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偏愛沈夫人的女兒,她從小就教我謙讓妹妹,事事以她為先。
因此,華服是妹妹的,封號也是妹妹的。
就連為嫡公主準備的暗衛,妹妹都比我多出一個。
多年後,烏孫求娶公主。
母後又把目光投向了我,她為難:
「阿央,你妹妹身體嬌弱,去不了那貧瘠之地……不如你……替她出嫁。」
我卻沒有半分爭辯,乖巧應下。
可她分明知曉,那烏孫風土極差,民眾野蠻,王族共妻。
我去了,隻會是九死一生。
我在大殿跪了一夜,高燒暈厥。
母後卻沒有半分心軟,隻顧著寬慰受驚的鄭萱。
我終於死心,從此,再也沒有叫過她一聲母後。
她卻罕見地紅了眼:「阿央,你為何就不能理解母後呢?」
1
「萱兒還這般小,如何能去烏孫和親?皇上怎麼忍心……」
母後剛剛得知烏孫求娶公主的消息,整個人仿佛被定在原地般,不可置信地說。
Advertisement
鄭萱聽了,一雙盈盈水眸瞬間便盛滿了淚水,她立刻跪下,哽咽著說:
「母後,還請成全萱兒。宮中隻有兩位公主……姐姐身份尊貴,是萬不能去的。」
說完,鄭萱抬頭,視線若有若無地往我這邊瞥了一眼。
母後臉上頓時浮現一絲了然,她把目光移到了我的身上。
「阿央……」
須臾間,她就已經做出了判斷。
她的眼眸從未如此希冀:
「阿央,你可願,替你妹妹出嫁烏孫?」
面對著和上一世一模一樣的劇情,我內心已經毫無波瀾。
我笑了笑:
「兒臣若說不願,就不會去和親嗎?」
聞言,母後臉上頓時閃過一絲局促。
不過也隻是一瞬間,她又恢復了身為皇後一貫的威嚴和端莊。
「阿央,你是嫡公主,更是本宮的親生女兒,比萱兒成熟得多,更何況,她的身體嬌弱,舟車勞頓,去烏孫無疑是要了她的半條命。」
三言兩語,這大漢最尊貴的皇後便定下了我的命運。
可她似乎忘了,我僅僅比鄭萱大一歲而已。
但從小,我便要事事都讓著鄭萱。
鄭萱咬了咬自己粉嫩的唇瓣,有些為難:「母後,萱兒怎麼好意思讓姐姐替我和親?還請母後收回成命吧。」
母後慈愛地牽起了鄭萱的手,嘆了口氣道:「萱兒,本宮答應過你的親生母親,會照顧你一生一世,本宮絕不會食言。我知你心善,不願讓阿央受委屈,但天朝威嚴,阿央又是嫡公主,嫁去烏孫,定不會受氣。」
鄭萱這才害羞地笑了:
「母後,萱兒明白。」
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鄭萱唇角衝我揚起了一個挑釁般的笑。
兩個人緊緊拉著的手,一絲縫隙都沒有,仿佛是這二人才是一對親母女。
可鄭萱不知道,重活一次的我,對這縹緲的母愛,早已不抱希望。
2
上輩子,我用盡了所有辦法,都沒能讓母後改變替嫁人選。
那晚,我高燒將近三天三夜。
汗水打湿衣襟,臉色蒼白,我趴在床邊,苦苦央求母後不要把我送去和親。
她一向冷然的面容,不禁有些動容。
就連她貼身的婢女都忍不住求情道:「娘娘,其實,可以找一些貴女,封為公主,嫁去烏孫。」
母後細細思量了兩秒,正要說什麼時——
鄭萱卻不經意道:「可是,如果不是王朝的公主,烏孫王會不會覺得大漢輕視他們啊?」
她輕飄飄的一句話,徹底封死了我的後路。
人生至暗時刻,我也曾想過這個妹妹隻是無心之舉。
可偏偏在我出嫁那日,鄭萱告訴我,母後已經為她和褚玉定下婚事。
為了避免婚事變動,不日即將出嫁。
她笑著,眼裡卻沒有一絲善意。
她說:
「姐姐,這也算雙喜臨門吧?母後知我情意,萱兒也甚是感念呢。」
「姐姐,你別怪我,誰讓你佔著褚玉哥哥不放手呢?有你在,他就永遠看不到本宮。有你在,我就始終被嫡公主的身份壓上一頭!所以,本宮隻能送你去死!」
「等你死在那貧瘠的烏孫,本宮會為你焚香祈福,保佑你下輩子投個好人家的。」
我本就憂思過重。
聽了這個消息,更是當場便氣得暈了過去。
我氣我痴傻,更氣母後的偏心和狠絕。
她明知道,我與褚玉自小青梅竹馬,情意深重。
這也是我剛開始不願和親烏孫的理由。
可母後聽了,卻不滿地說:
「你身為嫡公主,怎麼能隻知兒女情長呢?未央,你太令本宮失望了!」
如今,她卻能為了鄭萱的幸福,下旨賜婚褚玉。
日夜憂思,思念家鄉,恨不當初,這些負面的情緒,讓我的身體很快就垮了下來。
就連烏孫王也沒想到,不過是喚來王叔幾人,「共賞」王妃,怎麼就直接一病不起了呢?
