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偏偏他是溫家人呢?
我開始冷落他,他是恭親王的兒子,我不要他。
他可以是任何人,哪怕是個山間樵夫,哪怕是小販走卒,我都可以同他在一起。
但他不能是溫家人。
尤其是在他說那句:「七彩闔閭天際開,瑞祥紫氣自東來」的時候。
我就明白,他不會帶我走,不會為了我背叛皇上。
溫家眼裡隻有皇權,我一個女人,不值得他努力。
可感情的事,根本不是人為可以控制的。
他博學多才,見多識廣,溫潤如玉,我還是控制不住地被他吸引。
無論我對他多麼冷淡,他仍舊笑吟吟地貼上來:
「珈宜,你今日比昨日又美了些,你真的不是妖精嗎?」
「不是。」
「你是,你就是來勾我魂的妖精,不然我怎麼對你日思夜想,連夢裡都是你?就好像,我找了你很多年,終於遇到了你。」
我擇花的手頓了頓,又強迫自己壓下心神,別去搭理他。
山裡晝夜溫差大,我身子不好,本就多病,隔三差五就會小病一場。
從前我都是順其自然,死了興許還是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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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溫之衍在山裡,他會日日夜夜地照顧我。
起燒前,我凍得瑟瑟發抖,溫之衍掀被上床將我緊緊抱在懷裡,他的手很溫暖,貼在我的後背上很暖和。
「珈宜,還冷不冷?」
我顫抖著搖頭,他將我擁得更緊,一遍遍地安慰我:「珈宜,睡一覺就好了,有我在呢。」
他一下一下拍著我的後背,那是我幼年最渴望的安撫。
我的父母沒有給我,倒是溫之衍圓了我的夢。
那一夜,我夢到沈府,我纏綿病榻,一口一口吐血,內髒疼得厲害,我攥著床單,哭著求父親:「爹,我好疼,你找個大夫為我看看好不好……」
我爹咬著牙搖頭:「珈宜,沒人敢來府上診治,皇命難違,哪有人不怕死呢?」
是啊,藥是皇家下的,要的就是我體弱,將來無法孕育子嗣,哪有人會為我尋死。
我爹都做不到的事,我憑什麼要求別人?
我在夢裡痛哭,手卻用力抱著溫之衍。
誰不貪戀溫暖?我也渴望一個溫暖的懷抱,在我需要的時候,能抱一抱我。
醒來的時候,溫之衍的手還緊緊環著我,我看著他的睡顏,心裡開始起了貪戀。
他不要走了好不好?留下來陪我好不好?哪怕一輩子不出谷……
6
很快,我又有了希望。
紫薇星弱,程淵有隱匿的跡象,我握緊拳頭,心裡開始歡喜。
他若死了,溫之衍就走不出幽谷,我也自由了。
我開始接受溫之衍的示好,他給我花,我便種在院子裡,因為我舍不得花枯萎。
院子裡桂花開了,溫之衍抱著桂花樹可憐巴巴地撒嬌:「珈宜,我好想喝酒,我都已經幾個月沒有聞到酒的香味了……」
我嗯了一聲,想著有本書似乎是釀酒的,倒是可以釀給他喝。
溫之衍又從樹下跑到我身側,他坐下,將頭重重靠在我肩膀,我臉頰微紅,心裡卻在想,他是不是對別的姑娘也這麼輕浮?
「珈宜,我好想喝女兒紅,我好像都聞到味了……」
他咂著嘴,一點都不像個穩重的男人。
我卻覺得有幾分可愛,他同他爹應該不一樣吧?
