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桃花村。」
「阿秀,你……你是我的妻,自然要跟著我走。」
「和離書我放在桌上了,你沒看到嗎?」
我很認真地問他。
當時的秀才幫我寫了句話——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我不懂,還特意問了他是何意。
他沒有看不起我,很耐心地幫我解釋,還說我真有勇氣。
讀書人果真厲害,八個字就說清楚了我亂七八糟的心緒。
「我沒籤字,便作不得數。」
臨塵沉著臉,眼底閃過幾分戾氣。
我不喜歡。
在桃花村時他從不這樣,一直是溫潤的。
可自從回了京城,他就眉頭緊鎖,總有些陌生。
「阿秀……晚上又有兔肉吃了。」
遠山還不知發生了什麼,見著我便笑得眉眼彎彎。
一旁的臨塵卻沉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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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誰?」
臨塵沒見過遠山,就算見過,估計也忘了。
遠山之前都是住在山上,是孤兒。
與我成婚後才搬到我家的房子裡來,外人笑話他是做贅婿。
他龇著口大白牙:「不妨事的,給阿秀做贅婿是我的福氣。」
可遠山似乎知道臨塵,因此他面色十分緊張。
「我是阿秀的夫君。」
說完後,他還不忘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
我忙往他身邊走了兩步,遠山底氣立即就足了起來。
臨塵語氣不善:「哼!她是我的妻,我們還未和離!」
遠山面色當即白了,可依舊挺起胸膛。
「那又如何?她都不要你了。」
這話成功讓臨塵表情裂開,黑眸中翻滾著無數情緒,甚至透著若有若無的殺氣。
他想殺了遠山。
我嚇了一跳,忙擋在他面前。
「臨塵,我們並未過官府,算不得正經夫妻。」
說這話時,心口酸澀依舊。
在我們桃花村,拜過天地就算夫妻,十裡八村也都認,很少有人特意跑一趟衙門。
可在京城,這是必要程序。
方若華和臨塵成婚時,三媒六禮一絲不苟完成,鄭重又莊嚴。
我很羨慕,也想要一份婚書。
臨塵卻說:「無須在乎這些俗禮,在我心裡你是我的妻就行。」
我隻在他心裡是妻,方若華卻是他帶到外面的妻。
「怎麼從未見過你帶回來的夫人?」
那日,我無意間聽到他與同僚的談話,忐忑著心情等了許久。
隻聽到臨塵輕描淡寫地笑了笑:
「算不得什麼夫人,還未過明面呢。」
緊接著便聽到方若華輕笑了聲:
「那是夫君的救命恩人,喜歡他得緊,又不好拒絕。」
屋內笑聲回蕩,我卻渾身冰涼。
臨塵看不上我,如府中其他人一樣,他覺得我身份卑微,帶出去有損顏面。
我離開其實不用給和離書的,隻是我看得起自己,想給自己一個交代。
12
「嘖!這麼說,你壓根就算不得阿秀的夫君。
「我就不同,我們是有文書的,官府蓋了印章!」
遠山笑得很是得意,也將我從過往酸澀中拽出來。
當時遠山不懂我為何堅持要去府衙。
隻聽我說了,便去打聽,清楚流程後便把事情辦了。
他說:「還是阿秀想得妥當,我這糙人就想不到這些。」
在遠山心裡,不論我做什麼,都是對的。
臨塵氣得額頭青筋暴起,不欲與遠山多言。
「阿秀,與我回去!」
他語氣變得強硬,像是對待臨府的奴僕。
我皺眉:「臨大人,我家就在這裡。」我再次強調。
翠花嬸子也幫著開口道:
「是啊,阿秀如今也是有夫之婦,大人就算在京城當了大官,也不該這樣強人所難。」
邊上的村民們紛紛幫我說話。
臨塵強忍著怒火,朝著村長拱了拱手。
「在下在此處辦事,想尋一處落腳地,還請村長行個方便。」
本隻想看個熱鬧的村長忽然被拉出來,擦了擦額頭的汗,也隻能將臨塵安排在自己家。
臨塵不肯走了。
他們說他心裡有我,是為我留下的。
可我隻覺得厭煩!
13
臨塵才住下半月不到,京城的信便如雪花般飛來。
幾日不見,他變得憔悴了。
「阿秀,你要如何,你要我如何才肯原諒我?」
我在溪邊洗衣,他站在我身側。
溪水倒映著那張臉,眼下一片青黑。
「我馬不停蹄地趕來,便是為了尋你回去,你莫要鬧了好嗎?
「京城我這般的男子誰不是三妻四妾,況且若華也甘願做平妻,她是官家嫡女,都這般大氣,你……」
他說了許多,可我越來越不想聽。
頭一句話就說錯了,馬不停蹄地從京城到桃花村,不需要大半年時間。
更何況方若華的好,我在京城就聽膩了。
天天有人在我耳邊嘀咕。
生怕我聽不懂。
我將衣服摔在盆裡,沒好氣道:
「是,你們京城高門貴女矜貴,我這鄉下去的野丫頭比不上。
「可我父母在世時,他們也將最好的給我,也給了我萬千寵愛。
「我從不覺得我就該低人一等,你也好,方若華也罷,憑什麼因為你是臨塵,就能不守承諾。」
若當初他早告訴我去京城要這般,我怎麼也不會與他一起去的。
「還有……阿黃,你將阿黃弄到哪裡去了?
