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永樂侯府獨女,本應金尊玉貴。
但我們侯府卻是個破落戶,每日我房間燭火必燃至夜半三更。
所有人都知道,謝家窮酸到需要女眷做針線補貼家用。
表姐數次面露鄙夷。
「姜姜,你們家怎麼就窮到了這份上?
「你母親怎麼還給你定了江南崔家的婚事?咱們這樣的人家,怎麼舍得把女兒嫁那麼遠?」
她在宴會上故意挖坑給我跳,我囊中羞澀,她溫婉體貼。
有心善的姐妹提醒我,長點心眼,別被表姐哄騙了。
我頂著一張憨傻面容:「我自小沒姐妹,表姐就是我親姐姐。」
她們都不知道,我恰恰需要表姐,幫我維持勤儉持家的人設。
1
我們永安侯府和國公府還有梁府,在聖上奪嫡時,立下了汗馬功勞。
梁府出事後,祖父在書房不知道跟家中交代了什麼,自此以後,我謝家對外就成了破落戶模樣。
侯府繡娘統統被辭退,家中所有貼身衣衫,全部我們謝家女眷自己制作。
外人提起我們時,都會忍不住面露鄙夷:「謝家當年多煊赫的人家,就因為家中子弟不爭氣,沾染上了賭,瞧,如今破落成什麼模樣了?」
傳說中的賭博人士我三哥,在家中把白眼翻上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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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裝作家道中落,什麼法子不成?非得毀我名聲?我心儀的姑娘如今都不願意搭理我了。」
娘親嗤笑:「行了,短短一個月換了十五個心上人,人家能搭理你才怪了。」
三哥癟癟嘴,收拾包袱離家出走了。
我在侯府門口,拉扯三哥的包裹不讓他走,周圍百姓指指點點。盯著三哥遠去的背影,我用抹了辣椒的手帕拼命揉眼睛,然後哭著跑回了府中。
娘親心疼地用冰塊給我敷眼睛:「你是不是傻,裝個樣子就成了,還真用辣椒揉眼睛。」
見我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母親又嘆了口氣。
「但願你三哥能盡快給我們家找到退路。」
我眼淚更止不住了。
我三哥自小嬌生慣養,如今為了家族存亡,也要出海去找生機了。
我圍著母親踱來踱去:「三哥自小嬌生慣養,如今為家族奔波,該吃多少苦頭?」
母親端坐著喝了口茶:「和命相比,其他都不重要。」
我依偎在母親懷中:「當真到這種地步了嗎?」
母親目光悠悠:「當年為了扶持聖上奪嫡,我們三家都有一些說不清的灰色收入。如今聖上位置穩固,又如何能看著我們繼續斂財。」
「梁家和國公府鋪張奢靡,比皇宮更甚,我數次提醒,他們都說我小題大做,如今梁家的下場你也看到了。」
「聖上的刀已經懸起了,焉知下一個不是我們謝家。」
我嘆了口氣,認命領走今日的女紅。
2
國公府和我們家向來同氣連枝,梁家倒臺後,母親推心置腹地和外祖母談了一次,卻隻得到一句:「小題大做。」
舅舅家的慧茹表姐得知我三哥賭博輸光了家底後,經常會使人來接我去國公府小住。
每逢出門,母親都會幫我安置妥當,必不讓我在人前露怯。
我不解:「不是裝窮嗎?為什麼出門的時候,您還給我安置這麼齊全?」
母親身邊的桐姑姑一邊笑著幫我準備放在馬車上的糕點,一邊幫我解惑:「小姐,咱們家畢竟是跟著聖上一起水漲船高的,我們謝家在外面的體面,就是聖上的臉面。」
可是,聖上如今想把自己的面皮揭下來扔地上碾碎。
大人的事情可真復雜,但去國公府我還是很開心的。
外祖母開朗大氣,國公府上姐妹們的生活才是真正的舒心。
她們可以在園子裡吟詩作對,也可以在湖上泛舟嬉戲。
她們不必像我一樣,日日針線做個沒完。
每次我到那裡,慧茹表姐都是第一個迎接我的。
「姜姜,你真可憐,小小年紀就被圈在家裡做女紅。」
