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夠聰明,也不夠溫婉。
臨塵說:「無妨,你在我心裡是最好的。」
可我嫁給他不到三年,他就娶了更聰明更溫婉的大家閨秀做平妻。
還生了個很漂亮的男孩。
於是,我在一個明月高懸的夜晚,離開了臨府。
臨塵卻找上門來:「阿秀,別鬧了,和我回去!」
我夫君忙將我護在身後,滿臉戒備:
「她已經不要你了。」
1
我在一個明月高懸的夜晚離開。
離開時穿著我來時的粗布衣裳,戴了我娘留給我的銀手镯。
桌上是我籤好字的和離書。
和離書是找街口的秀才寫的。
我識字不多,更別說寫字了。
因為我真的不夠聰明,讀書不行,繡活也不行。
但我爬樹很厲害,臨塵就是我在爬樹時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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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他躺在草叢裡一動不動,起先我以為他沒氣了。
正打算報官時,他又忽然蠕動了下。
我這才將他撿回家。
村裡人都說我撿了個俊俏郎君,可以做上門女婿。
可我從來沒這麼想。
因為他滿身貴氣,氣勢比縣太爺還大。
可臨塵問我:「你願意嫁給我嗎?與我一起回京城,讓我照顧你。」
我不太願意。
「我不是高門大戶的小姐,恐怕配不上你。」
阿娘說,姻親要門當戶對。
她是繡娘,配阿爹是屠夫,就剛剛好。
可惜他們都去得早,還沒給我物色好人家就走了。
直到今日,我還記得臨塵那時滿臉認真。
他目光隻在我身上,眼睛像兩顆明珠,璀璨異常。
「無妨,你在我心裡是最好的。
「阿秀善良、天真,還會做好吃的面餅……」
他說了我很多很多的好。
那是我從未聽過的溢美之詞,讓人面紅耳赤、輕飄飄的。
可自從到了京城,他再也沒有誇贊過我。
後來,他還是娶了比我聰明,比我溫婉的大家閨秀做平妻。
眾人都說:「臨大人對那農女真情深義重。」
又說:「方小姐當真端莊大方,竟能為臨大人做到這地步。」
唯獨對我,他們勸我知足,又覺得我不配。
沒人記得當初臨塵娶我時說過的,此生隻有阿秀一人妻。
2
「秀夫人,您這是……天色已晚,您還是別出府了吧。」
守門的小廝面露鄙夷。
我扯了扯嘴角笑道:「無妨的,我不回府了。」
說完也不理會他滿臉震驚,徑直走向月色中。
其實天色還不晚,外面亮堂堂的。
若是在鄉下,我這會兒估計還在地裡忙活呢。
白天太熱,趁著太陽落山能多做點,第二天就能輕松些。
也不知我那一畝三分地,隔壁翠花嬸娘有沒有好好照顧。
我想阿黃了,也想鄉下的地和人。
於是,我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輾轉半月,我到了桃花村。
翠花嬸子見了我嚇了一跳,又立即往我身後看了眼,忙藏住眼底的異樣。
「怎麼突然回來了?」
強忍住心底的酸澀,我用力扯開嘴角:
「嗯,回來了,還是家裡舒服。」
她欲言又止,想說什麼,最終也沒說出口。
很快,村子裡的人都知道我回來了。
「你這才回來,家裡也沒個吃的,今天新出的米,借給你點兒。」
「早上摘的瓜,可甜了,嘗一個?」
「阿秀啊,有空幫我編個掃帚不?原先那個我用壞了,還好你回來了。」
「……」