我也不明白,母後口中的天朝威嚴,怎麼到了烏孫,便絲毫不存。
她不知道,我在烏孫的每一天,都生不如死。
而那時的鄭萱在幹嗎呢?
她成為了大漢唯一的公主,她擁有了我全部的父愛母愛還不夠。
就連我唯一擁有的褚玉——
她都要搶走!
多可笑啊。
這一世,我再也不會傻乎乎地等待自己死亡的結局。
不管是鄭萱欠我的,還是母後忽視的,我都要拿回來!
命運,要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中!
3
雖說要派人去和親,可父皇心中的人選其實是鄭萱。
畢竟,他不愛沈夫人。
我卻是他心尖上的女人生下的女兒。
所以縱使母後想要換人,也得跟父皇周旋一番。
而我要做的,就是把握住這些時間,創造出一個我一定不能去烏孫的理由。
褚玉,是我最為關鍵的一步,也是最為容易的一步。
他心悅我,可以為了我抵抗世上的一切。
上輩子得知我即將被送去和親時,他差點劫親。
是我勸他為大局著想,以百姓為重,褚玉才歇了心思。
今生,我不會再去替嫁什麼所謂的烏孫王!
論榮寵資歷,鄭萱享受的不比我差。
更何況,一開始定下的人就是她,不是嗎?
我掩下眸中思緒,掀開簾子,問道:
「褚玉,你還沒想好嗎?」
簾後的男子悄然出現。
他容貌俊美,眉目如畫,此刻神色卻有些猶豫:
「公主,真的要這樣嗎?」
「怎麼,你不想幫我?你忍心讓我嫁去烏孫?」
我湊近男人,輕嗅他身上的香氣。
他臉上果然出現一絲薄紅,眼中多了一絲堅定,語氣近似急切地說:
「公主,我當然不願意讓你去和親。褚玉……遵從便是。」
我輕輕笑了。
這一晚,燈火搖曳,紅燭未歇。
三日後,大公主有孕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後宮。
4
「有孕?」
母後驚疑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她忍不住起身,觀察我的小腹處。
我和褚玉一起跪在下方。
旁邊鄭萱的臉,已經氣得通紅,一雙眸子死死盯著我,恨不得盯下一塊肉來。
因為今天,就是父皇要改變旨意的時候。
「是的,母後,我已經懷了褚玉的孩子。」
聽見我如此平淡的陳述,她頓時怒從心中起,揚起手便打了我一巴掌。
啪——
「鄭未央!本宮平時都是怎麼管教你的!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哪一點符合公主的身份?!」
「那麼多人瞧見褚玉進了你的宮殿,你真是讓本宮丟了好大的臉!」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讓我瞬間倒在了地上。
她用力之大,讓我的左臉頰瞬間便紅腫一片。
我不禁咳嗽了幾聲。
「你!」
她還想揚起手,可褚玉卻牢牢護在我的身前。
他目光沉靜,夾雜著一絲冷意,視線平視著衛皇後:
「娘娘,公主再如何,也是你的親生女兒,更是大漢的嫡公主。方才可以是娘娘暴怒之下的行舉,但這一巴掌再下去,隻怕會影響娘娘和公主之間的母女情分。」
褚玉說完,母後便控制不住地揚聲道:「本宮沒有這麼丟臉的女兒!」
說著,她鋒利的目光又落在了褚玉的臉上:
「褚玉,本宮還沒有問問你,哪裡來的膽子竟敢誘騙公主?!別以為你父親是太尉,本宮就不敢動你!」
「來人,將褚玉拉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聽見衛皇後要責罰褚玉,一旁冷笑著看戲的鄭萱主動站了出來。
她輕輕撫摸著衛皇後的背部,柔聲道:
「母後,您別生氣,不如聽一聽褚大人和姐姐的解釋。萱兒想,縱使二人一時糊塗,但肯定也沒想到這麼快就懷上了孩子呀。」
衛皇後聞聲,一雙銳利的鳳眸直直朝我看來:
「未央,你莫不是不想去和親,就隨意找了個借口來欺騙本宮?」
我擦了擦唇邊的一絲血跡,無所謂地笑了笑:
