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將父皇送離,急不可耐往房中奔去。
「公主,年公子怎麼辦啊?」木喜語帶焦急。
我翻箱倒櫃,隨口應道:「什麼怎麼辦?」
「您沒聽皇上要您處理好府上男丁嗎?」
我瞥一眼年頌,他正在一旁揮著小木劍,橫劈豎砍。
「我府上就這一個,有什麼好處理的?」心底慶幸他沒被嚇到。
年頌在苗寨,隻因貌美又孤僻,沒少受同齡孩子欺辱,冬日被扔下河抓魚,夏日被趕去烈陽下暴曬。
我出言相幫,變成了對我倆的圍攻,年頌若不是為了護我,被逼著吃下毒物,他也不會……
好在我找出草藥對付作惡的孩子,他們瘋的瘋,殘的殘。
有些人壞是從娘胎裡帶的,如若招惹我,我不介意變成他們的同類。
想到剛剛婉荷喝過的茶水,我不禁哼笑出聲。
婉荷你也嘗嘗失去最在乎東西時的絕望吧。
14
從妝奁暗格中翻出那枚玉環,果然在花型彎折處有一個小小的洲字。
彼時我剛回王都不過三月,那日是婉荷第一次傳召,告知我二人府邸之間闢了通行的小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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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出府見一小廝自我的公主府偏門而出,形色鬼祟,身旁拉泔水的板車上蓋著草席,露出半個染血的手掌。
尾隨而上,竟是走到城郊,車中的人連同泔水一並被投至亂葬崗。
等小廝走遠,我才敢靠近。
男子已辯不出樣貌,胸口和臉上都是蜿蜒的鞭痕,嘴角還在不住地滲血。
他察覺到我的存在,將手中染血的海棠玉環遞到我面前,我還未接過,那手便垂了下去。
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婉荷當真無法無天。
招來暗衛,命他好生安葬。
想來父皇那時便知死的是何人吧。
本以為隻是尋常人家的公子,不想竟是李迎淮的弟弟。
李迎淮送婉荷的生辰禮,應是有意試探。這等腌臜事婉荷向來不會親自動手,她未必解其意。
既然想拉我下水,那我為你做個順水人情吧,婉荷。
15
白日我差人送去李府的玉環,遲遲沒有得到回音。
不禁懷疑是不是猜想有誤。
看著年頌在榻上睡得安穩,不等了,起身吹熄燭火。
屋中暗下的同時,隱約有黑影閃進房中,凜冽的殺氣直逼面門。
有隻大手箍住我的脖子。
「說,你從哪得來的?」是李迎淮壓低的聲音。
我漸漸適應黑暗,「將軍這是求人的態度?」
李迎淮的眼睛亮得駭人,他手上力道加重,我的咳嗽聲驚醒了榻上的年頌。
年頌翻身而起,急急拍打李迎淮的胳膊。
頭昏腦漲令我無法思考,忽地頸上力道一松,我忙大口喘息。
等緩過氣,點上燭火,年頌將我攙到離李迎淮遠遠的角落。
抬眼見年頌嘴邊是點點血跡,心裡一緊。上下摸索一番,並無傷處。
轉而看向李迎淮,他手背上有個滲血的牙印,分外惹眼。
我本想支開年頌,經歷剛剛那遭,他緊箍我的手臂不放,便也由著他了。
對上李迎淮的目光,我順了順氣,隻說當日看到他送婉荷的生辰禮眼熟,偶然得知他弟弟名喚洲。才想起我在亂葬崗見到的血肉模糊的男子。
隱去父皇和暗衛,當時已命家僕好生安葬。
但因委實不知是誰家的公子,也就擱置了找尋的念想,尤其還是在婉荷府上出來的人,我也沒膽子細究。
