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疑心很重，總覺得丫鬟會爬床跟她爭寵。
院裡的丫鬟被她折磨得死的死，瘋的瘋。
我為保命，自毀容顏。
可她還是盯上了我，以擋災為借口要將我燒死。
她摸著肚子道：「能為本夫人的孩兒擋災，是你的福氣，也算是死得其所。」
我瞧著她嘴上的痈瘡和燎泡笑了。
她不知道，這是中毒的徵兆。
她腹中的孩子生不下來。
她也快死了。
1
院子裡靜得可怕，隻剩下重重的打板子聲音。
趴在長凳上受刑的，是夫人院裡的二等丫鬟翠微。
她左臉被刺了字，文著「賤蹄子」三個字。
翠微身下已經血肉模糊，但行刑的人並未停手。
直到打完五十板子，她下半身已經爛成一團。
廊下坐著悠闲吃著寒瓜的夫人這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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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都瞧著，背主的賤婢，是什麼下場。
「倘若再叫我抓住不安分，想勾引侯爺的，就別怪我心狠手辣，翠微就是個例。」
一院子丫鬟婆子戰戰兢兢，個個噤若寒蟬。
我也謹小慎微低著頭。
夫人看了，滿意地點點頭。
擺了擺手，隨意命人將重傷的翠微扔進了柴房，便回了房間。
我是院裡的灑掃丫鬟。
拿著掃帚，鬼使神差地掃到了夫人屋子的窗外。
夫人正精心裝扮，她待會兒還要和侯爺去聽戲。
隻聽她還在罵：「話本說得不錯，丫鬟就是賤皮子賤肉，小小年紀一股子騷勁兒，再有下次，我定要將那些賤蹄子發賣到窯子去。」
我握緊了手裡的掃帚。
心裡像重重壓了一塊大石頭。
深切體會到了，什麼叫吃人的時代。
2
這是我穿越過來的第三個月。
夫人院子裡已經死了八個小丫鬟。
不為別的，隻因夫人前陣子迷上了看話本，也就是現代的小說。
夫人總認為，身邊的丫鬟和話本中的那些一樣，是「重生」的。
面上恭敬，實際上背地裡變著法兒地勾引侯爺，絞盡腦汁地爬床。
來爭寵搶她的夫君，以達到向她復仇的目的。
夫人開始疑神疑鬼，有半點風吹草動，都覺得院子裡有丫鬟要背主。
於是她變著法兒地磋磨院子裡的丫鬟。
在翠微之前，夫人隻是打罵院子裡的丫鬟，故意挑了錯處，讓她們一遍又一遍地幹活。
而那些丫鬟並未做什麼，隻是有幾分姿色而已。
慢慢地，她開始將侯爺多看了一眼的丫鬟發賣出府。
直到今日晨起，侯爺不過跟翠微說話時露出了兩分笑意。
夫人便認定，翠微是個不安分的，生了爬床的心思。
她氣急了，狠狠掌摑翠微後，命人在翠微的臉上刺了字，以此來羞辱翠微。
隨後她又賞了翠微五十大板，行刑的時候還叫院子裡的人都去觀看。
美其名曰是殺雞儆猴。
我默默遠離窗前，心裡是說不出的沉重。
明明她們什麼都沒有做錯。
就因為夫人的疑心病，就要給她們扣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遭受非人的虐待。
身在古代，我甚至連為她們求情的資格都沒有。
可丫鬟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她們的命，也是命。
3
待到月上中天，我才悄悄去柴房看望翠微。
她燒得渾身滾燙，整個人已經失去了意識，迷迷糊糊的。
我查看了的傷口，由於天熱，傷口已經潰爛感染，散發出難聞的氣味。
她需要消毒，需要抗生素。
可這是在侯府後院的柴房，就算我知道如何救她，卻也隻能給她一碗清水。
連最劣質的藥散都是奢望。
我還記得剛穿過來那天，身為現代人的我，乍然到了這樣一個環境，並不適應。
沒有像小說中那樣好的家世，沒有金手指，更沒有在古代叱咤風雲，
我是新進府的丫鬟，被分到夫人的院子裡灑掃。
剛當值的第一天，我就因沒銀錢給管事嬤嬤好處，被她隨意挑了個錯處，擰著耳朵責罵。
是剛升了二等丫鬟的翠微出來，遞給了嬤嬤一角碎銀子，替我解了圍。
陌生環境中他人的善意，讓我原本被壓下的背井離鄉的委屈和難過湧上，鼻頭一酸，紅了眼眶。
她是個熱心的人，許是看我這副身體年紀小，還主動開解我。
翠微說，她爹死得早，娘身子不好，要時常吃藥，家中還有個年幼的妹妹。
為了娘和妹妹，哪怕是賣身為奴，她也是開心的。
如今她又升了二等丫鬟，月例銀子要比從前多上許多，給她娘抓藥，也不用撿最便宜的抓了。
日子，總算是有盼頭了。
翠微說著，臉上掛著純真的笑，眼睛也亮亮的，滿是憧憬。
她又往我嘴裡塞了一塊甜得發苦的糖，叫我好好活。
我記得她手上有著薄薄的繭子，袖子裡藏著補丁，身上有著淡淡的皂角的味道。
