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來極為冷淡的國師大人猛地扣住我的手腕,呼吸急促:「你不會死!」
或許是還在跳動的脈動讓他稍稍清醒了過來。
齊舒舟閉上眼,一字一句:「我不會讓你死的。」
我「哦」了一聲。
手上的簪子半分都沒移開:「那現在就麻煩國師大人您先帶著我出去吧。」
我不信齊舒舟。
但我必須得靠他離開這裡。
齊舒舟不再吭聲。
守在外面的人不少。
齊舒舟讓他們先撤退。
可我依舊不放心。
於是又逼著他吃下了一顆我自制的毒藥。
「先前跟著老神醫學了一些手段,後來又久病成醫。」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等我安全了,自然會將解藥雙手奉上。」
我以為齊舒舟會生氣。
卻沒想他突然輕笑出聲:「我知曉你是個有天賦的,想來定是跟著學到了不少東西。有這些保命手段在身上也是極好的。」
可話說完,齊舒舟又沉默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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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多傷……」
他的嗓音極為艱澀。
一字一句像是鑿開了血肉擠了出去:「疼嗎?」
「其實也還好。」我一邊往外走,一邊像是在聊著家常,「一開始受不了,後來也就習慣了。畢竟要活下去嘛,總得多付出一些的。」
「你恨我?」
我腳步一頓。
這個問題要讓我怎麼回答呢?
齊舒舟也跟著停了下來,微微偏頭。
語氣肯定:「你恨我。」
「一開始的確是有些的。」我想了想,老實回答,「但後來也就不在意了。」
我對這些人好,幫這些人治病療傷,無非就是想提高他們的好感度。
這些人的好感度能讓我活下來。
這其實是一筆交易。
即便沒有那場宮變火災。
後面我也會找到機會離開的。
因為我畢竟不是真的姜喬。
我能偽裝得了一時,卻裝不了一世。
唯一沒料到的是即便我做了這麼多努力,這些人還是想要我死。
但除了這件事外,他們也並沒有做太多過分的事情。
齊舒舟教導我課業。
他帶來的那些藏書也任由我翻閱。
讓我增長了不少見識。
謝闕雖然嘲笑我,卻也幫我認真糾正過馬步姿勢,指導過我幾招救命招數。
還有一個聞辭——
「你該恨我。」
齊舒舟語氣平淡。
可隱藏在寬大袖口下的手卻在顫抖。
他說:「我明知你並非姜喬,卻依舊要謝闕殺了你。」
——姜喬必須死。
——即便她早已不是原來之人。
齊舒舟很早就發現了我的身份。
我沉默了一會兒,又無所謂地笑了笑:「利益不同罷了。你是大奉的國師,為了大奉除去我這個異端也是正常的。」
就是免不得還是會難過。
當然也生氣憤怒。
不過我這人一向看得很開。
「可你不是異端。」齊舒舟低低開口,又突然笑了起來,「是我錯了。」
我沒明白他在說什麼。
眼前視線逐漸開闊了起來。
見快要出後山了,我原本繃緊的神經也稍稍放松了些。
於是有些困惑也想得到解決:「你身上的血是怎麼回事?」
我原是靠齊舒舟的血來判斷猜測的。
可按照謝闕先前的意思,這人是換了一身血?