李迎淮冷笑一聲,「嫁禍給公主?你以為我不知道那些從你府上送出的,或傷或殘的男寵?」
「李將軍可以自行探查,西北角的暗門連通何處。我府上除了年頌再無外男,是誰豢養男寵,想必李將軍心裡明鏡罷。」
頓了頓,我誠摯發問:「能讓官宦子弟悄無聲息殒命,彼時人地兩生的我,將軍覺得我有這個能力?」
李迎淮沒再開口,目光掃向年頌,年頌將頭埋在我肩側,鼻中哼哼有聲。
燭光閃動,眨眼間房中隻餘我和年頌。
16
婉荷還在禁足中,我聽聞她府上有宮人失蹤。
她那等全然不會把奴才當回事的,竟派人打聽到我這來。看來丟的人知道她不少汙糟事。
再見李迎淮時,他下巴帶著青灰胡茬,將一個宮人,像破布一樣丟在我跟前。
我認出是婉荷身邊最得寵的王公公,婉荷那些面首,多由他擄進府內,或威逼或利誘。
我急忙將李迎淮拉到一旁:「將軍這是何意?你將他帶到我這,可是要陷我於危難?」
「皇上命我帶他來此候著。」
我看他眼中盡是疲色,將他帶至榻邊:「將軍小憩一會兒,若父皇來了,我自會叫你。」
他也沒掙扎,和衣而臥。
年頌站在門邊不肯近前,瞥李迎淮一眼,便偏過頭不再看他,嘴裡嘟嘟囔囔。
知他孩子心性,也不會真的記仇。
抬步去院中查看王公公,他被綁的結實,身上多處血痕,如此躺一會兒,身下已然形成一小片血窪。
他面色慘白,目光卻異常兇狠地盯著我,隻因嘴裡塞著布條無法言聲。
我背後的鞭傷便是拜他所賜,還記得他湿熱的呼吸噴灑到脖頸,心底一陣惡心。
蹲身在他傷處撒上加速潰爛的藥粉,這藥粉無色無味,倒也不擔心有人察覺,看他在地上扭曲掙扎,微感暢快。
門口來稟,準備迎接御駕。
回屋喚李迎淮起身,見他身上蓋著被子。年頌蹲在一旁,捏著被角。看到我進門,隱有尷尬之色。
我忍著笑意安慰:「哥哥跟我鬧著玩的,阿頌不必生他的氣。」
年頌如蒙大赦,一掃此前的小心翼翼。
17
李迎淮走向院中,低頭看過王公公的痛苦神色後,回身皺眉瞧我,我無辜地同他對望。
餘光見王公公哆哆嗦嗦抬手指向我,轉頭是皇上到了,他身著私袍,顯見的微服而出。
父皇並未理睬地上之人,對我微笑了下,示意李迎淮將王公公帶去書房。
房門緊閉,期間傳喚過醫士。一直到暮色四合他們才走出。
王公公身上傷口被包扎了七七八八,想來他的命還有用處。
我已差人備好晚膳,知父皇不喜年頌,便命木喜將年頌帶去偏廳。
席間年頌還是跑了過來,父皇皺著眉,停下筷子。
我正思索著如何打圓場,聽見李迎淮的聲音:「皇上,臣經歷喪弟之痛,年小公子與臣弟年齡相仿,臣有個不情之請,不若將他賜給臣做弟弟。」
父皇本就對李迎淮有愧,遂點頭應允。
如此甚妙,年頌有了名正言順的身份,日後也能有個倚仗。
當初送去玉環之時,我夾帶一封信,央李迎淮護年頌周全,我便會將所知之事和盤託出。
沒想到他真的信守諾言。
我不由對李迎淮報以熱誠的笑,他怔愣一瞬,隨即移開視線。
父皇命人將連通的暗門封死,並遣送婉荷府上的少年,賞了金銀補償。
婉荷在府中大鬧,我在隔壁聽著都覺刺耳,不禁搖了搖頭,看來藥下得不夠啊,中氣還這樣足。
18
而後木喜給我帶來坊間傳聞。
李將軍的胞弟失蹤幾月,近日才尋得蹤跡,無奈陰陽兩隔,現已將屍首請回家族宗祠。
卻說是政敵所為,外戚一黨的官員被罷黜好幾個。
皇上為安撫李將軍,下旨加封平都侯,將孝謹公主與李家賜婚,不日完婚。
我暗忖因著牽扯嫡公主,皇後隻能啞巴吃黃連。此番結果,其中必定有父皇的推波助瀾。
夜間,有兩道聖旨傳來。
