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晴晴說，她想回家。

可我從小就沒有家。

我本該有的。

父親的驚才絕豔，母親的溫柔嫻靜，我都可以從別人的描述中窺探一二。

我想，盡管沒了雙親，五歲的葉瑤在皇宮遇到了威武候小世子。

從那以後，有九安的地方就是家。

16

我是祁九安，我的愛人叫葉瑤。

我名叫九安，可這一生卻並不平安。

我七歲那年遇到了她，小小一隻。

長得可真可愛，還會怯生生軟軟糯糯地叫我哥哥。

我突然開始期待母親肚子裡的是個妹妹。

原因無他，主要是小團子真的太可愛了。

可母親給我生了個弟弟。

我趴在搖籃上看著弟弟，一張小臉皺成了苦瓜。

弟弟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不滿，吐了我一手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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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果然還是葉瑤妹妹可愛。

我嫌棄地擦幹淨了手。

母親是嘉陽長公主的手帕交，她告訴我，阿瑤是長公主和葉少傅的女兒。

我看過葉少傅的文章，確是一個才華橫溢的人。

君子如玉。

本該是多好的一對璧人。

母親談到長公主和葉少傅的時候總是止不住地嘆氣。

彼時我隻認為是對好友遭遇的惋惜，殊不知還有一種情緒，叫兔死狐悲。

父親說我少年早慧，有些事情便也不瞞我。

所以一早我便知道，十歲的太子伴讀，風光無限的威武侯世子，不過是曇花一現。

可我沒想到父親會死，萬箭穿心，死狀慘烈。

我與母親都明了，父親這是決意用他的死換我們的一條生路。

但母親與父親恩愛了十多年，一時間沒想開也去了。

原以為威武侯府淪落至此，大抵能消了那位的疑心。

可他居然命人將沾了時疫的衣物送進侯府，害死了我最後的親人。

我的弟弟還那麼小，死的時候一直抓著我的手說，哥哥我痛。

我恨得心都在滴血。

可蜉蝣無法撼動大樹。

此時的阿瑤已經成了昭陽公主，在弟弟的葬禮上，她是唯一的賓客。

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我隻要阿瑤。

當天夜裡，我在御書房前跪了整整一夜。

我知道聖上有意為阿瑤擇婿，而我正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想將阿瑤留在身邊，日日看著那張與嘉陽長公主相似的臉。

