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下馬背,往城樓狂奔,同一時間,她一躍而下,白衣在空中飛舞。
她在我眼前落地,鮮血暈染了滿地,如同一朵朵盛開的梅花。
我顫抖著身子跪在她身前,手抖得厲害。
「為什麼……」
珈宜口中吐出一口鮮血,一句話也說不出。
指間掉落一個信封,那是她給我最後的告別。
女主番外
1
第一次見到溫之衍,是我六歲時。
那日,我在幽州見過程淵後吐了血,我哭著求爹救救我。
爹看了我一眼:「珈宜,這是你的命。」
無相閣閣主來了幽州,我知道,他是為我而來。
爹將我留給閣主,便起身回了中洲,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些不忍心。
閣主看著奄奄一息的我嘆了口氣,還是命人帶我去了醫館。
在醫館門前,送我的侍女同一個大漢吵了起來,一個少年橫空出世,被大漢按在地上暴打一頓。
少年被打得真慘,鼻青臉腫,像個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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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告訴我,他是恭親王的嫡子,將來要承襲爵位,他叫溫之衍。
一瞬間,我就不同情他了,怎麼不打死他呢?
我冷冷看他,心裡盼著他被打死,讓他爹也嘗嘗骨肉分離的痛苦。
臨走的時候,溫之衍還站在醫館外,像個傻子似的看著我笑。
「小妹妹,你會好起來的。」
我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不會的,我身體已經毀了。
託他爹的福,大夫說我活不過二十歲。
2
我被扔進了邪笙淵,這是閣主選的地方。
我問他為什麼選在這裡,他說:「看你可憐。」
他在山間布下九鼎陣,他說他本事很高,我可以求求他,拜他為師,說不定他會心軟。
出於想活下去的本能,我當即就跪下:「師父,我會死嗎?」
閣主臉上的霧氣動了動:「死是你的命,但為師可以逆天改命。」
臨走之前,他給我扔下很多書。
他說那是無相閣秘書,讓我好生研究,我看了看書,開口道:「可我不識字。」
說來可笑,明明是名門之後,爹卻從未請先生教我識字,隻因為恭親王認為,我這樣的命格,若再通曉詩書,隻怕無法掌控。
他認為,我隻需要安安靜靜做個恪守女德的花瓶即可。
師父頓了頓,又在山間陪了我半年,他深入淺出地教我識字、觀星、基本的醫術。
師父說:「為師隻帶你入門,其餘的靠你自己。」
隨著相處,師父在我心中的地位,已經越過我爹。
師父臨走之前,我哭哭啼啼,他冷著臉告訴我:「不要哭,哭沒用,等人救不如自救。」
那時我就明白一個道理,依賴任何人都是在自殺。
大樹底下無大草,能為你遮風擋雨的,同樣也會讓你不見天日。
師父走後,我也習慣了山間的日子,看書寫字,養花逗鳥。
我身子不好,每逢換季便要病上一場,很多次我都以為自己活不下去。
可最後都神奇地活了下來。
大概是因為九鼎陣吧。
3
我八歲的時候,程淵來了山谷。
嗯,不是自己來的,帶了一群匠人,
他在山裡待了兩個月,指揮著那些人在水簾邊蓋了房子,布置了華麗的房間。
於是,我從山洞搬去了小院,小院很精致。
程淵是太子,他錦衣玉食慣了,住不了山洞這種地方。
他一身華服,滿意地看著院子,背著手,帶著一身傲慢:「這才像樣嘛,以後本宮要常來,住山洞可不行。」
呵,其實我也不舍得讓他住山洞。
我認為他更適合住崖底,長眠地下,墳頭草兩尺高,那才是他永久的歸宿。
幼年的程淵很自負,大概是被人追捧慣了,他將自己看作神明,他認為他的出現於我而言就是救贖。
他似乎自動忽略了,我是因為他才會被丟在此處。
不僅如此,我發現程淵有些賤嗖嗖的,他大概被人舔慣了,我的不搭理,讓他十分新鮮。
「珈宜,你可千萬別搭理本宮,本宮就喜歡你這油鹽不進的樣子。」
十歲的程淵絕對得了中二病。
他背著手在山裡溜達,一群宮人跟著他跑前跑後,他跑去山上撒個尿,宮人們都圍得像是怕有人暗殺他似的。
我很討厭他,討厭他那副盛氣凌人的模樣。
最初的兩年,程淵來的時間很不固定,有時半年,有時幾個月。
直到了他十二歲的時候,整個人突然就變了。
他不再帶人進山,而是獨自前來。
他不再自稱本宮,而是自稱我。
他不讓我喚他太子,讓我喚他阿淵。
就連他來的時間,也越來越固定,每月一次,比葵水還準。
他每次來都會小心翼翼地問我想要什麼,喜歡什麼。
吃的喝的用的,隻要他認為好的,就會在次月十五獨自扛上山來。
我仍舊不愛搭理他,他也不生氣,就靜靜同我坐著,待上一日。
程淵很忙,他每月都來一次,可也隻能待一日。
他說他有很多課業要做,有很多奏折要看,要學涉獵,要練武功,更要讀史書,學朝堂之術。
程淵說皇上對他要求苛刻,他也不想讓他的父皇失望,他每次都帶著愧疚來,帶很多的東西。
