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道驟變,我去投奔姨娘,卻撞上府中表小姐表白世子被拒,言辭犀利刻薄,教人羞憤欲死。
姨娘叮囑我:「府裡的三位公子,拋卻世子冷情寡淡,其他兩個你都可以試一試。」
二公子好文,三公子喜卦。
我投其所好,費盡心思,卻總被那滿身寒霜的世子所打擾。
他捏著我的下顎,語氣不悅:「怎麼?我就這麼不入你的法眼?連試都不願一試?」
1
我挎著包袱被姨娘的丫鬟青桔領進門時,恰巧撞上一個黃衫女子背對著我們,堵在了必經之路的走廊中。
「表哥,我心悅你是什麼難堪的事嗎?」
「你說你喜歡嫻雅肅靜的,我就去學了詩詞歌賦,腦子都背得昏沉了,你聽也不聽。」
「你又說喜歡那些名師畫作,我便學了去畫,可我怎麼也畫不好,手指都僵硬了,你看也不看一眼。」
女子聲音哀怨,說到傷心處,更是嗚咽起來。
我趕緊低下頭,青桔更是臉一白,拉著我想要退開。
「表妹說得這麼多,與我何幹?」男子黑衣玉冠,面容清俊雅致,那身金線勾勒的錦緞袍子晃得我眼睛疼。
我暗嘆,剛來投奔姨娘,就碰到了這樁事,可真是倒霉。
前些時日,爹爹被敵家下套,偌大家業去了七八。
我是家中長女,將將及笄,底下還有一個妹妹和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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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憂愁我的親事,便書信一封給了京裡的姨娘,託她給我尋個好人家。
可姨娘的來信裡,全是王府兩位公子的性情描述。
二公子好文,三公子喜卦。
兩位公子是個好相與的,但凡我成了其中一個的妾室,日後也算衣食無憂,後半生有了保障。
我不想嫁什麼高門大院,隻想尋戶平常人家,清粥小菜兩三碗,日子過得自在清貧些,但好歹也是正頭娘子。
姨娘託了她身邊最信任的青桔來接我,一路叮嚀,將府裡的關系交代得明明白白。
我好奇插嘴:「那大公子呢?姨娘信裡不曾提過。」
青桔一噎,忌諱莫深,進府前壓低了聲音湊在我耳邊說了句:「那是個活閻王,江小姐以後見著世子爺,繞路走就行。」
活閻王?
我好奇,但也知道不該問的事不要問。
勸聽的人,命長。
對面的男子丟下還在抽噎的女子走了過來,腳步微頓,停在我們面前。
「世子,這位是江小姐,是來找姨娘的。」青桔惶恐。
我攥緊包袱,心慌臉白。
他就是世子?那個活閻王?
一進門就碰到有人表白活閻王,還被拒。這可如何是好?
「嗯。」衛晏聲音清冷,語氣不疾不徐,卻夾著寒冰,仿若砸進我的衣襟裡,凍得我一哆嗦。
身邊的人踱步而去,我松了口氣,心有餘悸地向後側目,隻看到一抹衣角徐徐劃過。
「你又是哪來的窮酸親戚?」黃衣女子不知何時收了眼淚,高抬下巴,趾高氣揚地責問我。
「周小姐,江小姐家在容縣,此番過來,是來投奔姨娘的。」青桔解釋道。
「晴姨娘?」周雅微蹙眉頭,倒也沒再說什麼,隻是眼睛從我身上一寸寸劃過,最後冷笑一聲:「別以為進了這王府就可以攀高枝了,仔細摔花了你這張臉。」
「世子最不喜歡的就是長得花裡胡哨的狐媚子,你要是識相的,就收起你的妖娆樣,省得別人以為晴姨娘的親戚都是不入流的。」
我眉頭微擰,抬起頭來,直視她的眼睛:「周小姐以為好的,是不是覺得在旁人眼裡也必須是好的?」
她一愣,氣得跺腳:「你什麼意思?看不上世子嗎?」
莫說我看不看得上,衛晏何許人也,皇上眼裡的能臣,太子身邊的親信。
他這般人物,不是輪到我一個小小商戶女可以評頭論足的。
周雅明顯是將被拒絕的氣撒在了我身上,有點胡攪蠻纏了。
「周小姐……」身後一道聲音冷不丁響起。
我頭皮瞬間炸裂開來,這不是衛晏的聲音嗎?