喉嚨像是被人扼住，苦澀得緊。
這就是夫人口中的賤蹄子，下賤坯子。
可她們分明是有血有肉的人，她們也有家人，有牽掛的人。
如今，我看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翠微。
左半邊臉幾乎被侮辱性的刺青覆蓋，眼睛充血，瞳孔渙散。
心中一股一股的酸澀往出冒。
她叫我好好活，可她自己怎麼辦呢？
4
我回了院子，躺在粗使丫鬟的大通鋪上，心裡百味雜陳。
我知道夫人在擔心什麼。
她和侯爺成婚兩年，膝下尚未育有一兒半女。
上頭老夫人催得緊，侯爺面上雖未說什麼，可暗地裡寵幸了不少女子。
夫人是知曉的，心裡是著急的。
所以她在害怕，害怕失去夫君的寵愛。
她沒有安全感。
侯爺不是什麼端方君子，我曾去浣衣坊取夫人洗好的衣裳，在路上看到侯爺伸手摸向花園中灑掃丫鬟的腰間。
他目光黏膩，上下打量，那小丫鬟垂著頭，緊緊咬著嘴唇，滿臉害怕，但絲毫不敢反抗。
夫人分明知曉侯爺的秉性，可她沒有選擇在侯爺身上做功夫。
而是緊緊看住身邊的丫鬟。
可我不明白，明明是侯爺的錯，她為何要遷怒於其他無辜的女子？
一瞬間，我又猛然意識到。
即使身在現代，也有諸多人覺得，男人出軌錯在小三，天天吆喝著要打小三。
可他們全然忘了，根源在誰，讓犯錯的男人完美隱身，將兩個人的錯歸咎在女方一人頭上。
同時，我又深深恐懼和窒息。
千百年來，這一現象從未改變。
更無奈的是，在現代我還能說上兩句話，但在這個地方，我連抬眼看一眼上位者的資格都沒有，更別說為誰發聲。
我窺見真相又怎樣？
就像我知曉有哪些藥能救翠微一樣。
都是徒勞。
5
翠微終究是沒能撐下去。
她死在了第二天早上，被人發現的時候，身上已經長了屍斑，開始散發出難聞的氣味。
我在院子裡聽到有人進去稟報。
卻被夫人遣了出來，隻聽夫人漫不經心中帶著些怒意的聲音傳來。
「背主的賤婢，死了算是便宜她了。
「將她做的這等醜事好好在她家附近宣揚宣揚，好讓那些小蹄子知曉，敢背叛本夫人，死了都得叫人唾棄。
「動作要快，待會兒侯爺要來用膳，若是耽誤了，仔細你們的皮。」
夫人的聲音很刻薄，刺得我心尖一顫抖。
我又想到了翠微病重的娘和妹妹，心裡像打翻了調料臺一樣，五味雜陳。
要真這樣做，豈不是徹底斷了翠微妹妹和娘的生路？
胸口被堵得喘不過氣，又無奈又憤恨。
可我束手無策。
那小廝轉身出去，正如夫人說的那樣，不一會兒，侯爺前來用膳了。
我趕緊背過身去，專心掃著地。
夫人已經在門口迎接侯爺了，可我的餘光瞥見，侯爺暗含深意的目光對著夫人身旁的貼身丫鬟書香一掃而過。
很快，屋內傳來夫人和侯爺蜜裡調油的聲音。
我向管事嬤嬤告了假，向著後門追去。
還好在後門處攔住了正要跟著翠微屍身回去的小廝。
拿出了我這三個月的月錢，隻說自己曾和翠微有仇，現下這樣能讓人報復的快活事，能不能讓給我來做，算是出口氣。
那小廝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銀錢，看了看我，終究是同意了。
我微微松了口氣。
看了眼卷著翠微屍身的破草席，邁出後門的步子又沉了沉。
6
翠微的娘等在後門，她瞎著一隻眼，身上的粗布衣裳打著補丁，針腳歪歪扭扭的。
手上牽著個五六歲的小女孩，穿著洗得發白的衣裳。
見我出來，翠微娘流出了渾濁的淚水。
小女孩見有人出來，雖怯生生地，但眼裡也充滿期待地看向我。
我心裡像被豁開，填了一把沙子。
嚅嗫了一下嘴，終究是說不出一個字。
孱弱的母女就那樣趴在草席上嚎啕大哭。
翠微娘另一隻好的眼幾乎睜不開，帶著哭腔問我：「我家大丫，犯了什麼事兒？」
有一瞬間，我竟然慶幸。
慶幸眼前的婦人看不見，慶幸她不識字。
看不出翠微臉上的字。
我抿了抿嘴，唯有沉默。
將翠微娘和妹妹送回去後，我一時間發現，竟然連一個銅板也拿不出來。
在現代時，我並未將一塊錢放在心上。
可現在，我唯有滿嘴苦澀。
隻能將身上剩下的最後一塊甜得發苦的糖留給了妹妹。
這是翠微留給我的。
我蹲下，抱了抱哭得抽抽搭搭的小女孩，輕聲道：「你好好活。」
但她要怎麼好好活呢？
7
翠微死了，夫人又將注意力都放在了院子裡其他丫鬟身上。
院子裡的其他小丫鬟每天都提心吊膽，生怕下一個就輪到了自己。
但終究，最危險的還是夫人的貼身丫鬟。
侯爺今日歇在夫人院子裡，一晚上叫了三次水。
我作為粗使丫鬟，燒水提桶這樣的粗活自然是我來自做。
隻是第三次過後，我站在門外，隱隱聽到了夫人的貼身大丫鬟書香求饒的聲音。
我並未多想，做完差事後便回了丫鬟睡覺的地方。
可書香驚恐的聲音在我腦海中還是揮之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