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一枚精細的銀針,從十七的額前穿過。
他瞬間沒了聲息。
鄭萱縱觀全程,已經臉色慘白。
「怎麼會這樣……」
她呢喃道。
衛皇後深呼一口氣,道:「今天的事情,如果有人敢傳出去,就是與本宮作對。」
「是。」
眾人異口同聲。
我漠然地看著這一幕,轉身離開。
衛皇後突然叫住我:「阿央……」
我頭也沒轉:「母後,還有事嗎?」
她疲倦地捏了捏眉心:「罷了,你回宮吧,晚點本宮會讓人送去你喜歡的銀梨羹。」
「嗯。」
後來,藏在房梁上的褚玉告訴我,我走後,衛皇後愣神了好久,說:「阿央怎麼與我不親近了?」
他跟我說這話時,我正在把那一碗銀梨羹,全部倒在了桃樹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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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神色未變,淡淡地笑了。
怎麼母後自己,都不明白呢?
10
在眼線告訴我鄭萱準備了迷藥,又恰逢賞花宴時,我就明白,她得不到褚玉,就要毀了褚玉。
所幸我也沒指望能夠利用這一局徹底扳倒鄭萱。
因為,她的身後有衛皇後。
她隻是局外人。
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所以,我親自為鄭萱下了毒。
她也是第一次服用毒藥,鼻孔裡不斷流出鮮血,身體不受控的恐慌感,讓她第一次在下人面前撕破了臉皮。
「鄭未央,你瘋了嗎?居然在你帶來的糕點裡,對本宮下毒!」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用力朝她的臉上扇了兩巴掌。
啪啪!
鄭萱被打蒙了,她用錦帕捂著鼻孔,氣得渾身發抖。
「你敢打本宮?!」
「快,傳太醫!母後呢?父皇呢?本宮要見他們!!」
慌不擇路下,鄭萱喊來了所有人。
我笑著,貼近她的臉:「好妹妹,你給褚玉下藥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會死在本宮的手裡?」
鄭萱強撐鎮定:「本宮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繼續刺激她:「是嗎?你敢說你沒有從小就搶我的東西?隻因為我是嫡公主,你是庶公主,你就心有不甘,想要事事都壓我一頭。就連褚玉,也隻是你想贏得勝利的工具。」
「閉嘴!母後最疼寵的人,是本宮!鄭未央,縱使你是嫡公主又如何?縱使你是皇後的親生女兒又如何?還不是比不過我!」
她聲嘶力竭。
我目光平和,笑道:「哦?你那死去的娘親,可真是為你鋪了一輩子的路啊。可惜,今日就要死在我的手裡。」
「你還敢提我的親生母親!」
鄭萱雙眸赤紅,血流得越來越多,巨大的恐慌感和不受控感席卷了她全身。
「好啊,要死一起死!」
她咬著牙,面目猙獰,用力朝我的肚子上踹了下去。
「啊!」
11
母後和父皇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我被鄭萱踹倒在地的這一幕。
身下,血流不止。
父皇頓時震怒,即刻下旨將鄭萱賜死。
她卻哭叫著說:「父皇,是姐姐先給兒臣下毒,兒臣隻是氣不過,推了她一下,兒臣真的想不到姐姐會流產!母後,你救救萱兒!」
褚玉諷刺道:「下毒?誰在給你下毒?分明是你自己上火,才會流鼻血。公主還怕你會因為前幾天的事,心有芥蒂,特地做了這些糕點!」
太醫:「皇上,微臣已經查驗糕點,的確無毒。」
聞言,父皇的臉色更加陰沉。
鄭萱更慌了,她不可置信:「不可能,如果隻是上火,兒臣怎麼可能會流那麼多血……」
聞言,父皇頓時怒不可遏:「還敢狡辯!鄭萱,朕看你是得了失心瘋了!竟敢謀害大公主和朕的外孫!」
「來人,還不把這個賤人拉下去!」
「誰敢!」
千鈞一發之際,衛皇後終於還是站了出來。
她一點一點卸下頭上珠翠,平靜地盯著父皇,緩緩開口:
「皇上,若是您一定要殺了萱兒,那臣妾這個皇後,也不必做了。」
殿內沉默許久。
良久後,父皇才淡淡出聲:
「皇後,朕知你答應過沈真要護著她的孩子。可是,你欠沈真的情分,已經還得夠多了。此刻在裡面躺著的,是你我的親生女兒,是你我間唯一的孩子。」
他滿眼失望。
「你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朕一直都看在眼裡。朕不想讓你覺得,朕認為你這個皇後當得實在不稱職。可皇後,你此刻該心疼的,是阿央。」
