另娶他人。
我將孟婆湯端到她手裡,「對於他來說,你已經死了,可他的人生還要繼續。」
「忘了吧,我會給你投胎到一個好人家。」
姑娘端著那碗孟婆湯很久,眼淚一滴一滴地掉進湯裡也未覺察。
突然她將湯碗往地上一摔,整個人從橋上一躍而下,我想阻止卻已來不及了,眼睜睜看著她跳入苦水,將永生永世忍受離別之苦。
「你這又是何必?情愛當真會讓人迷失了心智。」
我看著歸於平靜的水面喃喃道。
2
回到孟婆莊,我飲下一大口茶,倚著窗子,心中還是不能平靜。
那個姑娘跳得那樣決絕,即便看到心愛之人已經娶了別人,也不甘心入輪回。我不禁打了個寒顫,「情」字傷人,萬不可沾染。
我想得入神,絲毫沒發現屋子裡多了個人。
冥王拎著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剛入口便噴了出來。我的思緒被突如其來的動靜打斷了,我詫異地看著制造聲音的源頭。一襲黑袍都掩蓋不住的高貴氣質,那位冥界的君主,我的上司。
「孟十,你這茶幾天了還不換新的,是不是存心想謀害本王?」
冥王閻熾惱怒地看著我,我一點都不怕,我知道他是裝出來的。
我與他也算是有幾百年的交情了。
記得我初入冥府時,六識俱損,整日在冥界飄飄蕩蕩。我記不得我在冥界做了多久的遊魂,是閻熾好心收留了我,讓我沒有灰飛煙滅。雖然我前塵往事一概不記,但在這裡還是過得很舒心。
閻熾,算是我的恩人。
「冥王大人,我今日送了幾萬隻鬼魂,您要喝茶便自己動手吧,我這手,可是一點都抬不起來了。」
閻熾不惱,倒真的自己去清洗了茶壺倒了重新沏了一壺。
看著杯子裡清透香醇的茶水,我將手撐著下巴問他,「你是為著鬼魂跳苦水的事情來的吧?」
「其實倒也不用你親自來一遭,讓鬼差傳個話就行。」
閻熾捏著杯子將茶一飲而盡,目光深沉地看著我,「她為何跳?」
我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閻熾,還總結一番,「世間萬物,情最傷人。」
閻熾很滿意我所說的,並揚言要將我最後這八字箴言誊寫裝裱供冥府上下誦讀。
當然,在我的強烈反對下,他放棄了。
「孟九灰飛煙滅了。」閻熾冷不丁地來了一句。
「怎麼會?」我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她跟著一個男人去了人間,起初也是過了一段快活日子,但後來,那個男人娶了很多妾室,漸漸冷落她了。她本就是因為情愛而活,養分被抽離之後,便像花一樣枯萎了。」
閻熾背過身,雖然說的是孟九,但我總感覺他在點我。
他準備走的時候,我懇求他多給我派幾個人手,我實在是忙不過來。他冷哼了一聲,留了個背影給我。
翌日,我推開門,看到了在門外像是等了一夜的黑白無常。
他們看著我,我看著他們……
六目相對,默默無言……
3
有這兩位瘟神,不是,兩位好幫手在,鬼魂都嚇得敢怒不敢言,一個個將碗裡的湯悉數飲進,入了輪回。多虧了有他們二位,讓我提前了好幾個時辰送完了今天的鬼魂。
正當我準備回孟婆莊時,鬼門大開,一道白影到了奈何橋上。
莫非,漏了一個?我看著名冊一一比對,確信沒有遺漏。那進來的這個是什麼?生人嗎?真的是活久見了,生人也敢入黃泉?