我笑道:「又不單我一個人,母親和府上的女眷都需要做啊。」
慧茹表姐就憤憤握緊拳頭:「三表哥也真是的,怎麼這麼能胡鬧呢。」
我拉扯住她的衣袖:「好姐姐,幸好你惦記我在家中受苦。還是你們府上的日子松弛自在。」
慧茹表姐含笑把我安置到院子裡:「我們府上姐妹不多,我是一直把你當親妹妹看待的,安心在這裡住著。」
我孺慕地看著她:「慧茹姐姐,你要是我親姐姐該多好啊。」
慧茹表姐捏了捏我的臉,笑容滿面出門去。
果不其然,第二日在國公府舉辦的春日宴上,慧茹表姐當著眾人面替我抱屈:「姜姜不易,永安侯府為了減少家用,如今把針線上的人都辭退了,現在都是她們府上女眷親自做針線活。」
眾人心疼可憐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適時紅了眼眶。
外祖母笑著拉扯過我:「好孩子,能做針線補貼家用,真是勤儉持家。」
周圍夫人也都笑著圍在我身邊:「是啊,皇後娘娘都提倡咱們女子當勤儉。淑妃娘娘前陣子,還親自帶宮人在御花園開闢了一塊菜園子,說是要自給自足,把聖上感動得不得了。」
「皇後娘娘和淑妃娘娘都做了表率,好孩子,勤儉持家是個好的。」
我再次拿出辣椒手帕,小心懟了一丟丟在眼睛上,然後充滿感激地看著眾夫人:「能為母親分憂,姜姜不委屈。」
一時間,永樂侯府獨女為了補貼家用還需要每晚熬夜做女紅的消息就傳了出去。
我都如此寒酸了,慧茹表姐卻要帶我去京中最大的珠寶鋪子幫外祖母選賀壽的禮物。
我拼命抗拒,她卻笑著攬過我的腦袋:「別怕,如果資金不充裕,我可以幫你補上。」
我小心翼翼:「我針線活勉強能看,我給外祖母做個抹額,也是我作為晚輩的一點心意。」
慧茹表姐拉過我的手推心置腹:「好妹妹,你怎麼還沒看清楚?」
「如今謝家落敗,人人都想看輕你,越是這樣,你的面皮越要撐住了。」
我諾諾點頭。
丫鬟小雯氣得臉都紅了:「小姐,您就看著她忽悠您?」
「什麼看輕,什麼面皮撐住了。說白了就想讓您打腫臉充胖子,然後她再跳出來解圍。」
我揉了揉小雯的發髻:「小小年紀,憂思太重,小心提前衰老。」
小雯氣鼓鼓去廚房幫我拿今日的午膳去了,我仔細打量指甲上剛剛慧茹表姐幫我染上的緋色,自嘲一笑。
3
外祖母的生辰宴上,表姐幫我進獻了一頂純金打造的頭面。
在眾人其樂融融的氛圍下,我小心挪到慧茹表姐身邊:「好姐姐,我,我出門急。」
我又羞又急,恨不得鑽到地縫裡:「沒帶那麼多銀子。」
慧茹表姐漫不經心剝開一顆葡萄,朗聲吩咐:「我還以為多大點事,矯杏,待首飾鋪子來結算,你把姜姜表妹的開銷一並支付了吧。」
眾人詫異,府上最心直口快的四小姐追問:「姜姜,你家中拮據,我們都知道的,怎麼還進獻這麼貴重的東西?」
我委屈巴巴看向慧茹表姐。
慧茹表姐端莊大氣地笑著:「慧芝,多大點事,不就一點銀錢嗎?大家開心就好。」
在大家笑著恭維慧茹表姐的氛圍下,慧箬表姐嘆口氣坐到我身邊:「慧茹那丫頭,心眼子賊多,你年紀小,心思短,往後離她遠一些。」
我卻依戀地注視著慧茹表姐忙碌的身影:「我家沒有姐妹,慧茹姐姐端莊大氣,又愛為人著想,我真希望慧茹表姐是我親姐姐啊。」
慧箬表姐一言難盡地看了我一眼,嫌棄地走開了。
慧茹表姐體貼大方的名聲越來越響亮的同時,我們謝家拮據到侯府嫡女在親戚家宴會上出醜的消息也傳了出去。
就連國公府的丫鬟婆子也漸漸不把我放在心上。
小雯每每去領膳食,都要等很久,領回來的也都是一些青菜豆腐。
夏日每個院中都有的冰塊,我們院子裡也拿不到。
慧茹表姐的大丫鬟矯杏,今日使喚我幫忙打璎珞,明日使喚我幫忙布置屋子。
慧茹表姐嘴上說著別累著我,卻從不阻止矯杏折騰我。
小雯氣紅了眼睛:「看人下菜碟的玩意,知道咱家破落了,這些人就這樣作踐咱們,好小姐,咱們回府去吧。」
我卻笑著搖了搖頭。
慧茹表姐想踩著我立人設,我也想借國公府這個對照組,讓聖上好好看清楚,我們謝家已經夾緊尾巴做人。