不知這話哪裡觸碰到了母後的開關,她竟忽然紅了眼:
「就因為阿央是臣妾的親生女兒,臣妾才知曉不能讓阿央沉溺享樂,所以臣妾從小就對阿央期望很高,她是大漢唯一的嫡公主,怎麼可以跟普通公主相比?」
「臣妾對阿央的情分,縱使是皇上也不會懂得。」
她呢喃道。
看著自己愛了一輩子的女人,父皇終究是妥協了。
「罷了,死罪可逃,活罪難免。」
「公主鄭萱,品行無德,陰毒自私。即日起,褫奪公主封號,貶為庶人。」
12
模糊間,我的臉上滴落了幾滴水。
我剛開始還以為是婢女失手灑落了水。
可後來,我還聽到了母後的聲音。
「阿央,別怪母後,母後都是為了你好。」
「萱兒自幼便沒了母親,與你是不一樣的。」
原來,這是衛皇後滴落的髒水。
我頓時便不想醒了。
「沈真是為本宮而死,本宮不能看著她唯一的孩子死去。至於你腹中的孩子……你和褚玉還年輕,還會再有的。」
說著,她已經開始重重咳嗽起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衛皇後的身子便不太好了,時不時咳喘。
剛開始,我還以為是下人沒照顧好她,讓她吹了風。
可我前幾日才發現——
這一切,都是另有隱情。
待皇後走後,褚玉才從屋外走了進來:
「公主,已經清理幹淨。」
「嗯。」
褚玉的視線,還若有若無地飄落在我的小腹處,似乎有些失落。
我失笑:「還看什麼?這裡本就沒有孩子。若是沒了那些藥,隻怕一天就要讓人看出來。」
是了,我和褚玉什麼都沒有發生。
全靠褚家的迷藥,營造出我懷孕的假象。
從前我也將名聲看得比命都重。
在烏孫受折磨的那幾年,我恨不得刮掉身上的每一塊肉。
可是又活了一世才發現,生命是多麼珍貴。
能活著,就不要尋死。
一個名聲換來的生機,很劃算。
13
自鄭萱被貶為了庶人,皇後也被撤去了協理六宮之權。
父皇也許是想通了什麼,一連幾日找我下棋。
日子漸漸過去,一晃也近六月。
安靜對弈的父皇,突然停下了捏棋子的手:
「未央,這些年,是朕疏忽了你,讓你受委屈了。」
我愣了愣,又笑:「父皇,怎麼說這些?」
「朕知曉你是個有主見的孩子,說吧,你想要什麼?朕,想作為一個父親,來補償你。」
見父皇正色下來,我也不再散漫:
「什麼都行?」
「什麼都行。」
「好,那兒臣要封地,要保障,要再也不被人所左右。」
「允了。」
臨了,父皇的眸子裡又多出了幾絲我看不懂的情緒。
「未央,答應朕,別恨你母後。」
這次,我沒有很快地回應他。
沉默良久,我才開口說:「父皇,兒臣做不到。」
他沒有再勸我,而是語氣沉重地說:
「你母後的病,治不好了。」
14
我當然知道她的病治不好了。
不僅如此,我還知道她為什麼會患上這樣的病。
沈真原本隻是母後宮中的一名洗腳婢。
一朝爬上龍床,為求子女安穩,她不得不算計好了一切。
從她難產血崩,身體虧空,到設計買兇再救下衛皇後,這一切,都是為了鄭萱能夠平安富貴。
她知曉自己活不長了,但為了孩子,她隻能冒險一搏。
輸了,孩子年幼,是無辜的。
贏了,孩子必定會無憂一生。
怎麼算,沈真的決定都算是明智。
可她千算萬算,沒算到鄭萱為了給母報仇,竟然常年對衛皇後下毒。
算算時間,當年有關這些事情的見證人,也都被褚玉尋回了。
所以當母後看到這些人時,氣得直接吐出了一口瘀血。
「沈真,好手段!」
她幾乎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知曉了是誰將她害得這麼苦,她再也不想再看到鄭萱。
東窗事發,沒了皇後的庇護,鄭萱過得連宮裡最下等的人都不如。
可她依舊不肯低頭,而是瘋癲大笑:
「我母親救了你,你將你的女兒的半生都補償給了我,怎麼不值呢?」
「衛皇後,你多可笑啊!為了我,竟然肯將自己的親生女兒送去和親。你知不知道,烏孫是個地獄般的存在?我要是鄭未央,早就恨死你了!」
這話再次把皇後氣得夠嗆,她不相信地找來烏孫家書。
上面分明有和順公主的日常和平安匯報。
她怎麼都不相信,烏孫是個吃人的地方。
明明,天朝威嚴,烏孫區區小國,是不敢造次的。
15
如今,隻有和順公主的家書,能夠讓她安心一些。
她堅信,自己是愛未央的。
可事與願違,在鄭萱入獄的第二個月,和順公主的家書斷了。
或者說,終於收到了和順公主真正的家書。
上面血跡斑斑,色澤陳舊。
和順公主竟在和親的第三個晚上,就已經自裁。
派去皇後身邊的眼線,過來跟我說:「公主,娘娘病重,隻求再見你一面。」
彼時的我,正在去往關押鄭萱的牢獄。
多日折磨,讓這位曾經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狼狽不已。