「何人敢闖冥府?」
我擋在他面前。
來人是一位白衣飄飄的年輕男子,長得……甚是俊俏。他垂手而立,一身的書卷氣,隱約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傲然之色。
見到我,他躬身行禮,「我乃天界畢清,今日來冥界,是想尋一位故人。」
聽他說是天界的,我對他便沒有了好顏色。閻熾說了,天上的仙人們個個都眼高於頂,是不好相與的,便不甚客氣道,「上仙既說是故人,想必她已經喝了孟婆湯入了輪回,冥界尋不到了,上仙請回吧。」
知道我刻意為難,他也不惱,面上仍舊一副恭謹神色,「冥府輪回之人都會有名冊可查,懇請黃泉之主行個方便。」
「她是你什麼人?」我問道。
畢清遲疑了片刻,才答道,「是我最心愛之人。」
我對他的回答嗤之以鼻,鬼魂入黃泉,喝了孟婆湯,便是斬斷前塵。為何又要來牽扯,真是搞不懂。
「請回吧,冥府有冥府的規矩,我是不會查你名冊的。她入了輪回就不再記得你,你又何必再去糾纏她呢,不如就此罷手得好。」
要不是今日,我是斷不會想有人敢在冥府撒野,還敢與冥府的人動手。
畢清剛才聽到我不會幫他時,說了一句「得罪」便把我綁了。
真是奇恥大辱,我一個孟婆,在自己的地盤被人綁了,這傳出去我面子裡子都沒了。
畢清見我一臉不忿,從袖子裡掏出一根瑩潤的珠釵插進我的發間。
「今日並非有意冒犯,請仙子見諒,這根珠釵就當我向仙子賠罪吧。」
越掙扎身上的繩索就越緊,勒得我靈魂都要出竅了。
「誰!誰要你的破釵子,快放開我!」
「不然我傳書與冥王,你便是想走也難了!」
畢清對我的要求充耳不聞,他直接翻看起我的名冊,那怎麼可以隨便給外人看!我正想用靈力衝破這捆仙繩時,房門被什麼力量破開,我一下子從地上被攬進了一個清冽的懷抱,身上的繩索也斷成了幾截。
黑發,金冠,黑袍。
是閻熾來了。
他將我扶好站起,問我可有傷到。見我搖頭,才將目光移到了始作俑者畢清身上。
「天界的人好大的膽子,擅闖冥府,還敢綁我的人。」閻熾一向喜歡動手不動口,說罷,手上的黑氣越來越濃,下一秒,黑氣化作一條蛟龍直撲畢清而去。
畢清出手抵擋,一道白光化作長劍將蛟龍斬成了無數片,但迸發的黑氣還是將他的手臂和臉頰割開了數道傷口。
畢清用手指撫過滲血的傷口,很快,那些地方就恢復如初。「冥王會錯意了,我來是有事相求。」
聞言,閻熾一張俊臉都扭曲了,他抬手將地上的捆仙繩拾起,一雙眼裡似乎有怒意,還有恨意,「這便是你求人的態度。」
看到那根捆仙索,又看了看正在揉著手腕的我,畢清向我行了個禮,「今日之事是我思慮不周,來日定向仙子賠禮道歉。」
說罷,他看了一眼盛怒的閻熾,便如來時那般化作一道白影走了。
「沒有來日!」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看向了我,我正好抬頭對上他的眼睛。不知怎麼的,他不自然地將目光移開,卻看到了我頭上的珠釵,臉一下子就黑了。
「這是哪裡來的?」他伸手將那根珠釵拔了下來,卻不小心扯散了我的頭發,一頭青絲披散下來,看得他怔怔的。
我忙著绾發,不在意地答道,「這是畢清插在我頭發上的,說是給我賠罪的。」
閻熾隨手將那根珠釵丟到窗外,滿臉嫌棄。
「戴他給的幹嘛?難看死了,明日我送一支漂亮的給你。」
對於閻熾的做法我絲毫不覺得奇怪,他的屬下被天界的人這樣羞辱,高傲如他,怎麼咽得下這口氣。至於他說的釵子,大概就是給員工的一點精神損失吧。
4
閻熾說到做到,我看著如流水一般送進孟婆莊的各式釵子陷入了沉思。