直到三哥傳信來,說找好退路了,母親才派婆子來領我。
4
母親屏退眾人,抱著我哭了起來:「我可憐的兒,這趟去國公府,委屈你了。」
我捏了捏母親的掌心:「目的達到就夠了。」
母親含淚點頭:「從你三哥離家,就鮮少有人下帖子邀請咱們家。甚至你父親當值的時候,聖上還心血來潮,賜了你父親五百兩黃金。」
我激動地落下淚來。
「不枉我和三哥折騰一番,總算從聖上的清算名單裡逃出來了。」
母親嫌棄地看著小雯捧著的嬌杏在我回府前派給我的扇套:「你還真給他們家丫鬟打下手?」
我嗤笑一聲:「母親您忘了,我是多麼忙碌的人,我日日自己的活兒都做不完,等我想起來,不知道哪年哪月了。」
母親點了點我的鼻子:「你這個狹促鬼。」
三哥除了在南方發現了適合當作退路的島嶼,還發現了適合我的郎君。
他那樣疏朗的人,在信中大肆誇贊:「豐神俊朗,家風清正,且崔氏兒郎一生不允許納妾,甚至通房都不許有。」
母親盯著最後幾行字,仿若那餓狼看到了小白兔。
再看到三哥隨信寄來的畫像,母親立馬一百八十個中意。
慧茹表姐得知我和江南崔家議親時,著急忙慌來找我。
「姜姜,你我這樣的人家,何苦嫁到江南那麼遠的地方,要我說,你還不如嫁給我弟弟,我們兩家同氣連枝,親上加親。」
她可真敢說。
不提她那弟弟不學無術,一事無成。
單說她們國公府,樹大招風,還不懂韜光養晦。
我是嫌自己的命太長了,還是看我們謝家脫離危險了。
見我不應,慧茹表姐拉著我的手推心置腹。
「江南崔家已經退出權力中心數十年,來日姐妹們團聚,唯有你寒酸,到時候你可別哭。」
我假裝聽不懂:「可是,現在,我也是姐妹中最寒酸的啊。」
慧茹表姐一時語塞,憋了半晌,騰地站起來:
「你怎麼聽不懂呢?我說你嫁入我們王家,到時候,富貴榮華,唾手可得。
「至於那破落崔家,不如我替你去嫁。」
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
5
「姐姐自幼金尊玉貴,是上京城最尊貴的小姑娘了,如何能為了幫我分憂,就嫁到崔家那樣的破落戶人家呢?」
慧茹表姐下巴一抬:「我自幼把你當親妹妹,你遇到問題,我自幫你解決。」
「崔家破落。」
「破落又如何,我們王家有錢,大不了我帶多多的嫁妝。」
「崔公子遠離權力中心。」
「江南風景宜人,我們女兒家,也不必把功名利祿看得那麼重。」
我紅著眼睛抱住慧茹表姐。
「嗚嗚嗚,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
慧茹表姐面露急切:「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嫁崔家破落戶,你嫁我王家。」
剛剛幫我們沏茶的小雯,小心趴在我耳邊一陣耳語,我揮揮手,打發她下去。
「姐姐,嘗嘗我和母親親手制的茶。」
慧茹表姐面露鄙夷,卻不得不耐著性子嘗了一小口。
「明日我就求祖母安排媒婆上門,你且等著。」
我端起茶盞細細品了一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的婚事自當由長輩做主,姐姐著急忙慌就把我的婚事謀了去?這是什麼道理?」
慧茹表姐的茶盞哐的一下放在了桌子上:
「你什麼意思?什麼叫我謀了你的婚事?
「你這人是不是不知道好歹?崔家破落,我替你嫁,你還挑三揀四。我弟弟金尊玉貴,要不是咱兩家的交情,你以為你攀扯得上?」
我笑了。
「表姐騙騙別人就罷了,別把自己也騙到了。
「崔家破落,我不嫌,我願意嫁。
「至於你,為什麼跑來謀劃我的婚事,你以為我不知道?
「你父親想把你送進宮,好為表哥謀實權。」
「至於你為什麼一心想要撮合我和你弟弟,還不是你弟弟在外養了私生子?你們王家外面繁花錦簇,實則裡子已經爛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