哪怕下人特地清理了一下鄭萱。
可我還是能夠聞得見她身上傳來的腥臭味。
那是肉爛了的味道。
看見我,鄭萱的唇邊不禁溢出一絲笑容:
「你來了?」
「本宮這幾日,日日都做著一個夢。」
「夢裡啊,你成功替代本宮去和親了,褚玉也沒有成為你的驸馬。」
「本宮的計謀也沒有被揭穿,母親的計劃,一切都在安穩執行。」
「而你,應該死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烏孫!」
「那個夢好真實啊,真實得就好像曾經發生過一般,本宮多想讓它成真。這樣,如今的階下囚,就不會是本宮。」
等她說完,我眼皮抬也未抬,才緩緩道:「沈萱,如今你隻是一個庶人,是不能自稱本宮的。父皇剝去了你的姓,也是不想染上你這個汙點吧。」
16
「你是來耀武揚威的?」
鄭萱的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
「賤人!你憑什麼來找我耀武揚威?你的前十七年,哪一年不是活在本宮的陰影裡?如今我隻是走錯了一步,你就迫不及待地得意炫耀?」
我搖了搖頭,笑著說:「不,本宮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
「烏孫王妃新喪,烏孫王感念漢朝皇恩,又重新求娶了一位公主。你猜猜,這次, 會是誰呢?」
我的視線在鄭萱身上停留兩秒,玩味地笑了。
鄭萱愣住了:
「你什麼意思?你在嚇我?」
她這才知曉恐慌。
她拼命搖頭,聲音有些發抖:
「我不會去烏孫的, 你別想威脅我, 大不了,我就自盡!」
「好啊, 你自盡吧, 這樣,你母親的墳墓怕是不得安生了。沈萱, 你自己想想吧。」
我的話,言盡於此。
至於什麼墳墓,那在衛皇後自知被欺騙時,就已經派人去挖了個幹淨。
可沈萱人在大牢裡,誰會告訴她呢?
還有啊, 其實,父皇已經決定攻打烏孫。
可犧牲沈萱,能夠讓烏孫放松警惕, 何樂而不為?
17
沈萱離開大漢去烏孫的第二日, 衛皇後又病得下不了床了。
她又派人來請我,隻求能夠見我一面。
可那時的我, 早就帶著褚玉去往了我的封地。
至於她——
唯願,此生不復相見。
18
後來,我也時常在想, 母後是真的不知沈真的算計嗎?
她一個宮女,想出來的手段粗鄙簡單。
分明是隨便查查都能查出的東西。
慢慢地, 我也想通了。
她不是不知,也不是不想。
而是根本就懶得尋找所謂的算計。
畢竟沈真死了。
還去計較什麼呢?
留下的鄭萱能威脅到她什麼?
無非是分些疼寵罷了。
想通這些,我又氣得多吃了兩碗飯。
番外·衛皇後視角
1
和順怎麼就死在了烏孫呢?
聽了奴婢們描述和順生前所承受的痛苦。
我是又驚又怕。
我不由得慶幸。
還好阿央沒去和親。
可是,那孩子還能原諒我嗎?
阿央,母後所做的一切, 都是為了讓你成長為一個更好的公主啊。
2
養了鄭萱十六年。
她卻對我下了十年的毒。
鄭萱啊鄭萱。
如今本宮才明白, 自己到底虧欠了阿央多少。
所以,本宮又去請了阿央。
可聽人說, 她在和皇上下棋。
我心安了。
隻要阿央還在漢宮,我們母女倆,總有一天會見面。
我的阿央,總有一天會原諒我。
3
沈萱去和親了。
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這個賤人害得我和阿央這般苦。
應該下十八層地獄。
不,是我的錯。
我也害苦了阿央。
我是不是也該下十八層地獄?
4
她走了。
她不肯再見我最後一面。
或者說,阿央這輩子都不肯再見我一面。
可是阿央, 母後真的好想你。
5
大概是快死了。
我近日頻繁地夢到阿央的小時候。
那時她三四歲。
乖乖軟軟的, 扎著兩個我梳的小辮子,喚著我母後。
她的眼睛跟葡萄一般,漂亮澄澈。
阿央是什麼時候開始與我生疏?
大概是我把鄭萱接到身邊,親自教養時吧。
6
又夢到我的阿央了。
不知她在封地過得好不好。
這次夢到了阿央去和親了。
好恐怖的夢啊。
我的阿央。
那般尊貴的公主。
怎麼可以被那些野蠻之人踐踏?
還好是夢啊。
母後剛剛得知烏孫求娶公主的消息,整個人仿佛被定在原地般,不可置信地說。
「阿罷」皇上又新納了一些妃嫔。
她們都跟花一樣。
鮮豔, 奪目。
什麼是屬於我的呢?
唯有阿央。
可她——
不肯回來, 也不肯要她的母後了。
是啊,我或許不配成為這孩子的母後。
可是阿央,母後真的好想你。
阿央, 能不能再叫我一聲母後?
8
罷了,等不到了。
阿央,我的阿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