不得不說,閻熾送來的發釵和他的人一樣很貴氣。
那大牡丹、大蝴蝶的發釵,我實在是戴不出去,索性將它們全都放進了妝奁,收了起來。還是用我平日一根竹釵绾發。
閻熾見到很是不滿,他在那堆他自己挑選的東西裡選了半天,整了一支大金鳳凰別在我的發間,然後推我在鏡子前照照,滿意得不行。
「好看,貴氣,很稱你。」
看著閻熾真誠的臉,我抑制住了想要將它取下來的衝動。
罷了,至少它真的很貴吧……
我每天帶著閻熾送的大金釵在冥府招搖過市,連那些鬼魂見到我都捂嘴嬉笑,更別說其他的鬼差們了。
「我不要了。」
在閻熾再一次送來他精心挑選的發釵之後,我拒絕了。
閻熾拿著手中的玫瑰簪子,不知所措。
看他站在那兒極委屈、可憐的模樣,我嘆了口氣,「日後別再送了,他們都笑我。」
閻熾怒了,「誰敢?」
他堅決不信,拉著我到橋上去走了一遭,個個見了我倆都低下了頭,加快了腳步,一時間靜悄悄的。
閻熾笑了,不容我拒絕將我的竹簪拔了,將這朵玫瑰簪插了上去。他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傑作,贊嘆道,「多好看啊,你剛才也瞧了,沒有人笑你。」
我腹誹,「那不是因你在一旁嘛,他們哪是不笑我,他們是怕你呀。」
因閻熾對我的不同,有好事的同僚私下打聽,「你和冥王,你倆?」
見我不答,她又對我擠眉弄眼道,「我們可看得真真的,快從實招來。」
我無奈,便將閻熾近日來的行為與她細細分說,然後兩手一攤,表示我和冥王之間絕無可能。
她不信,「明眼人都看出來了,就你還不自知呢。我們冥府,馬上就要有女主人了。」
對於她說的話,我並未往心裡去,仍舊在奈何橋頭做著我重復了幾百年的事情。
很長一段時間,閻熾都沒有來孟婆莊,連帶著黑白無常也沒有來。
倒是有個不速之客。
「仙子,叨擾了。」
畢清話雖如此說,卻完全沒有一點覺得抱歉的意思,他就站在奈何橋頭,嘴角掛著溫柔的笑意,要不是我早知道他是怎樣德行的人,恐怕我就要被他這副模樣騙了。
「既然覺得打擾,上神就回去吧,冥府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我喝著茶,不耐煩地搭話。
我不知天界的人是不是都這般厚臉皮,他居然還敢過來跟我討茶吃。
畢清在我驚詫的眼神中自顧自地倒了杯茶水,與他的自在從容相比,我這個主人倒像是客人了。
「上神也忒不要臉了。」
他不接話,倒是看到了我發間那根由閻熾親手插上去的發釵。
「冥王的眼光,實在是不怎麼好。」
「我們冥王眼光好壞,跟你一個外人有什麼關系?你若再不走,別怪我動手了。」
畢清抬手將我捏的決擋住了,「仙子,我來隻為再見她一面,求仙子成全。」
我看著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模樣,思慮了許久,站起身走向那堆數百年來的名冊。
「既如此,和我說說她吧。」
畢清愣了愣神,便說起了那位在五百年前的故人。
「是我負了她。」
我翻名冊的手頓了頓,心裡鄙夷。枉我之前還覺得此人深情,原來也是個該千刀萬剐的負心人。
「她是人間的一名孤女,是我下凡歷劫時遇到的,因覺得她可憐,便在凡間與她結為了夫妻。人與神結合之後,也會擁有不老不死之身。後來,我將她帶上了天宮。但她性格孤僻,又是凡人。天上的神仙都不喜歡她。後來,她懷了孩子……」
說到這裡,畢清頓了頓,眉眼不復之前的柔和,眼神也晦澀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