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荷就是個瘋子,我也猜不出她心中所想,索性就這樣平靜地與她對視。
忽聽她冷哼一聲:「妹妹為了那個傻子多次撫本宮的意,既如此便尋來一個容貌相當的送來吧。」
我剛想推脫,便見婉荷抬手止了我的話,眉目含笑望向水榭入口。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是李迎淮。
婉荷已然迎了上去,「李將軍能來赴宴,本宮甚為開心。母後還叮囑婉荷,代她問候。」
拉攏如此明顯,也不怕落人口實,真是沒把我當人。
她打了個手勢,宮人端來酒水。
婉荷瑩白的手同翠色酒盞相映成輝,親昵地遞到李迎淮唇邊。
李迎淮的臉幾不可查地偏了偏,抬手接過一飲而盡。
「多謝公主抬愛。」
婉荷笑容一滯。
我終於看出哪裡怪異,婉荷面對李迎淮時,鮮見地收斂鋒芒,是發自內心的歡喜。
7
暮色四合依舊沒有散席的意思,煙花又被擺上。
不禁心裡發急,年頌又該害怕了。
趁著沒人注意,往暗門處行去,準備回府安撫一下年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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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駕到。」內侍尖利的嗓音回蕩在院中,止住了我的腳步。
隨著那抹明黃色身影的出現,場中瞬間安靜下來。
婉荷面上閃過一絲不耐,看得我心下一驚。
她旋即換上天真笑臉,近前挽住父皇撒嬌道:「給兒臣帶了什麼禮物?」
我隱匿在婉荷身後,訥訥喊了一聲:「父皇。」
他們其樂融融地寒暄,我看著父皇的側臉,說不上是什麼感情,比起敬畏更多的是無感。
時隔十多年才想起尋我們母女,還任由婉荷折辱我。
要說有多少溫情,我也是不信的。
他笑著對眾人說今日隻是來給女兒過生辰的父親,諸位不必拘謹,院中恢復喧鬧。
父皇這時才注意到我,將我拉至身側,語聲輕柔:「孝謹,住得可還習慣?」
我垂首低眉,掩去眼中情緒,「父皇放心,兒臣一切安好。」
跟隨父皇前往花廳,他將我引見給李迎淮。
李迎淮隻是淡淡對我行了一禮,無心多言。
婉荷嘴角笑意加深,我不由多看了幾眼。卻在父皇向李迎淮不住誇贊我時,她那端莊知趣的面具,出現裂縫。
轉看李迎淮,之前隱隱的猜想,破土而出。
8
我說第一日見他為何覺得面熟,仔細想想婉荷院中少年多多少少都有李迎淮的影子。
回到府中,年頌已經睡下。
剛剛窺得婉荷的心事,我興奮得睡不著。
「將軍那麼大歲數還沒娶親嗎?」
木喜怪異地看了我一眼,「公主萬不敢亂說。」
「將軍不過年逾弱冠,發妻於三年前臨盆時難產而死,一屍兩命。其後皇後娘娘一直有意聯姻,都被他以在喪期內婉言謝絕。」
即便三年期滿,哪怕李迎淮有意,父皇也不會坐視不管,找我回來多半也是防著皇後一黨借著聯姻,加大勢力。
此前同父皇一道出府時,還在明裡暗裡叫我討好李迎淮。
公主名頭不能白擔是嗎,呵。
9
我眨著幹澀的眼坐在床畔,苦思冥想了整晚,也沒想到如何跟婉荷交差。
要不要把李迎淮迷暈了送過去?難保他不會動殺念。
抬手探向脖子,我這雞仔般的頸子,還是算了吧。
年頌拿著小木劍進來,玩得滿身髒汙,如玉面龐粘著泥土,走過來拉下我的手。