隔幾個月,他還會帶太醫前來為我把脈。
太醫給我開了很多藥,程淵總是溫柔地囑咐我,要好生吃藥,好生照顧自己,養好身子,同他白頭到老。
可他一走,我就將藥扔下山崖,先毀了你,再來拯救你,這種戲碼我不愛。
十四歲的時候,程淵已經完全脫離了稚氣。
他變得越發內斂,脾氣也越來越溫柔,他從一個出口蠻橫的太子,變成了一個甜言蜜語的暖男。
「珈宜,宮中引進許多品種的新花,可我最喜歡荼蘼,看到它,我就想到你,我帶了種子來,我在山間種滿荼蘼好不好?」
我很喜歡花,也沒有見過荼蘼,於是點頭應下。
程淵很開心,那一次,他破天荒在山谷待了五日。
十六歲的時候,荼蘼開滿了山谷,程淵更溫柔了。
他會坐在幽谷裡靜靜為我讀詩,看我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似是含著無盡情義。
「珈宜,我在很努力很努力,我想快點登基,想帶你出谷,想有能力保護你。」
「珈宜,再等等,待我除了雍王,我立馬帶你離開。」
「珈宜,幼時我不懂你存在的意義,可如今,一想到你是為我而存在,我的努力就變得格外有意義。」
「珈宜,我很喜歡很喜歡你。」
「珈宜,我不要像父皇那樣三宮六院,我不喜歡那些京中女子,以後我隻娶你一個人好不好?」
「京裡那些女人啊,趨炎附勢,心機深沉,我不喜歡,唯有珈宜,幹淨得像這荼蘼,深得我心。」
我抬眼看了看滿山的荼蘼,它們若能選擇,會願意待在這幽谷,隻為他一人綻放嗎?
程淵說得對,我就像這荼蘼,不管願意不願意,都得隨他的喜好待在他想要我存在的任何地方。
我活著就是為了程淵,為了做他的皇後,為了紫薇文昌齊全。
於我而言,沒有好不好,一切都是程淵的喜好罷了。
十八歲的時候,程淵已經長成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子。
他不再甘於隻同我坐一坐,他想抱抱我、親親我,甚至發生更多。
我原本不想反抗的,因為我知道反抗沒用,早晚都會發生。
可真當他靠過來的時候,我條件反射地推開了他。
程淵眼裡滿是受傷:「珈宜,我隻是想抱抱你……」
「我的身體你比誰都清楚,你是太子,多的是女子願意伺候你。」
程淵垂著眸子,悻悻地垂下手:「珈宜,我不會碰別的女人的。」
那是他的事,同我沒關系。
程淵大概對我也是有幾分真心的,自那以後他便不曾再觸碰我。
十九歲的時候,程淵開始來得少了些,他說雍王有不臣之心,他要我等他。
那段日子,我開始頻繁觀星。
每每紫薇星微弱,我便異常高興。
程淵死了,我才能真的自由。
4
山裡來了一個公子。
一個玉樹臨風的紅衣公子,我對他的出現並不奇怪。
無相閣的秘書我苦學多年,對觀星和佔卜都頗有幾分心得。
我知道,我的世界裡總會出現這麼一個人。
公子的出現讓我明白,天命不可違,命定的人,怎麼都會出現。
所以他提出要我收留的時候,我沒有拒絕。
公子和程淵不一樣,他看我的時候,眼底總是帶著笑意,那種笑意是讓人歡喜的。
第一次進小院的時候,他滿眼探究地環顧了整個院子。
他定然心裡好奇,為何這裡會有這麼一座院子。
可他沒問,就這麼住著,仿佛一切都是合理的。
他不問,我也不提,不管他是誰,他是我命定的人,我就得順其自然。
公子手裡總是握著一把扇子,他打扇的模樣帶了絲吊兒郎當的氣質,風流又倜儻。
他說話也同程淵不同,程淵總是一本正經地說話,可公子隨意得多。
他問我是不是山間的妖精,怎麼美得像個小狐狸。
夜裡我坐在銅鏡中看自己,比起荼蘼,我更願意像公子口中的小狐狸。
小狐狸是自由的,它可以隨便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可荼蘼不行,它隻能扎根在原地,寸步不離。
5
山裡下了大雨。
這裡的天氣一直如此,陰晴不定,喜怒無常。
我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不急不慢地走著。
可公子卻著急了,他脫了外衣擋在我頭上,拽著我的手臂扯著我往前跑。
我仰頭看著頭頂的衣裳,那一刻,我有些想哭。
十幾年,我淋過無數場雨,習慣了獨行的心,在一瞬間就有了裂紋。
當晚,我發了燒,迷迷糊糊間,我看到公子跑前跑後,著急不已,山間沒什麼藥材,他隻能用湿帕子為我降溫。
一整夜,一遍一遍又一遍。
大概是心冷得太久了,沉寂得太久了,一旦接觸了溫暖,就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第二日我醒來的時候,公子還趴在床頭。
我倚靠在床頭看他,他閉眸的樣子很好看,幹淨又簡單。
我在想,他是哪家的公子呢?
他將來願不願意帶我走呢?
我不過想了一會兒,就被醒來的公子打破了美夢。
他說他叫溫之衍,那個六歲時為我在街頭被人打得頭破血流的溫之衍。
他的父親是我恨了十幾年的恭親王。
為什麼偏偏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