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他縫個荷包,轉天我就見到掛在了衛晏身上。
明晃晃的橘色與那身黑衣,著實不怎麼相配。
我大著膽子去要回來,可衛晏隻是捏著荷包冷眼反問我:「江姑娘說這荷包是你的?」
「有何證據?」
「這荷包,明明是二弟贈予我的,他生平第一次繡荷包,手法拙劣了些,但我這做兄長的,自然也不會挑剔。」
我呆滯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那荷包在我視線裡漸行漸遠。
衛寒做針線?
他一個翰林,做荷包贈兄長?
偏偏我還沒有證據可以證明這荷包是我做的。
他說針腳拙劣時,我又羞又氣。
來之前,我並不知曉衛寒是個哥奴,來之後,我算是見識到了。
「可我進府這麼久,還未見過三公子。」
三公子衛無雙,長得唇紅齒白,男生女相,性子活潑開朗,深得夫人喜愛。
我在姨娘這處見過他畫像,卻沒在府裡對上這號人。
青桔張了張嘴,看了姨娘一眼。
晴姨娘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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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帶著我出了府,往最熱鬧的天橋大街走去。
橋底下,行人罕至。
一個穿著道袍的青年,持著蟠,盤腿坐在地上眯著眼,似乎在假寐。
青桔嘴角抽搐,努嘴示意:「江小姐,那就是三公子。」
什麼?
這個留著兩撇長須,面皮粉白,不倫不類的,竟是衛無雙?
「我先替姨娘去對面的鋪子買些板慄酥,姑娘等我。」
她交代完便離開了。
我靠近了些,蟠上上書:「一卦千金,不準退錢!」
衛無雙雙眼微睜,見到我站在他面前時,臉色一喜,一骨碌爬起來,捻動那唇上的兩根白須:「小姐要算什麼?」
「姻緣?親人?還是運道?」
「老規矩,一卦千金,不準退錢,童叟無欺!姑娘若信我,大可一試。」
我瞳孔震顫,咽了口口水。
姨娘欲言又止地和我交代說三公子有門手藝時,我是萬萬沒想到,她說的手藝竟是這個!
「哎!姑娘,我見你紅星鸞動,眼帶桃花,這是已經有了意中人吧?」衛無雙見我不語,以為說中了我的心事,得意道:「這是八字嗎?」
「姑娘且放心,就算你們八字不合,相生相克,我也可以替你們做法,圓了這段姻緣!」
我正要開口婉拒,遠處一行人將我們團團圍住。
「就是這個騙子!居然說我有血光之災!我在家躲了三日,哪來的血光之災!害我錯過了陳公子的酒宴!給我打!」
手持棍杖的小廝劈頭蓋臉打來。
衛無雙伸臂遮擋:「哎!不關這姑娘的事……」
可他呼聲太低,硬是被生生挨了幾棍。
眼看人家打出了火氣,竟朝我砸來。
我手軟腳麻,被那當頭而來的棍子嚇得呆傻在原地。
驟然間,一隻手橫空擋在我頭頂,另一隻手攬在我腰間,一眨眼就把我帶出了人群。
青桔青白著臉,提著板慄酥,匆匆趕來:「姑娘,你沒事吧?」
我渾身發抖,口幹舌燥地抓著腰間那隻手,半晌:「謝公子相救。」
「隨手而已。」衛晏的聲音將我嚇跑三裡地的魂又嚇出了十條街。
救我的人居然是衛晏?
他並未松開我,仿佛忘了還箍著我的腰,見到衛無雙捂著腦袋爬出人群後,才讓人制止了這場鬧劇。
衛無雙癱坐在地上,假胡須黏在了衣袍上,喜感又狼狽:「大哥?」
「姑娘?」
「等等,姑娘,你讓我算的意中人,是我大哥?」
我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怔忡在原地。
衛晏?
我連口都沒開,衛無雙哪隻耳朵聽到我要算姻緣了?
「哦?」衛晏語氣莫名:「江姑娘……鍾意我?」
我放開衛晏,結結巴巴地否認:「我不喜歡……」
衛晏眼神微沉,冷氣上湧。
衛無雙:「沒人會不喜歡我大哥,京城裡都傳言,要是我大哥笑一笑,這送上門來的姑娘能排十裡長街外,得虧他不愛笑。」
「姑娘,你是不是害羞?」
「我懂,女兒家的心思不外露。這事兒天知你知我知,不會有第三人知道!」
所以衛晏不是人?