他不是走了嗎?怎麼又折返了?
那我剛才說的那番話……
完了,我初來乍到,就把這活閻王得罪徹底了。
「周小姐若無事,就早些回府。」衛晏的視線輕飄飄掃過我的頭頂,又若無其事地接過不遠處小廝送來的文書,這才又重新轉身離開了。
原來是忘拿了東西。
我輕籲一口氣,吊在半空中的心慢慢落到了實處。
或許……沒聽到?
周雅見衛晏頭也不回的離開,瞪了我一眼,趕緊輕提裙擺追了出去。
來到晴姨娘住處,青桔把門口遇到的事情如實交代了出來。
我坐在椅子上忐忑:「姨娘,世子會不會記仇?」
晴姨娘嘆氣:「以後躲著他些,左右你不在他身上花心思,我在信上和你說了,二公子和三公子你更鍾意哪個?自個兒挑一個,日後後半生也算衣食無憂了。」
我有心拒絕,她卻提前堵了我的嘴:「你爹不爭氣,中了旁人的圈套,散盡家財,如今靠你娘縫縫補補攢些家用,你就不想借著這高枝替他們翻個身嗎?」
「還有你那二妹妹,長得嬌俏豔麗,尚未及笄,就已頗有贊譽。」
「桑寧,這世道,容貌豔麗,便是女子原罪,懷璧其罪,匹夫有責。」
晴姨娘輕抬我下巴,拿出胭脂,在我唇上抹上一層嫣紅:「你要做的,就是如何利用這美貌,去保護自己,保護家人。」
我心下戚戚,她說得沒錯。
在容縣,家道驟變後,有不少覬覦我們姐妹姿色的登徒子尋了媒婆上門求親。
來之前前一晚,我還拿著水瓢將翻牆進來的賊人打得滿臉開花。
娘親百般無奈之下,才把我的婚事託付給姨娘。
「可我什麼都不會。」我惶然。
「你不需要會,有這皮囊就已經成功了七七八八。」
她從一旁抽出張畫卷,上頭是二公子衛寒的畫像,與衛晏生得相似,但那雙眸子看著有些溫度,不似衛晏那般跟凍了千年寒冰似的。
衛寒是個文臣,翰林學士,是府裡性子最好的一個。
除了束脩少些,但束脩少,日後養的妾也少。
我一拍大腿。
就他了!
晴姨娘給我尋了幾身清淡雅致的衣裙,讓我站在衛寒的必經之處附庸風雅。
一連等了半月,等到天空逐漸下起了密密麻麻的雪粒子。
寒冬臘月,風雅倒是有了,可我的鼻涕也時不時地竄出。
枝頭臘梅開得豔麗無雙,我躲在背風處瑟瑟發抖,腳趾都凍得不似自己了。
青桔躲在角落裡偷偷朝我招手:「二公子來了來了,江小姐,快準備好。」
我深吸一口氣,一跺腳,一咬牙,挺直了脊梁骨,張嘴就將昨晚現背的詩說了出來:「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
「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聲音委婉悠揚,幾片雪花洋洋灑灑,此情此景,我就不信衛寒不動心!
我自詡這場景塑造得極好,卻聽到背後這聲音入耳時,恨不得來場漫天大雪將我就此掩埋。
「這詩是詠菊的。」衛晏語氣幽幽,和衛寒一左一右立在我身後。
他抬眼盯著我頭頂的臘梅,似笑非笑。
我眼珠子微瞟,想尋找青桔的人影,可她不知躲哪去了。
這丫頭,怎麼也不給我個提示,但凡告訴我衛晏也在,我保準跑得比兔子還快。
衛寒好奇:「江小姐,今兒大雪,你站在此處詠菊?」
我臉一僵,嘴裡發苦,昨兒背了一宿的詩,忘了要貼合意境。
「我……覺得菊花甚好。」
「可你頭頂是臘梅。」衛寒拉緊披風,半張臉躲在狐裘裡,滿是不解。
我努力強撐:「我知道……臘梅也不錯。」
「大哥,江小姐也喜歡菊花,京裡姑娘都喜歡牡丹、芍藥那些個開得熱烈燦爛的。」衛寒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嘰嘰喳喳道。
也?