真是嫌命大啊。
我咂舌。
「大奉國師靠血脈之力來預言天命之人,卻鮮少有人知曉這血脈之力還有旁的用處。」
我本是隨口一問,卻沒想齊舒舟倒是真給我解答了起來。
眉心一跳。
「你等等——」
我隱隱覺得接下來的話有些不對,剛想開口打斷,卻沒攔得下來。
「我替你改了命,阿姜。」
漆黑的眸子安靜地注視著我。
像是在等待著我的反應。
我眨了眨眼,慢半拍地「哦」了一聲。
「那我以後還會早死嗎?」
「不會。」
「那你會死嗎?」
「不會。」
「那就行。」我舒了口氣,朝著備好的馬匹走去,「等我離開後,解藥我會給你的。」
可話音剛落。
鼻翼間突然傳來一股奇香。
手腳瞬間發軟。
我察覺不對,震驚地轉過頭。
卻發現齊舒舟的身邊不知何時又多了一道身影。
他在朝著我笑。
話卻是對著齊舒舟說的。
「你看,我就說她是個沒良心的。那日在見到我手臂上的傷時半點不曾心疼,如今知曉你廢了半條命替她改命後,也是這般毫不留情就離開。
「我早就說過苦肉計對她這般沒心沒肺之人是無用的。要我說,還不如關起來呢。」
——是本應去山下應對朝廷的謝闕。
16
到最後,我還是沒能離開大梧山。
就連阿燕先前給我留下防身的那些也全都被拿走了。
齊舒舟也留了下來。
不過我卻知道了一些在我死遁後發生的事情。
或者說是真相。
比如那位英明神武的女帝最為疼愛的女兒並不是「姜喬」。
而是那位一直被冷落的四皇女姜知韻。
因為她是女帝和上任國師之女。
姜喬不過是用來吸引一些人視線的棋子。
這倒是很好解釋了為什麼姜喬分明應是最受寵愛的皇女,自小遇到的暗殺卻不計其數。
幾番死裡逃生。
反倒是姜知韻安安穩穩地長大了。
同時她也是一塊很早前就給姜知韻準備好的試刀石。
姜喬信任自己的母皇。
所以她聽了女帝的話,用靈藥逼著齊舒舟入府,讓外人猜測她對那個位置勢在必得。
又聽了女帝的話給謝闕下了蠱毒。
謝闕不光是姜知韻心悅之人。
他背後更是代表著將軍府的強大兵權。
因此,姜知韻必須對姜喬動手。
自始至終,姜喬都隻是一個單純的工具人。
而所謂的「天命之人」,也不過是上任國師為自己的女兒鋪墊好的一條路。
姜喬的命格和姜知韻相克。
姜知韻要走上那條路,姜喬就必須死。
「你是姜喬,卻又不是她。」
齊舒舟這麼對我說。
很早之前我就隱隱覺得我和姜喬有關系。
又或者說,我身上的那個系統和原本的姜喬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它告訴了我那本書的情節。
對我唯一的要求卻是活下來。
而現在,齊舒舟用一身的血脈之力替我改了命。
老實說自從那次死遁後,我還是存有不安。
總覺得我會在某個角落裡無聲無息地死去。
所以我進了鏢局。
掙錢的同時,又走南闖北到處去看看。
雖然有些對不住阿陸。
但若是長時間不待在一塊兒。
想來哪怕哪天我真的死了,阿陸也不至於會那麼傷心。
隻是這次大梧山後,我又隱隱覺得。
我死不了了。
不過有些猜測也無從得到驗證了。
因為那場火災後,我身上的系統就再也沒有了聲響。
在知道這些真相時我詫異了一瞬。
但很快就接受。
我隻是對齊舒舟說:「我不會恨你,也不會感激你。」
他的確救了我。
可也是他遵從師命,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殺了我。
齊舒舟沙啞地應了聲:「好。」
面色慘白如鬼。
如今齊舒舟的身子是越發不行。
可他安慰我說他不會死。
我看著他,到底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來。
其實直到現在我也不會覺得齊舒舟做這些是因為愛慕我。
他隻是在知道了那些真相後極為愧疚。
這位小國師素來都極為正直,從沒做過錯事。
可他卻差點害死了一個無辜之人。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不是她的?」
在院子裡無聊,我又問齊舒舟:「我還一直以為我偽裝得挺好的。」