餘光瞥見年頌即將坐到我床上,連忙格擋,喚木喜打水來。
年頌換了衣服,淨好面,拉到鏡前為他束發。
仿若又回到苗疆相依相伴的光景,何等肆意。如今陪我困在這個華麗的牢籠,委屈他了。
鏡中映著他氤氲水汽的眉目,深邃如淵。
暫時不想去管那些糟心事,找來帷帽給他遮了個嚴實。
融於喧鬧街市,能感覺到他的開心,看什麼都覺得新奇,一路走走停停。
由於昨晚沒休息好,逛一會便覺得疲乏,吩咐木喜陪著他。
我步去涼亭,閉目小憩。
昏然間直感覺衣袖被拉扯,聽見年頌:「哥哥,哥哥」地叫個沒完。
我強打精神睜開眼,年頌身旁站著李迎淮。
此前便見他出現在不遠處,怎麼還跟上來了,我拉過年頌,擋在他身前。
「好巧,在此處遇上李將軍。」李迎淮還了一禮,毫不避諱地打量我,眼中少了此前的冷意。
年頌跑到我倆中間一手挽一個,歡快地念叨著:「小謹,哥哥,小謹,哥哥。」
我看他額上細密的汗,忙拉住他,「好好好,歇一會再鬧,渴不渴?」
看他點頭,正要吩咐木喜去買點水來。看一圈才想起,讓她去醉仙樓定位置了。
剛起身,李迎淮伸手攔了下,邁步而走。
我餘光注意著李迎淮的方向,拿出手帕替年頌拭汗:「你怎麼認識的哥哥?」
「騎大馬,跟哥哥來的城裡,見到你。」
擔心年頌被人利用,試探道:「你如何出現在我門前?是哥哥帶你去的嗎?」
年頌噓了一聲,悄聲道:「我自己偷跑出來的。」
還好,我松了口氣。
年頌晃著腿,臉上盈滿笑意,望著李迎淮回來的身影。
若沒有他的回護,年頌不可能安全抵達。知曉這一層際遇,我不勝感激。
對著李迎淮懇切道:「阿頌頑劣,這一路多虧有將軍照拂。」
他看向年頌的目光柔和,隻說:「這孩子與我投緣。」卻是神色迷離,像透過年頌在看另一個人。
年頌喝水也不忘拉著李迎淮衣袖,心知他喜歡這個哥哥。
我不禁脫口而出:「將軍若是不嫌棄,稍後一道用膳?」
反應過來說了什麼,微微一僵。我浪蕩名聲在外,也不知會不會覺得我要調戲他。
未等到他的回復,聽近旁百姓竊竊私語:「孝謹公主是會享受的,這少年當真姿容秀美。」
李迎淮皺了皺眉,將年頌的帷帽戴好,道了句:「走吧。」
10
年頌挽著李迎淮邁進醉仙樓,我跟在其後,抬頭便看到坐在二樓雅間的婉荷。
忙伸手拽向年頌胳膊,無奈他蹦蹦跳跳,我隻來得及抓住一隻溫熱的手。
隻見李迎淮回過頭,臉上帶著疑問。
我用眼神示意樓上有冤家,也沒理會他是否會意。握緊那手往外拉,隻想將年頌帶離婉荷的視線範圍。
聳然不動,我疑惑地看向交握的手。
啊,拉錯人了。
抬頭再看李迎淮,他的目光定在我二人手上。
我連忙松開,悄聲道:「唐突了,李將軍。」
這一來一回,已然被婉荷注意到,隻聽她嬌柔的聲音:「妹妹怎麼同李將軍在一處?」
傳於我耳中不亞於一記驚雷,她臉上是發作前夕的平靜。
我心裡暗悔,好端端下什麼館子。
原本打算謝李迎淮搭救之恩,迫於婉荷的「盛情」,變成了我們四人對坐的詭異宴集。
幸而,婉荷隻是最初看了年頌兩眼,其餘時間,精力都在李迎淮身上。
趁著無人注意,我對木喜低語幾句,看她走出酒樓,心頭微松。
年頌是場中最自在的一個,依舊給我夾菜,我吃一口,他才跟著吃一口。
好似全然看不見旁人。
本就戰戰兢兢,忽聽婉荷開口:「本宮記得李將軍胞弟於數月前失蹤,可有消息?」
我倒是忘了,有旁人在,她向來溫柔敦厚。
李迎淮聲音不辯情緒:「多謝公主掛懷,至今未曾尋到下落。」
因著同我沒甚幹系,抬手幫年頌擦去頰邊油漬。
旁次裡伸過來一雙筷子,葵花斬肉落入年頌碟中。我知他盯了半天,這等圓滾之物,他夾不好,便用眼風制止他。