「我知曉母後從來不信我的話,所以早就傳來了宮中所有醫師,一試便知。」
瞧見我唇邊的血跡和臉上的指痕,和無所謂的話,衛皇後不免愣了愣,面上閃過一絲疼惜。
她罕見地放軟了語氣,想伸手觸碰我的臉頰,卻被我不經意躲過。
「阿央,本宮也是……」
她想解釋什麼,但忽而又想到什麼,於是閉了閉眼,又正色起來:「罷了,若是你敢騙本宮,本宮絕不輕饒。」
5
「娘娘,公主的確有孕二月左右了。」
太醫恭恭敬敬地低著頭,擦了擦冷汗。
大公主尚未定親,這等密辛,實在讓他惶恐。
這個結果,不禁讓衛皇後面上浮現一絲疲倦。
「知道了,你下去吧。」
鄭萱站在一旁,緊緊抿著唇,眸中閃著恨意的光芒。
可也隻是一瞬,她又恢復了以往善解人意的模樣。
她跪了下來,淚眼蒙眬:
「母後,如今姐姐有孕,就讓萱兒去烏孫和親吧。」
衛皇後拒絕得很快:
「不行,你還這般年幼,母後不忍心讓你遠嫁。」
「好孩子,這件事,容母後想想。」
年幼?
母後怕是忘了,鄭萱在去年便已經及笄。
在民間,早就過了出嫁的年紀。
「萱兒,母後決定,從貴女中選出一名女子,封為公主,前往烏孫和親。」
衛皇後輕輕笑了起來,似乎是覺得自己睿智。
她捏了捏鄭萱的鼻尖:
「至於你,就留在宮中,安安穩穩地當本宮的小公主。」
「這,可以嗎?」
鄭萱目光湿漉漉地盯著衛皇後看,無辜忐忑的語氣,讓人忍不住疼寵。
「自然可以。」
哪怕是明白母後偏心,這一刻,我的心髒還是忍不住酸痛起來。
看啊!她分明可以輕松地化解和親,可還是要將我送去吃人的地方。
我有時候都想問:「母後,我到底是不是你的親生女兒呢?」
可每次話還沒出口,就被她嚴厲的目光逼了回去。
還記得幼時,外朝進貢了一顆明亮碩大的夜明珠。
這是嫡公主才可以享用的待遇。
可母後卻喚來鄭萱,問她想不想要。
鄭萱怯怯地看了我一眼,點頭。
母後便笑著將夜明珠賜給了鄭萱。
她說:「未央,你是嫡公主,本就尊貴,這些身外之物,要讓著妹妹,明白嗎?」
我不明白。
直到現在還是不明白。
她根本不知道,鄭萱得到那顆夜明珠之後,就整日裡來我的宮中顯擺。
她說,她根本不喜歡這些東西。
可誰讓母後喜歡她呢?
我氣不過,推了她一把,夜明珠便摔得粉碎。
可這真是我的錯嗎?
母後卻一味地懲罰我,公主失德,禁足三月。
我錯過了最愛的風箏節,也錯過了一個孩子該享有的愛。
諸如此類的事情還有很多。
看中的封號、暗衛、心愛的頭面等等。
她也許都忘了吧?
6
「公主,有褚玉在。」
一道溫暖的聲音,將我從思緒中拉了出來。
手指被褚玉捏著,心口處的酸澀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熱熱的、酥酥麻麻、暖洋洋的感覺。
蔓延到全身,好舒服。
我眼眶一熱。
是了,我還有褚玉,世界上最好的褚玉。
我緊緊抱住了他:「本宮知道,我知道。」
最終,因為我懷有身孕,所以懲罰隻是禁足一月。
但褚玉就倒霉了。
哪怕有褚老在前朝的力保。
死刑可免,活罪難逃,他還是受了三十刑棍的傷。
看著褚玉血淋淋地躺在了床上,我對鄭萱的恨意不免又多了幾分。
自從她出生後,愛我的母後就像是變了個人般,滿心思撲在鄭萱身上。
哪怕她奪走了我所有的愛,鄭萱還是不滿足,她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從小便心懷鬼胎。
前世,為了得到褚玉和榮寵,她不惜親手害死我。
如今我安然無恙,她必定會採取新的手段。
但我,也不會再傻乎乎等著她給我下套,而是要做好獵人,主動將這隻狡猾的狐狸,咬得粉碎。
7
轉眼間禁足期已過。
那被封為和順公主、前往烏孫和親的貴女,早就抵達了烏孫。
母後收到她傳回的消息,笑得雍容:
「本宮就知道,烏孫懼怕大漢威嚴,定不會怠慢和順公主。」
眾人應聲。
我坐在身旁,笑笑不說話。
真正的家書,怕是已經被半路攔截。
我上輩子去世的消息,不也被烏孫壓了半年嗎?