溫之衍很愛吃,無論是炒春筍還是燒菇湯,他都吃得幹幹淨淨,像個貪吃的小貓。
這一點,他與程淵完全不同。程淵在山間待一日,也會吃我做的飯,可他不喜歡,我看得出來。
他隻是為了討我歡心,應付吃幾口,同溫之衍吃得津津有味比起來,很容易區分。
程淵的討好是刻意的,或者他自己都不自知,他是太子,見慣了好東西,沒什麼能引起他的興趣。
「珈宜,我還想喝。」
溫之衍將空碗往我眼前推了推,我看了看已經見底的鍋,將自己的碗推過去:「我不愛喝,你若不嫌棄就喝我的。」
溫之衍笑得像個二傻子,他往我身邊湊了湊,用胳膊肘蹭了蹭我的手臂,笑嘻嘻道:「我怎麼會嫌棄你呢?我喜歡你都來不及呢!珈宜,你像個仙女似的。」
我垂下眸子不搭理他,他總是油嘴滑舌。
晚上,溫之衍靠著我坐在院裡看星星,我掐著手指算星象,就盼著紫薇星吧嗒暗下去,可它忽閃忽閃的,一時也說不清楚。
溫之衍又將頭搭在我身上,他總是這麼懶,坐一會兒也嫌累,時時刻刻就想歪著。
小廢物。
溫之衍同我講了一個姑娘,一個喜歡他的姑娘。
我有些不高興,同我在一起還提別的女人。
我正有些不高興,他突然蹭過來親了親我的下巴,一雙眸子閃閃亮亮的:「珈宜,我想娶你。」
我的心動了動,我也想嫁,可是在這之前,程淵得死。
我又仰頭看了看星星,打岔道:「你想不想喝梅花酒?冬季裡你若沒走,我給你釀。」
溫之衍勾著我的脖子讓我低下頭,仰頭吻了過來。
我睜大眼睛看他,他的唇軟軟的,有股淡淡的清香。
他隻是蹭了蹭就退了回去,他有些不自在,臉都紅了。
他說要對我負責,我說不必。
程淵還沒死,他負什麼責?
他急得叭叭跟我說了一通,我嗯了一聲,也沒答話。
在程淵死之前,我對他沒什麼好說的。
自那以後,溫之衍更黏人了,時不時就牽我的手,勾我的手指。
晚上睡前總會扯著我親一親,可他很單純,真的隻是親親,親一會兒就趕緊翻身下地睡覺,生怕我會吃了他似的。
他嘴很甜,睡覺前嘟嘟囔囔要說好一陣,我不搭理他,他也自顧自說得開心。
「珈宜,我們家可好了,有假山,有芙蕖,有亭臺水榭,還有一處活泉。」
「我的房間也很幹淨,同你的一樣,等你以後住過來,你一定會喜歡的。」
「不僅我的房間幹淨,我也幹淨,我每日都洗澡,不會有汗味的,等我們成親,我就日日摟著你睡好不好?」
「珈宜,你好香啊,我想睡你床上……我抱著你好不好……」
然後又一雙手摸摸床頭,被我打了手,又笑嘻嘻地躺回地上。
「珈宜,我爹也很好說話的,他會對你好的。待我們成了親,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可以陪你去書社,去聽詩,我們還要生幾個可愛的小娃娃。」
「珈宜……我再親親你好不好……」
他突然坐起身子趴在床邊看我,像個可愛的大狗狗。
我被他吵得睡不著,便趴過去親了親他的臉頰,卻被他勾住脖子吻了好一會兒。
直到他微微喘息才松開手,眼睛定定地看我:「珈宜,我真想快一點娶你。我腦子不幹淨了,我想要你。」
我臉紅了紅,好在夜色黑,什麼都看不到。
我嗯了一聲,躺回去,心裡越發盼著程淵趕緊死吧。
隻要程淵死了,溫之衍留在山裡,我會忘了他爹是恭親王。
7
秋日剛至,我又病倒了。
夜裡溫之衍掀開被子抱著我,著急不已:
「珈宜,你怎麼總是生病呢?待出了谷,我一定找人好生給你瞧瞧。」
「珈宜,你別嚇我,你身上怎麼那麼涼?」
「珈宜,你的手好冰。」
我怕過了病氣給他,伸手推了推他:
「之衍……不必……不必管我……明日就會好……起來的……」
溫之衍卻抱得越發緊,聲音裡滿是愧疚:「都怪我,起風了怎麼沒想到給你加幾件衣裳。」
「珈宜,對不起,都怪我,是我沒照顧好你。」
「珈宜,我真的會娶你,將來若能離開,我一定會帶你回府,若不能離開,我也願意陪你在山間待一輩子,照顧你一輩子。」
我哭了,一想到有一日要離谷,我就心裡疼得難受。
如果真的離了谷,我同他便再也沒有交集了。
我往溫之衍懷裡鑽了鑽,用力抱著他,一刻都不想同他分開。
溫之衍心疼地撫著我的臉,輕柔地舔舐我的淚水,低聲道:「珈宜,難受是嗎?等出了谷,我一定找最好的大夫為你調養身子,再也不讓你這麼難過。」
我沒有說話,隻是用力抱著他。
在我越來越依賴他的時候,他要離開了。
「珈宜,我都會帶你去看的,外邊的世界很美,我也不會讓你失望。」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我會一直愛你,我們會生幾個可愛的寶寶,像你也像我。」
可我知道,夢要醒了,我同他,終是要說再見了。
那四海潮生波瀾的愛意,與翻湧成海奔向我的潮汐,隨著程淵登基,都如同星河沉落到谷底。
溫之衍走後的第三日,父親來了幽谷:
「珈宜,太子登基,你該入宮了。」
我躲在樹下,將埋梅花酒的松土踩實。
之衍,將來你還會記得,我在山間為你埋下的梅花酒嗎?