我抵不住衛無雙越說越離譜,趕緊轉移話題:「三公子還是先去找個大夫吧。」
衛無雙撿起那蟠,指著那領頭人怒罵:「說你有血光之災,你不信,現在應驗了吧?這錢我可不退了!」
被衛晏的人剛開了瓢的領頭人瞪大眼睛,他應當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嘴皮子上下翻飛,許久:「算命的!我艹你……」
衛晏以聚眾鬥毆的名義把人帶走了,臨了,又折了回來:「我送你回去。」
我吃驚地看向他,送我回去?青桔也震驚了。
衛無雙捂著胳膊,逃得飛快,生怕被衛晏抓回去。
我看著那蟠一下子扎進人群,消失不見,也總算明白了為何在府裡見不到三公子了。
他的興趣,就適合在府外發揚光大。
「世子,我可以自己回去。」我聲若蚊吟地低頭拒絕。
「然後再被卷進其他事情裡嗎?」
「剛才若是我不在,棍子下來,你覺得你能承受幾下?」
我想到那碗口粗的棍子,後怕不已。
但我不是受了衛無雙的牽連嗎?
怎麼在他嘴裡,好像惹事的那個人是我。
「我不想讓母親擔心。」他似乎在替自己的行為作解釋。
我不解,為什麼是夫人擔心,而不是姨娘?
衛晏仿佛遇到了什麼難以言喻的事:「你若受傷了,晴姨娘會擔心,她跑母親那裡哭哭啼啼,回頭惹得母親擔心。」
我覺得有些怪異,為什麼晴姨娘會跑夫人那裡哭訴?
而不是王爺?
住進來這麼久,夫人待我十分不錯,一點也沒有因為我是姨娘家的而看輕我,反而十分尊重我。
王府後院,隻有夫人和姨娘兩個,倒是清靜得悠闲。
衛晏向前走了幾步,見我還站在原地,微微側身:「嗯?」
青桔悄悄拉了我一把:「小姐,快跟上。」
算了,識時務者為俊傑。
回到府裡,姨娘看到我小心翼翼地跟在衛晏身後被送了回來,吃了一驚,待人走後,忙問青桔發生了何事?
「你出府去尋那神棍,也能碰上這閻王?」
等聽完青桔的回稟,她的嘴角已經開始抽搐:「我就說三公子被寵壞了,好好的王府三公子不當,去做神棍,這早晚都得被人打死才了事!」
青桔插嘴:「姨娘別忘了,三公子的不少書,還是你替他尋來的。」
我忽然想到了衛晏的話:「世子好像挺尊重姨娘的。」
晴姨娘眼神閃爍:「那是看在夫人份上。」
我?嗯?
3
這才發現,晴姨娘這兒吃穿用度,不比正頭夫人的差。「姨娘,你……」
她塗著豆蔻滿不在乎:「我是以色侍人,王爺都是老菜皮了,當然挑個好看的才能配得上我。」
這話是我能聽的嗎?