今日是母後籌備的賞花宴,我懷著三個月份的孩子,本不該來。
可是,這孩子也本就不該存在。
鄭萱朝我這邊慢慢走了過來。
她臉上掛著笑意,視線落在我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姐姐,褚大人沒有陪在你的身邊嗎?」
我與褚玉的婚事已經定下,可我知道,鄭萱必定不會善罷甘休。
「褚玉醉了,已經歇下。」
「姐姐,說起來,你我姐妹也好久沒能相見了,這果茶清香怡人,有緩解疲勞的作用,請。」
我頓了頓,並沒有立刻接過她手中的茶。
鄭萱見此,不禁眨了眨眼,湊近我低聲道:「姐姐,你不會擔心我趁褚大人不在,下毒吧?」
我正要接過時,鄭萱卻右手一抖,將茶灑了個幹淨。
不過,是她自己的衣服。
鄭萱自顧自地起身道:
「本宮的衣服湿了,春桃,帶本宮去換衣服。」
8
不過半刻鍾,鄭萱的貼身侍女春桃便急匆匆來報:
「皇後娘娘,褚大人醉酒,竟然對二公主行不軌之事!還請皇後娘娘做主啊!」
此話一出,頓時在宴會中炸開了鍋。
尤其是衛皇後,可謂是臉色鐵青。
到了休憩的殿內。
鄭萱受驚,緊緊扒著衣服,她淚如雨下,哭腫了雙眼。
「母後……」
她柔柔地呼喚,這可把衛皇後心疼得要死。
跟在身後的貴女們竊竊私語,都面紅地轉了過去。
一旁的褚玉,衣衫不整,明顯是醉酒中了媚藥。
她一股火往天靈感衝,頓時斥聲道:
「來人,把褚玉給本宮拉下去砍了!」
鄭萱卻拉住了衛皇後的胳膊,搖了搖頭:「不要,母後,褚大人也是遭人陷害。更何況,他與姐姐已經訂下婚約……」
衛皇後氣急:「那難道就讓你白白受氣?萱兒,本宮答應過你的母親,定會護你周全。你放心,本宮絕不會允許你受到任何傷害!」
我站在一旁,摸著小腹。
我的母後,要殺我孩子的父親,在一個孕婦面前。
她還真是半點沒有考慮我的感受啊!
我低低地嘆了口氣,終於上前一步道:「母後,褚玉是兒臣的驸馬,縱使是殺了他,是不是也要跟兒臣說一聲?」
衛皇後冷冷地看著我,或者說,是看著我的小腹。
她看向一旁醉倒的褚玉,眼裡閃過殺機:
「這樣卑劣的人品,如何能夠尚公主?」
「是嗎?」我挑了挑眉,穩住肚子,往前走了走。
「那如果,這人根本不是褚玉呢?」
鄭萱臉上的淚珠都頓住了兩秒。
「姐姐,你在說什麼?」
「此人怎麼可能不是褚大人?」
我拍了拍「褚玉」的臉,用力撕開了表面的人皮面具。
強烈的疼痛感,讓他悠悠轉醒。
「十七!」
鄭萱驚呼出聲。
她臉色很是難看。
「你怎麼會在這裡?」
此人,正是鄭萱的暗衛。
當年親手從我手裡搶走的暗衛。
9
我輕輕笑出聲,道:「原來是一場誤會。我們褚玉差點就要被小人誣陷了呢。」
轉醒的十七也明白了現在的處境。
他為了保命,顫聲吐露出了一切:
「皇後娘娘明察,奴才什麼都不知道!是二公主,進門就抱住了奴才,還讓奴才不要抗拒,說什麼,自己肯定比大公主滋味更好。都是二公主……」
衛皇後緊盯著他:「鴛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