8
回沈家後,嫁衣已經備好。
「皇上很愛你,即便奪嫡忙得焦頭爛額,仍舊不忘了為你準備聘禮婚服,珈宜,他會是個好夫君。」
「因為他準備了聘禮和婚服,我就該輕易忘掉十幾年因為他而受的苦,對嗎?」
父親抿了抿唇,臉上有幾分不悅:「身為人臣,理應為君王分憂,你即便貴為皇後,也是皇上的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這些年,他並未對你不聞不問。」
我閉上眼睛,是我要求多了。
幼時父親就沒有選擇我,眼下又怎麼會妥協,他的眼裡啊,隻有沈家滿門榮耀。
隻要沈家的女子能當上皇後,受些苦,又有什麼呢?
「宮中已經來了信,接親的人很快就到,你這幾日好生休息,準備準備吧。」
「爹,我若不想入宮,你會幫我嗎?」
父親離去之際,我還是開了口。
父親轉過身子,滿眼寒意:「沈珈宜,身為沈家的女兒,天生鳳命是你的尊榮。你這輩子,生死都得是皇家的人,你若敢私逃,害了沈家,為父會親自送你上路。」
我垂下眸子輕輕笑了笑,直到父親的身影消失,我也不曾再發一言。
接親那日,父親早早就候在院裡,他命十幾個侍衛看守在我院子四周,生怕我私逃。
直到我穿著喜袍走出院子,他才松了一口氣,同我說了一句保重。
我徑直走向轎子,卻在路過溫之衍身側的時候亂了腳步。
為何是他呢?為什麼每一次都偏偏是他呢?
我沉著腳步上了轎子,隔著手中的喜扇一直盯著溫之衍。
他仍舊一襲紅衣,腰間系了一塊玉佩,頭頂玉冠,渾身透著一股張揚之氣。
時不時地,他就回頭看看轎子,眼底有絲失神。
之衍,娶我的是你多好。
一路上,溫之衍好多次湊過來,都被侍女打發了。
我心如死灰,進了京,他還是會發現我是誰。
程淵親自候在街角,他身著明黃色蟒袍,一身威壓,可在靠近我的時候,他恍然還是山間公子,溫柔又小心翼翼。
他說了很多,我一句都沒聽到,我隻看到溫之衍愣在原地,拳頭緊握。
入夜,溫之衍翻了窗子。
月光之下,公子如玉。
我很想抱抱他,告訴他,我很想他。
他說他想娶我,準備了喜服,嫁接了荼蘼……
我想說我其實什麼都不想要,隻要同他在一起,我可以什麼都不要。
可我說不出口,入了京,我們都如同被束縛的山鳥,要小心謹慎,我不能害了他。
「世子以後別再來了。」
溫之衍傷心欲絕地看我,眼底都是不敢相信。
他心裡是不是在恨我?恨我沒有告知他實情,恨我騙他我會等他。
溫之衍走後,我急火攻心,吐了血。
我看著眼淚與手中的血水混為一體,很希望自己就此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