而我無依無靠，任人拿捏。

我賭贏了，他終是點了頭。

代價是服下了無解的毒藥。

我的壽命從迎娶阿瑤的那天起，約莫還剩十年。

夠了。

這十年足夠讓阿瑤和我報仇。

也足夠讓她走上高位，有力自保。

後來我奉命駐邊，聖上有意挑撥我和阿瑤的關系。

於是，柳晴晴出現了。

我和阿瑤決定將計就計，解決掉柳晴晴。

可阿瑤將我支走了。

她說要與我共天下。

但是阿瑤，我沒有以後了。

我決定為她再做些什麼。

我查清了如今的太子其實並非聖上親生。

真正的太子殿下在皇後娘娘生產的那一日就已經死了。

皇後生了死胎，視為大不祥。

於是皇後悄悄派人送了一個棄嬰入宮。

我借此威脅皇後，逼迫她協助阿瑤。

即使沒有我，阿瑤也能一步步查清當年的真相。

隻是我希望這個進程能更快一些，這樣我就有更多的時間能陪著她。

我被發配邊疆，駐邊大將軍對我虎視眈眈。

這也正常，畢竟一山難容二虎。

他給我送軍妓，我就殺了他的愛妾。

誰都不能擋我家阿瑤的路。

其實我並不能動用內力，這會加速毒素的擴散。

但我不在乎。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醉酒的駐邊大將軍借著酒勁闖進了我的軍帳。

我親手殺了他。

代價是昏迷了三天三夜。

醒來後大夫說我已時日不多了。

可我的阿瑤還需要我，我不能死。

我想見她。

我開始用烈性的草藥泡澡，試圖逼出體內的毒素。

藥草的藥性很強，像是有一萬隻小蟲啮咬我的骨髓。

可一想到阿瑤的笑容，我就一切都不在乎了。

烏黑的血順著毛孔流出，嚇了隨從一大跳。

待身體好一些後，我悄悄回了趟京城。

我太想她了，我害怕自己撐不到回來的那一天。

隔著遙遙的窗柩，我看到她簡單挽著發髻坐在桌前處理公務。

真美，我的阿瑤永遠都這麼美。

我抬起手描繪著她的面龐，想刻在腦海裡。

卻在她心有所感抬頭的那一刻，慌亂地躲到樹後。

「奇怪，我是不是出現幻覺了？」

我聽到她小聲嘟囔。

「我好像看到九安了。」

弟弟死後我再也沒有流過眼淚。

可此刻依舊忍不住紅了眼眶。

對不起阿瑤，以後的路你要一個人走了。

大夫說草藥隻能延長我的壽命，並不能清除毒素。

建康二十七年，我的身體明顯呈現衰敗之勢。

同年，昭陽皇太女登基，立常勝將軍祁九安為皇夫。

我想，我大抵撐不到那一天了。

阿瑤也發現了我的不對勁，去完廢帝的寢殿她生了好大的氣。

我知道她在背著人抹眼淚，可外人一來她卻隻能換上假面，成為那個無懈可擊的昭陽。

我已經連對她微笑都無法做到了。

聽母親說，她和嘉陽長公主長得極像，可那雙桃花眼卻實打實像極了葉少傅。

可那雙平日裡裝滿星辰的眸子裡此刻盛滿了化不開的悲哀。

「九安，我一定能治好你的。」

她抓著我形如枯槁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我是皇帝, 皇帝不該無所不能嗎, 九安你再等等我……我一定。」

可是阿瑤, 我已經偷來了兩年時光。

阿瑤, 你是我的太陽，我此生至死不渝的愛人，有幸成為你手中最鋒利的劍，見證你的無限榮光，是我祁九安的此生至幸。

你不是帝國明珠, 是我一個人的珍寶。

如月之恆，如日初升。

我已經聽不太清楚四周的聲音了。

隻模糊聽到阿瑤帶著哭腔的焦急呼喊。

「傳太醫，快傳太醫啊！！」

我好想像曾經那樣將她擁入懷抱，告訴她不要哭。

可是我再也抓不住她的手。

意識渙散間, 我好像看到幼時的自己。

「你好, 我叫祁九安, 是威武侯世子, 你呢。」

「阿瑤。」

彼時山花爛漫, 她的臉上沾著髒兮兮的泥土，卻成為我所有的妄念與渴望。

17

我叫秋燭。

我的主子是千古女帝，十分英明。

作為她的下屬, 我與有榮焉。

可是陛下自登基以來多年未婚, 我知道她忘不了祁將軍。

不過那也難怪, 祁將軍那般人物確實讓人見之忘俗。

更何況他與陛下相互扶持著度過了最艱難的少年時光。

卻死在了陛下登基後的第一個月。

祁將軍死後, 陛下渾渾噩噩了好久。

有朝臣上諫要求重立皇夫，陛下直接一個砚臺砸了過去。

聽說那位大人當場就暈了過去。

活該。

妄圖取代祁將軍位置的人都該死。

在祁將軍死後的第三年, 雪球也死了。

那一夜, 陛下枯坐了一宿。

天光熹微的時候，我進去服侍陛下更衣上朝被嚇了一跳。

她的眼球裡布滿了紅血絲，我將厚厚的華服罩在陛下身上。

欲將她扶起的時候, 陛下卻踉跄了幾下。

嚇得周圍宮人團團圍上。

「秋燭, 朕再也沒有家了。」

我聽到她這麼對我說。

柳晴晴似是被打蒙了一般，眼中霧氣迅速湧了起來。

「（也」陛下曾說過, 她要的是天下。

可是祁將軍到最後也不知道, 在陛下心裡，他排第一, 江山第二。

祁將軍自私地替陛下做了決定，留下她一人面對無邊孤寂。

我解不了陛下的心結，任何人都解不了。

祁將軍死在了他們相互最愛的時候。

剛開始會有很多大臣送自家的子弟過來。

他們大多都在有意無意地模仿祁將軍的一言一行。

可這引得陛下勃然大怒。

「九安就是九安, 任何人都無法替代。」

在處決了幾個妄圖爬床不安分的人以後, 這場鬧劇終於落下了帷幕。

陛下是個好皇帝。

她勤政愛民, 事必躬親。

在位期間河清海晏, 萬民同樂。

可時間長了也因此拖垮了身體。

再後來，她過繼了宗族裡的一個小女孩。

我想，大抵是因為長得有些像祁將軍。

又過了十餘年, 陛下的身體徹底不行了。

有一日清晨，我照例去侍候她更衣上朝。

陛下就靜靜地躺在那裡, 再也喊不起來。

她真的很美，連時光都格外優待她，一如曾經的少年時光。

陛下手中緊緊攥著早已褪色的信箋。

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阿瑤親啟】。

我認出了那是祁將軍的字。

陛下給我留了一封信, 要求與祁將軍合葬。

我想，如果有下輩子，陛下與將軍大抵更願做一對闲雲野鶴的山野夫婦。

也好過困在這宮牆一輩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