熟悉又暢快的感覺,好幾次讓我熱淚盈眶。
阿桂叔送來的瓜真甜,比京城的燕窩還甜。
翠花嬸子提著菜籃子經過:
「你那些地都種著莊稼,你看這樣,等今年收了,我分你一半,怎麼樣?」
「好嘞,回頭我去幫忙。」
我忙應下,本還想著怎麼開口,沒想到嬸子自己就找我了。
「對了,嬸兒,阿黃呢?」
我家和翠花嬸家隻隔著半高的籬笆,阿黃早該聽著聲音跑出來才對。
翠花嬸卻一臉迷茫:「阿黃你們不是帶走了嗎?」
我愣住,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怎麼會?兩年前,我差人送回來讓嬸子幫忙照看,它……」
剩下的話我沒再往下說。
從嬸子的表情中看出,沒人把我的阿黃送回來。
3
阿黃是爹娘去世後,我撿回家的狗。
當時它小小的一隻,一直跟著我。
一雙眼睛骨碌碌的,可憐巴巴。
「你也沒家人了嗎?」
我將它撿回家,一直養在身邊。
和臨塵回京城時,單獨給它安排了輛馬車。
我還笑話阿黃:「你是咱們村唯一坐上馬車的狗子。」
它在我手心蹭了蹭,搖著尾巴,圍著我轉圈,神氣極了。
臨府雖比不得鄉下的曠野,但也勉強夠我與阿黃活動。
直到方小姐第一次到府上,阿黃從草叢裡竄出來,將她嚇哭了。
她哭起來梨花帶雨。
隻抽泣,甚至沒聲音,卻格外好看。
臨塵執意要將阿黃送走。
「京城遍地權貴,若是哪日它出門衝撞了對方,被殺了我們也無法。
「給翠花嬸養著,我們時不時也能回去看看它,而且,那裡才是它的天地。」
那時我就想,桃花村也是我的天地。
可我到底沒說出口。
送阿黃走時,它可憐巴巴地盯著我,怎麼都拽不動。
我摸了摸它腦袋:
「阿黃,我會回去找你的,等我哦。
「下次給你帶好吃的肉包子,全是肉的那種。」
它嗚咽了聲,最終乖乖上了馬車。
4
我讓人幫我寫了信給臨塵,阿黃的事不能不明不白。
可回信不是臨塵寫的。
是方若華,臨塵門當戶對的妻子,整個京城人眼中受了極大委屈的女人。
她說:「不過是隻牲口,估計在路上死了吧?大人最近公務繁忙,哪有時間管這等小事。」
緊接著便是責怪我不懂事,在這種時候讓大人為難,欲擒故縱,耍小把戲。
我問幫我念信的人:「欲擒故縱是什麼意思?」
他滿臉同情,還未說話,我便搖了搖頭。
「算了,想來也不是什麼好詞。」
我拿著信往回走,在路上便撕碎了,揚了。
我想,阿黃回不來了。
是我害了它。
我將它經常用的物件收集起來,在我爹娘的墳墓邊挖了個坑,埋了。
「你在下面記得去找我爹娘,他們都是好人,會對你好的。」
話未說完,便落了淚。
我又沒有家人了。
5
阿黃被送走後,我提了很多次要回來看看。
都被臨塵拒絕。
「最近你身子不適,不宜出遠門。
「最近我公務繁忙,再加上連日下雨,阿秀,你懂事點好嗎?」
他逐漸變得不耐,我亦不敢再開口。
臨塵不願讓我出門,也從不帶我出去,沒了阿黃,臨府四四方方的天都變小了。
後來我夢到阿黃可憐巴巴看著我落淚,我怎麼喊,它都不動。
我怕它怨我,所以給臨塵留了信自己回家。
【我隻是回去看看它好不好,看完就回來,我怕它怨我。你放心,回桃花村的路,我記得。】
可我才出京城,就被臨塵追上。
他用了很大力氣抱我,生怕我不再回來。
「阿秀,和我回去,別鬧好嗎?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別走!」
後來我才知道,他沒看到我留的信,以為我是為他娶妻之事。