還有誰也喜歡?
我疑惑抬頭,恰巧撞進衛晏的眼神裡,他眸色幽幽,藏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阿欠……」一股寒風刮過,樹上的幾粒冰凌子恰巧掉落,鑽進了我的衣領裡,凍得我再也繃不住,直接打了個噴嚏。
這下好了,好不容易營造的窈窕淑女形象被破壞得徹底。
一聲淡不可聞的輕笑飄落進我耳內。
我抬眼再看時,面前兩人已經走遠。
衛寒和身旁的人說了幾句,又探頭看了我一眼,朝我揮手道:「江小姐,我大哥說了,菊花不錯。」
菊花不錯?
我怔然,菊花不錯關我何事?
莫不是衛晏也被凍傻了?
晚上,我裹在被子裡,擦著鼻涕喝著比黃連還苦的藥,額頭昏昏沉沉,竟燒了起來。
姨娘咬牙:「行頭都給你安排好了,風花雪月,你這身段,這張臉,半夜杵墳地裡都是狐狸精的胚子,可偏偏在衛寒那裡掉了鏈子。」
「難道他讀書讀傻了?竟是個不解風情的?」
我哀嘆:「要不是世子也在,我高低能在二公子那裡留個印象。」
姨娘默。
衛晏平時裡忙得很,十天半月不著家,可偏偏近日空了下來,開始日日歸家了。
我恹恹的歇了三日,才將將把身子養好。
這回姨娘聰明了,她使銀子買通了衛寒身邊的小廝,得知他在尋幅畫。
是大家譚大師的成名之作,雨後春筍。
而那畫,正巧我有。
2
我重拾信心,細心打扮了一番,抱著畫入了衛寒那處。
書房門敞開著,小廝通報後,讓我進去。
衛寒正倚在桌上作畫,我不懂畫,但不妨礙我欣賞。
「這畫山水倚仰交錯,潑墨分明,幹湿濃淡均有體現,面感極強,值當大雅。」
衛寒將筆擱置,擦手喜道:「江小姐也覺得不錯吧?」
我點頭,正要將話題徐徐引入。
衛寒衝著身後的博古架高喊:「大哥,江小姐在誇你的畫。」
我愣了愣,脫口而出:「世子也在?這畫不是二公子的?」
「我不過是在臨摹,大哥一般不作畫,是我央求他借我的。」
衛晏手裡把玩著塊玉,從架子後面緩緩走出。
我頭皮一緊,內心嗚呼哀哉。
真正不巧,怎麼他也在?
「世子也在,好巧……」我幹巴巴地打著招呼。
他的眼神從我的耳墜子上滑到腰上,浮浮沉沉,裡頭暗潮翻湧,一閃而逝。
我渾身發燥,眼神四處躲閃。
今兒這裝扮,姨娘特地尋了春風樓裡的名師給我制作的成衣,就是為了凸顯我的楊柳腰。
可未想到,該勾的人眼珠子黏在畫上半分不動,不想見的人,卻用眼神仿佛把我剝了個徹底。
倉亂中,我把手裡的畫塞給衛寒,丟下一句:「這是我為二公子尋來的譚大師的畫,二公子收好。」
然後落荒而逃。
衛寒隔著窗喚我:「我大哥很滿意,謝謝江小姐的畫。」
衛晏很滿意?
我腳底一滑,差點摔倒。
原來不是衛寒在尋畫,而是他在替衛晏尋畫。
又一次挫敗。
姨娘唉聲嘆氣:「這閻王怎麼最近一直和二公子黏一處?」
「罷了罷了,我看二公子也還沒開竅,你將這些書琢磨透了,回頭去試試三公子。」
她把《易經》《十翼》等卦書放在我面前,語重心長:「三公子愛好廣博了些,但日後分了家,好歹還有門手藝可以養活你。」
姨娘語氣微頓:「大不了以後我再貼補些你。」
我趴在桌上,心下茫然。
這段時日,我去找衛寒,十次裡有九次,衛晏都在。
送個點心,人家衛寒都巴巴地捧到衛晏嘴邊,見他入嘴了,還喜滋滋地問句好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