她扭著腰肢,換了件豔麗的衣衫交代我繼續努力攻克三公子後,便走了。
青桔見我呆愣在那裡,噗嗤一笑,這才為我解釋起來:「小姐可知,為何姨娘膝下無子嗣?」
「因為姨娘通透,當初得夫人憐惜,從府外買回來時,已經病得奄奄一息,夫人不僅替她尋了名醫治好了病,還收留了姨娘。」「姨娘為了替夫人籠絡住王爺的心,主動留下,並喝了絕子湯。」
我吃了一驚,怪不得府裡三位公子都是夫人所生。
「那姨娘……可甘心?」
青桔似有惋惜般嘆了口氣:「姨娘快活得很,倒是夫人很是後悔,覺得自個兒害得姨娘這輩子不能做母親了。」
「且,三公子剛出生便被人故意染上了會傳染的惡疾,是姨娘不顧一切,抱著三公子在房內關了三天三夜,衣不解帶地照顧他,把他的命搶了回來。」
「夫人與姨娘,不僅是姐妹,更是知己。」
我聽得心驚肉跳,又十分佩服晴姨娘。
怪不得衛晏說起晴姨娘,也帶著對長輩的尊敬。
連帶著,周雅也不敢看輕姨娘。
青桔從一旁抱出卦書,堆我面前,督促我努力一把,三公子雖不著調,但沒準日後還能在欽天監裡混個闲職。
到時候,我也跟著水漲船高了。
我默了一瞬,衛無雙這半吊子水平,說不定沒準混進欽天監,就已經橫屍街頭了,我若做了他的妾,估摸著哪天就成了寡婦。
但眼下,三公子是我最後的選擇了。
想通後,我認命地抱起書,生澀地啃了起來。
挑燈夜讀五日後,我拿著特意定制的蟠,也出了府。
天高氣爽,雪方停。
我在熟悉的橋底下見到了衛無雙,也不知道他哪裡又挨了打,一張狗皮膏藥貼在額頭上,將本就不正經的臉又添了幾分滑稽。
我挨著他身旁坐下,冰冷的雪粒子尚未化透,凍得我屁股一哆嗦。
「哎?姑娘,你不是去追我大哥了嗎?怎麼到這兒來搶我生意了?」
衛無雙指著我的蟠大受刺激:「你這是擾亂市場,我一卦千金,你一卦一文,還免費贈送。」
我自詡擺了個俏道士的姿態,羞澀道:「我剛入行,不是很懂,先來一試。若是不準,也不用被打。」
衛無雙趕緊把我的蟠收下卷了起來:「你不懂可以問我啊,但你這個蟠一掛,我生意都沒了。」
我心裡一喜,順杆子往上爬:「那我可拜你為師?日後隨你在這一起擺攤?」
他捻了捻假胡須,猶豫了下:「我大哥知道你出來養家糊口嗎?」
這關衛晏什麼事?
「他是大理寺卿,束脩又多,讓你一個女子出來拋頭露面,我覺得不大合適。」
「而且,你拜我為師,你叫我師父,我叫你大嫂,這輩分似乎有點亂。」衛無雙撓撓頭。
我趕緊擺手解釋:「我不喜歡你大哥,你別誤會。」
「不喜歡?」他拔尖了聲音,一臉不可思議:「我大哥手都摟上你的腰了,你要不是我大嫂,他會碰你?怕不得剁了自個兒的手。」
「周雅上次拉了下他的衣袖,就被他丟地上燒了。你們挨這麼近……」
我腦子裡一團漿糊,卻將那些不可能通通壓下。
想什麼呢?江桑寧。
衛晏隻是看在晴姨娘的份上,才對我施展了些耐性。
我把自個兒和晴姨娘的關系說了出來,衛無雙恍然大悟:「原來你是姨娘的人啊,那行,我就教你吧,但日後擺攤你得離我遠些,總不能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我看著那完全不開竅的衛無雙,內心無力地嘆了口氣。
算了算了,學門手藝,日後出來卜卦,應當也餓不死了。
衛無雙毫不慚愧將我當銅豆子磋磨,直接丟了本號稱不傳染世的寶冊後,就悠哉地躺在後頭,看我算命。
我翻著手裡的卦書,竟有種養嬌妻的荒唐感。
第六日時,他也不躺了,好奇地問我:「徒兒,你有沒有覺得……最近巡邏的侍衛好像多了些?」
我點點頭,好像是多了些。
他嘀咕道:「大哥莫不是在看管我?可這生意都被他攪和了一大半。」
衛無雙收起蟠,打包起來:「我們換個地兒。」
我認命地跟在後頭,可沒想到他直接換到了人家尚書府的後門口,被府內小廝舉報時,他把蟠往我手裡一塞,借口尿急,便跑了。我拿著蟠和趕來抓人的衛晏大眼瞪小眼。「世子……若我說,這東西是令弟的,你信不信?」
他眼裡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快得讓人抓不住:「府內好像並沒有虧待江小姐,不過有人告狀,我必然要帶你回去盤問一番。」
他親自接過我手裡的東西,下顎微揚:「走吧。」
我苦著臉,看到躲在巷子口的衛無雙朝我不停作揖求饒。那嘴型,分明在說:「徒兒你先頂著,師父有事先走一步。」
大理寺內,衛晏倒也沒給我安排個牢獄,反倒帶去了他辦事的書房。
我不安地攪著手站在那裡,猶如做錯事被抓包了一樣,渾身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