齊舒舟放下手上的書卷。
安靜地看著我,突然又笑:「若我是最早發現的,該有多好。」
我愣住。
剛想詢問清楚時,謝闕闖了進來。
17
齊舒舟沒騙我。
朝廷的確派人來剿匪了。
不過謝闕有點能耐,和人耗上了。
他闖進小院時身上還帶著未幹的水漬。
隱隱有些血腥味兒。
「你倒是留在院子裡享福。」
見到齊舒舟,謝闕就陰陽怪氣地冷哼了一聲。
隨後就把人趕了出去。
可在面對我時,褪去了渾身戾氣的謝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最後隻能進了屋子,拿出我先前留下的東西。
語氣僵硬:「你說過,你會幫我修好劍穗的。」
謝闕沒有劍了。
確切來說,打他知道真相後,謝闕就再也握不住劍了。
他廢了自己的手,同姜知韻生了嫌隙。
最後一個人跑了出來。
「不修!」
我翻了個白眼,沒打算理他。
那夜謝闕的話果真隻是在嚇唬我。
他沒有對我扒皮抽筋,隻是單純把我關在這院子裡。
然後纏著讓我給他重做一個劍穗。
被纏煩了,我就惡聲惡氣:「你又不用劍了,還要劍穗做什麼?」
謝闕抓著流蘇的手一僵。
神色明顯黯淡了下來。
我假裝沒看到。
沒過一會兒,他就惡狠狠地留下一句:「不做就不做!你當誰稀罕那個醜玩意啊!」
尾音隱隱顫抖。
話雖然是這麼說。
可有次夜裡,我瞧見謝闕在對著月光修那條劍穗。
他小心翼翼地把碎了的玉石一點一點拼湊起來。
眼下一片青黑。
謝闕太過於專注,以至於我站了好一會兒他都不曾發現我。
於是我看了一會兒就回房了。
免得看了添堵。
18
山寨裡的氣氛越來越緊張了。
謝闕來院子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齊舒舟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我猜是到了緊要關頭。
隻我沒想到,朝廷的人都要打上山頭了。
謝闕居然還能分心來籌辦大婚。
「你腦袋是被驢踢了嗎?」
一大清早我就被幾個婆子從被窩裡揪了出來。
又被塞進了大紅嫁衣裡。
急急忙忙蓋上了蓋頭又被送去拜天地。
我實在沒忍住,扯下蓋頭罵著謝闕。
「別動,這是要我掀開的。」
謝闕沒理我。
他隻是皺著眉,然後小心翼翼地把蓋頭試圖再給我蓋上。
「謝闕——」
我伸手攔他。
卻注意到謝闕的眼眶此時紅得厲害。
他朝著我咧嘴笑:「反正都要死了,你就隨了我一次願又怎麼樣?
「劍穗又不肯給我做,蓋頭得讓我掀一次吧?你總不能這麼小氣……」
謝闕小聲嘀咕。
可聲音越來越哽咽。
直到視線落在我身後時。
這人臉色僵硬,怒氣衝衝:「怎麼總有些不長眼的髒東西非要湊上來!」
我循著看去,一陣頭大。
是同樣穿了婚服的齊舒舟。
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恢復成以前的模樣。
正站在那對著我微微一笑:「齊某亦有一願。」
我面無表情。
隻想砍人。
19
這場鬧劇最終還是沒有繼續下去。
因為四皇女姜知韻出場了。
隻是她出現時異常狼狽。
不像是打上大梧山。
反倒是被綁著扔進來的。
「國師?」
姜知韻在看到齊舒舟時瞳孔驟縮。
但很快恍然大悟,痛心疾首:「孤沒想到,竟會是你伙同勾結了這伙山賊!」
「我早已經不是大奉國師了。」
在看向姜知韻時,齊舒舟眼底一片冷清。
而一旁的謝闕反應更大。
若不是有人攔著,他可能早已將袖箭射向姜知韻了。
而姜知韻在看到謝闕時的反應也有些奇怪。
眼神閃躲,隱隱心虛。
但很快她就眼前一亮,高呼:「阿辭救我!」
門口赫然出現了一道修長人影。
阿辭?
聽著這耳熟名字,我下意識抬頭看去。
入眼又是一片大紅色。
怎麼今天一個個都這麼喜歡紅色?
「喲,這是在拜堂成親啊?」
陰陽怪氣的語調。
「也不知道我來得湊不湊巧,還能不能討上一杯喜酒喝喝?」
話是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