「果真是鄉野村婦上不得臺面!方小姐都沒說什麼,她倒是拿喬了。
「要我說啊,咱們大人還是太寵著她了,不識好歹。」
可……我是最後一個知道他娶平妻之事的人,哪有什麼資格拿喬。
6
方若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家世背景也十分顯赫。
是與臨塵門當戶對之人。
我想成全他們。
可臨塵滿臉慌亂,捧著我的手發抖。
「不,你聽我說……我隻你一人妻,再等等好嗎?」
他整宿整宿在我房門口,熬得眼睛通紅。
「阿秀,你忘了嗎?你說的,我們是一家人。」
我不明白違背諾言的人是他,為何到頭來像是我做錯了事一樣。
可我確實心疼他。
他讓我等等,說會給我個交代,說不會碰她。
我真不聰明,竟信了。
7
「阿秀……」
山上的獵戶遠山拿了隻兔子站在不遠處。
我發愣的工夫,他已經把兔子遞到我面前。
「聽說你回來了,昨晚獵的,煮了吃。」
我吞了吞口水。
好久沒吃過兔肉了。
有點饞。
可我不能接,在桃花村,肉很珍貴。
「我衣服破了個大口,你幫我補補,當報答了。」我看向他衣服側邊的口子。
怎麼都想不明白,上山是怎麼刮到那裡的。
雖然女紅不好,但我努努力,應該也能行。
所以我收了他的兔肉。
後來歪歪扭扭給他縫了衣裳,怪不好意思的。
遠山笑得將眼睛眯成一條縫,說我真厲害。
我一下便愣住,眼中有熱意,好久沒人誇我厲害了。
他們隻誇方若華,端莊得體,溫柔賢良,美麗大度。
我是地上的爛泥,骯髒卑賤,她是天上的彩霞,華光萬千。
我在臨府沒有用處。
我想爬樹摘果子,臨塵皺眉:「不雅觀,也不體面。」
可他之前明明說我摘的果子最甜最大。
我開開心心做了面餅。
他一臉復雜:「日後別下廚房了,那是丫鬟做的事情。」
周圍的丫鬟都捂著唇偷笑,滿臉鄙夷,我才知道我又鬧了笑話。
8
「對不起,我是不是說錯話了,我……」
遠山手足無措,我抹了把眼淚。
「不是,我就是太高興了。」
隻是有些不適應,原來,我是可以有用的。
遠山疑惑地撓了撓頭,黝黑的臉上笑出口大白牙。
後來,他又找了我幾次。
每回都是些小事,請我幫忙,再拿肉來感謝。
直到半年後,遠山鄭重地帶著翠花嬸上門。
他說要娶我。
「可我不聰明,也不溫婉,而且,我嫁過人。」
好可惜,若我沒嫁過人,與他也算門當戶對了吧。
9
遠山急了,忙道:
「我也不聰明也不溫柔,而且我年紀比你大,還長得黑,不過我可以讓你天天吃肉。」
他急哄哄地解釋,認真又較勁。
我考慮了三天,才點頭同意下來。
我還是想嫁人的,嫁個像阿爹那樣的人。
後來我問遠山:「你知道欲擒故縱是什麼意思嗎?」
他一臉茫然,說:「晚上給你做豬肉吃。」
10
臨塵在我與遠山婚後兩個月後出現。
那日我正高興。
因為郎中診斷出我懷了身孕,是遠山的孩子。
他華麗的馬車突兀地出現在我家門口。
錦衣華袍的臨塵,與灰撲撲的院子一點都不搭。
我家門口圍了很多看熱鬧的人。
當初我和臨塵走時,也是這番熱鬧。
他們都說我們村出息了,從山旮旯裡飛出了金鳳凰。
可這日,眾人神色都變得復雜。
「阿秀……」
臨塵疾步走到我面前,他要過來攬我,被我躲開。
俊臉上閃過慌亂,他無措放下手,語氣也變得柔軟下來,有些討好。
「玩兒夠了吧?我來接你回家。」
我側身看向不遠處正從山腳下往家裡走的遠山,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