其一是給年頌擬個將軍虛銜,賞賜李姓,入李家家譜。
令木喜為年頌收拾好行裝,不日搬去李府。
其二便是我的婚事。父皇送來八箱嫁妝,給足了李家排場。
此等喜事,迫不及待親自給婉荷送去請柬。
她被軟禁,府上下人也沒了往日的氣焰,各個見我都恭敬有加。
幾日未見,她形容憔悴,面上添了幾許皺紋,引以為傲的容顏不再。
我不禁開懷,將請柬扔在婉荷眼前,「妹妹嫁的好像是姐姐的心上人呢,還望姐姐莫怪罪,為妹妹慶賀一二。」
她揮向我的手臂,輕飄飄沒有力道,我微微挪步便躲開。
出言譏諷:「姐姐,這是虧空了身子吧,不是沒了男寵虛耗,怎麼還這般不濟?」
她怨毒地盯著我,聲音嘶啞:「賤婢,日後母後自會收拾你。」
我聳聳肩不以為意轉身,留下一句:「隻是不知,姐姐能不能等到那個日後。」
外戚倒臺隻是時間問題,是父皇容不得你們。
19
明日便是婚期,我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天蒙蒙亮,木喜輕手輕腳進門,見我醒著,上前攙扶:「公主起來梳妝吧。」
木喜對著鏡中著大紅喜服的我,稱贊道:「公主好相貌,打扮起來一點不輸那位。」
我敷衍地笑笑,不知為何心底隱隱不安。
行至半路,花轎一歪,我頭撞在廂壁上,本就滿頭環佩,扯得我頭皮一麻。
還未緩過神,有人探手將我拽出轎子,匕首劃破了我的喜服,直朝我心口刺來。
眼前紅影閃過,蓋頭被扯下,格擋住刀鋒。
身著喜服的李迎淮在同獨眼少年纏鬥。
那人憤恨出聲:「你個鄉野滓賤,害得公主身敗名裂。」
不懂被婉荷灌了什麼迷魂湯,如此遭遇竟還聽命於她,將挖眼之過,怪到我頭上。
幾招過後,少年不敵, 見街角處的婉荷被帶至跟前,慚愧出聲:「公主, 是奴無能。」
兩鬢斑白的婉荷,坐在素輿之上,望向我, 嘴邊帶著陰毒的笑。
李迎淮揮了揮手,婉荷連同少年被押走。
「啊!」慘叫直逼耳際,一時忘了口中要說的話,驚恐抬頭。
「哪可」皓月當空,李迎淮也未出現, 差人遞話來, 事務纏身, 恐不能歸,讓我自行料理。
年頌擺弄著喜床上的花生、紅棗倒是歡喜得緊。
我拆下頭面,輕撫手臂傷口,大約匕首上淬了誘蠱之藥, 體內蠱蟲躁動不已,遊走在經脈各處, 啃噬啮咬。
本以為還能多陪年頌一陣,如今怕是不能了。
20
夜風微涼, 我坐於亭中獨酌, 年頌倚著廊柱已然睡去。我深深地凝望他, 現下已算完美安置,還是免不了憂心忡忡。
亭外傳來響動, 來人是李迎淮,我隔空對他舉杯:「多謝李將軍的救命之恩。」
他隱在廊下, 看不清面容,隻聽他道:「公主早些歇息吧,我應承婚事,不過為安撫聖心。」
看著他的背影, 我壓下心頭翻湧的血氣懇求:「李將軍,最後拜託你一事,若我不在了,幫我為年頌找個能全心照顧他的人。」
他腳步頓了頓,並未回身,輕輕「嗯」了聲, 邁出遊廊。
我再堅持不住,栽倒下去。
昏迷前, 有些被刻意遺忘的事, 如走馬燈般浮上心頭。
娘親因父皇的負心,練蠱走火入魔, 已經認人不清,給我種下蠱毒。
年頌冒著生命危險為我引蠱,不慎中招,蠱蟲侵入他的腦中, 雖及時拔除, 卻變得智如幼童。
而我的蠱還餘一部分在體內,稍加引誘便會氣血逆行。
照顧痴兒,我一度覺得負累,離開苗寨時, 我心底是前所未有的解脫之感。
可年頌出現在王都,我知道我該贖罪了。
哪怕以命相護,我也會保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