沒成想,李迎淮竟覺出他的心思。
不用看也知婉荷定然不悅,下一刻便聽她道:「將軍同小公子倒是融洽無間,本宮的妹妹酷愛這等美少年,」
頓了頓接著道:「說來也巧,孝謹回來不久,李小公子便不見了。唉……」
她這一聲唉,給人無限遐想,我心裡咯噔一下,果然見李迎淮若有所思地定定看我。
我確實不知其中曲直,眼神遊離在他二人之間,見婉荷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硬著頭皮道:「李小公子可有什麼特徵,我幫將軍回憶一二?」
李迎淮收回視線,淡淡搖了搖頭。
11
婉荷凝視李迎淮離開的方向,眼中幾許不舍,同年頌一般無二。
轉向我時已然沒了溫情,「回府再敘。」話畢,眼風掃過我身後的年頌。
一路惶惶,待到馬車停下,掀簾,婉荷先一步邁進我的公主府,直奔臥房。
年頌察覺出氣氛不對,跟在我身後十分乖順。
我們滯緩的腳步招致婉荷不悅,她一個眼色,便有宮人推搡我倆進房。
婉荷坐於桌旁,端著宮人遞上的茶盞,慢條斯理開口:「你本就擔了荒淫的名頭,中蠱也無可厚非,這傻子便賞了你吧。」
我心中惴惴,「皇姐,父皇稍後便到,我們撕破臉,恐是不好看吧。」
隔著嫋嫋氣霧,婉荷眸色一厲,身旁宮人將我踢跪在地。
「拿父皇壓我?你算什麼東西。」
「給本宮盯著他倆,我這妹妹似是未經人事,你們可幫襯一二。」
我朝她的方向撲去,一個婢女閃身擋在我面前,將我雙手反剪在身後死死壓在桌上。
婉荷不屑地白我一眼,起身走向亭中坐定。
眼看宮人上來扒年頌的衣服,我心急如焚,忿懑出聲:「你們這些奴才,滾開,不要碰他。」年頌上衣已被扒光,露出精瘦的上身。
他見我掙脫不開,不知哪來的力氣,將宮人掀翻。
直衝過來將我身後婢女一把甩到一邊,伴著瓷器脆響,他拉我起身,擦拭我臉上的淚。
「小謹,不哭。」小心翼翼吹著我泛酸的眼眶。
「對不起阿頌,還是沒能護好你。」我的淚流得越發洶湧。
12
眼見宮人逼近,終於,大門處步入我等候已久的身影。
心中大石落地,此前命木喜給父皇遞話,並無甚把握。
我將年頌拉至身後,帶著哭腔開口:「妹妹不過同姐姐說些體己話,願為父皇分憂,承了同李將軍的婚事,姐姐為何作賤我?」
「你一個鄉野賤婢也妄想攀附迎淮?來人,給我扒光他倆。」婉荷的聲音惱恨至極。
場中無一人動作,都齊齊看向那抹明黃。婉荷後知後覺,回過身去。
這時父皇已經行至近旁,臉色難看得緊。
婉荷依舊梗著脖子,不肯服軟,「父皇真要將這個村婢許配李將軍?為什麼不是兒臣?」
「她是你妹妹,婉荷,你作為嫡公主,別失了分寸。」聲音裡的冷厲,令在場人跪倒一地。「求皇上開恩。」
我跟著跪下,「父皇,都是孝謹的錯,因著娘親去得早,無人管教,言語沒有輕重,平白惹姐姐不高興。」
父皇伸手將我扶起,眼中有愧色,「好孩子,你皇姐被寵壞了,莫同她計較。」
對著婉荷的下人說:「帶你們公主回府,禁足一月,罰抄女戒。」
婉荷還要掙扎,我聽父皇在她耳邊輕聲吐露幾個字:「李迎洲。」她頓時失了氣焰,任由宮人簇擁著前行。
「李迎洲,洲,」我咂摸半晌,突然一個沾滿血汙的海棠玉環浮現腦海。
再回神,便見父皇的嘴正一張一合說著什麼:「……妥善處理,為父也是無奈之舉,朝堂之事女兒家不懂。替父皇籠絡好李將軍。」我乖巧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