「就算沒送回來,也該給我個結果吧。」
提到阿黃我便不爭氣地掉眼淚。
我不想與臨塵再有瓜葛,可我放不下。
我甚至心存一絲絲希望,哪怕被養在別處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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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塵愣住,似乎不記得阿黃了。
等他想起來時,更是一臉困頓。
「我差人送回來了,沒到嗎?」
我失望至極。
「阿黃沒被送回來。
「它於你們來說是條狗,可對我來說是家人,甚至……比你重要!」
我惡狠狠地說了句。
看到他一臉受傷,我甚至感受到一絲快意。
我以為我能原諒他,我試圖告訴自己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可不是,我依舊有怨氣。
我若有他那樣的權勢,我定會讓那些傷害阿黃的人償命。
可惜我沒有。
我拿臨塵沒辦法。
就連村長也拿他沒辦法。
臨塵臉上強忍著怒火,又瞥了眼遠山的衣裳,皺了眉:
「你在京城好歹也是夫人,從不曾做過這樣的活計。
「跟著那獵戶,能有什麼前途?你莫要糊塗了!
「乖乖跟我回去,還能是平妻。
「若華也不願與你計較這些,但凡你懂事點,跟她多學學,也不至於被人冷落。」
原來他也知道我是故意被人冷落。
京城的隆冬冷,可我也喜歡雪,便讓丫鬟別將路上的雪鏟走。
誰知方若華突然來了我院子,過橋時差點摔跤。
臨塵黑著臉,怪我要害他的孩子。
「既然喜歡雪,那便跪在這裡吧,跪到雪融了為止!」
他將我罰跪在大雪地裡,凍得膝蓋落下病根,如今又說我在溪水中洗衣是委屈。
真是可笑!
15
「你回去吧。」
我不想再看他,蹲下身繼續洗衣,知道多說無益。
可我不承想,他竟直接將我擄走。
醒過來時我躺在他馬車上,氣得渾身發抖。
「放我下去!」
臨塵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水,淡淡看向我。
「若華說得不錯,我先前還是太寵著你了。」
我心情沉入谷底。
他在桌上攤開一張契約,嘴角揚起笑來。
「你選的人也不過如此,為了大好前程,不也放棄了你。
「阿秀,世上再不會有我這般對你好的人了。」
那是遠山籤好字的和離書。
可我看到畫押的血印,隻覺得腦仁突突地痛。
「你把他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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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塵臉色猛沉:「他都不要你了,你竟還擔心他的安危?」
「遠山不是這樣的人。」
更何況,他不會寫字。
我們去府衙籤婚書時,他的名字都是我握著他的手一點點寫上的。
「阿秀真厲害!」
遠山一臉崇拜地看我。
可我看著上面鬼畫符一般的字,紅了臉。
我並不厲害,隻會寫些簡單的。
「風華鎮要建條水渠,從桃花村經過,到時桃花村的祖墳山和現有居住地都要搬遷。
「此事我與縣太爺商量了下,打算將水渠改道,畢竟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大家都不容易。
「當初我在桃花村時,大家也對我頗有照顧,特別是阿秀,對嗎?」
臨塵平靜無波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
他目光落在我身上,算定了我不會棄之不顧。
水渠之事早在一年前就啟動,村裡的人頑固抵抗。
沒人願意搬走。
去年,年紀大的阿伯阿奶們撞死在府衙門口,才拖延至今日。
沒想到臨塵才到這裡不過半月,事情竟迎刃而解。
「阿秀要聽話,隻要你還是我的妻,就沒人敢為難你們。」
他撫上我的臉,冰冷的觸感卻讓我後背發涼。
見我不再抵抗,臨塵終歸露出滿意的笑來。
他將我擁入懷中。
「阿秀,你是我的人,我們隻有彼此。」
「那方小姐呢?」
我冷笑了聲,他身體猛地僵住。
17
許久之後,臨塵才啞澀著聲音道:
「她與你不同。」
可他從頭至尾都沒說過,方若華與我到底哪裡不同。
當初他要娶妻時,抱著我喃喃自語:
「阿秀,我娶她隻是權宜之計,我自始至終隻有你一個妻。」
新婚夜,他與方若華共處一室,卻徹夜點著紅燭。
臨塵就坐在窗邊,窗上印著他的剪影,孤單又堅毅。
府上的丫鬟羨慕我:
「大人是在自證清白,他對夫人不一樣,很是看重。」
可方若華太好了。
她不哭不鬧,體貼入微,將臨府打理得井井有條。
我寫不來的字,她提筆而就。
我看不明白的賬本,她一兩個時辰便能理順。
臨塵剛開始還防著,後來幹脆將所有事情都交給她。
方若華做得很好。
便有了他們的情不自禁,那時,他們成婚不到半月。
聽聞是在書房。
一個臨塵不喜我進去的地方。
「昨晚你也聽到了吧,沒想到咱們大人那麼端方之人,竟連幾步路都不肯走。
「是啊,羞人得很!得虧方夫人也能忍,隻嗚咽了幾人,酥得我都受不了。
「那是自然,咱們方夫人畢竟是高門大戶出來的,哪裡是鄉野婦人能比的。
「高下立見啊。」
幾個丫鬟聚在一起,紅著臉議論紛紛。
我立於牆角,忽然不知往哪裡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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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臨府前停下。
臨塵抱著我下車。
不遠處,方若華抱著半歲的小男孩站在門檐下。
見到他們的一瞬,臨塵僵了僵身子。
可很快便恢復了自然,隻眼底閃過愧色。
「回來就好。」
方若華紅著眼眶,又道:
「是我照顧不到,放心,日後府上不會再有人敢說闲話。」
她知道。
府上那些入了我耳中的話,不僅是她,就是臨塵也知道。
隻他們不在意。
可如今,我也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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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回到原先的院子。
臨塵回府那日承諾我:「阿黃的事情我會給你個交代。」
我等了一個月。
終於,他帶著阿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