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看到她手上白玉镯時的心情嗎?」
「溫之衍,我原本不想恨你的,可我控制不住。」
「我就是嫉妒她,皇上愛她,你愛她,憑什麼呢?」
「我費心費力百般付出都得不到的人,憑什麼一個個像哈巴狗一樣圍著她?」
我冷冷看了一眼樓心月:「我勸你安穩度日,別再招惹她。你不了解皇上,後宮這些小把戲根本不足以讓他廢後,別痴心妄想了。」
我轉身往前走,樓心月的笑聲在身後傳來:
「溫之衍,我不怕,我就是死,也拉著沈珈宜!」
我未回頭,卻握緊了拳頭。
22
珈宜被幽禁,可好在守衛大多是我的人,我還是悄無聲息地進了鳳鸞宮。
珈宜坐在窗前,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
我走過去,就聽她輕聲道:「以後別來了。」
沈珈宜的悲傷是沉寂的,我能感覺到她心如死灰。
她靜靜坐著,任風吹亂她的發絲,像是沒有生氣的娃娃。
「你答應過我,不會趕我走。」
珈宜笑了笑,笑得異常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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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衍,你有沒有聽過我的故事?」
她託著腮坐在窗前,看著窗外,聲音輕柔:
「我出生時,欽天監觀星,我會與外男有私,誕下外姓皇嗣,毒害皇上,江山易主。」
「那時,我才剛剛出生,先帝很怕,他對觀星深信不疑,他想過殺我,可欽天監說文昌不可改。於是,一位王爺向他進言,既然不可改,斷後即可。」
「故而,每月我都服用那麼一點兒麝香。一月又一月,從一歲服到六歲,我的身子徹底毀了,我虛弱無力,常常昏倒,偶爾吐血。」
「別的孩子遊山玩水,我隻能纏綿病榻。我家人明知我有病,卻從不敢請人為我醫治。」
「皇命不可違,在江山穩固面前,我一女子死不足惜。」
「我六歲時,欽天監又觀星,文昌偏離帝星,紫薇星弱。」
「不能殺我,又改變不了命局,皇家怕是恨死我了。」
「然後,那位對皇室忠心耿耿的王爺又進言了,說無相閣閣主精通秘術,讓他將我關押山中,直到入宮,便徹底斷了我與外人相處的機會。」
「進山的那日,我還在發著高燒,我被家人從醫館直接扔到山裡。我大哭大鬧,根本無人應我,十幾年,我獨自在山中,聽天由命,自生自滅。」
「我恨皇家,我恨那個王爺,他們毀了我一生。」
我的聲音在發顫:「那個王爺……是誰?」
珈宜回眸看我,笑容甜美:「溫之衍,他是你父王,恭親王。」
我徹底僵在原地,手止不住地顫抖。
父王……我想起父王那日的話。
離她遠一點,對你好,對她也好。
父王平日也算宅心仁厚,卻眼都不眨地殺了知道我行蹤的隨從。
包括陸林,陸林可是跟了父王幾十年的忠僕。
「溫之衍,你愛我嗎?」
我木然點頭。
我愛,深入骨髓地愛。
珈宜又託著腮看回窗外,語氣平靜:「那你也該恨你父王,他斷了我愛你的機會。」
「如果你不姓溫,我大概真的會愛你,可惜你偏偏是他的孩子。」
「之衍,你知道嗎,我這輩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我這輩子都要日日受病痛折磨。」
「之衍,我這輩子沒有一日不恨皇家,不恨你父王。」
「之衍,以後,別再來了。」
「我不想再見到你,一切都結束了。」
23
我渾渾噩噩地出了鳳鸞宮。
我流連酒肆,日日大醉,醉生夢死。
我不回王府,不進皇宮。
不理父王,不見皇上。
我在紙醉金迷、燈紅酒綠裡過了數日。
我看不到希望。
為什麼,偏偏是父王?
我一直以為我是珈宜的救贖。
我以一個拯救者的姿態出現,我想救贖她。
可為什麼,偏偏她這一切,是溫家造成的?
怪不得,她對我一直清冷至極。她明明那麼恨我父王,還要與我虛與委蛇。
她在最需要家人陪伴的時候,因為一個子虛烏有的觀星,被當成禍國殃民的妖妃。
她被喂了藥,被丟進深谷,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幼年,她孤苦無依,無人愛她。
成年後,她又如同一件禮物,被獻給傷害她的人。
傷害她的人沒有反思,還在一次次傷害她,怪她不忠,怪她不暖,怪她無心不動情,怪她不懂感恩戴德。
可從來沒有人去為自己的錯懺悔,去向珈宜道歉,去問一問,她在山間是如何獨自熬過那麼多年,去問一問,她的心,是否也需要暖一暖?
我也恨自己,在她眼中,我也是霸凌的一分子,卻自以為是地妄想自己是個救贖。
我從來不知道她想要什麼,卻自以為是給了許多她不需要的東西。
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珈宜,也不知道珈宜該如何在宮中活下去。
從幽谷入宮,如她而言,不過是從一個囚禁的牢籠換了另一個。
「還要鬧到什麼時候?你要為了一個女人不要父王,不要官爵,不要性命是嗎?」
半月後,父王怒氣衝衝地來了。
我看著滿目威嚴的父王,跌跌撞撞地起身,空酒瓶歪了一地,隨著我的腳步叮當作響。
我踉跄地扶住父王的手臂:「父王,你後悔過嗎?這麼多年,哪有隻有一夜,你有沒有後悔過你曾勸說先帝給珈宜喂養麝香,將她一個孩童丟入山谷,任其自生自滅,你後悔過嗎?」
父王冷眼看我,聲音不見起伏:「她命該如此,重來一次,也是如此。讓無相閣給她布下陣法,阻擋山間野獸,是為父能為做的唯一的事。」
我聽完哈哈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你們這些人啊,站在權力之巔,就隨意決定別人的一生,她不過是個孩子,既然命格有異,為何不另擇新後,何苦要折磨她?」
「溫之衍,這是她沈家女的宿命,她生在沈家,就該當如此。更何況,皇家待她不薄,皇上自年幼起得知她在山中,便每月前往,許她後位,許她無上權力,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富貴,她有何不滿足?」
「可那不是她想要的!」
我將桌上的酒瓶掃了一地,這是我此生第一次對父王怒吼。
「珈宜不想做皇後,不想要這無上榮耀,她隻想過平淡的一生……」
父王上前一步,一手提起我的領口,聲音低沉眼神冰冷:「溫之衍,別做夢了,沒有女人可以拒絕無上的權力。她沈珈宜也不例外,就在你醉生夢死的幾日,皇上夜夜宿在鳳鸞宮,她可比你想得開。」
我僵在原地。
「收拾收拾,你消沉這些日子夠了,宮中前幾日遭了刺客,皇上將你提為骠騎營將軍,內宮安全是你的責任,入宮謝恩吧。」
24
入了宮我才知道,這半個月,宮中發生了很多事。
珈宜宮中進了刺客,刺客的目標是珈宜,程淵替她擋了一刀。
我去見皇上,地點在鳳鸞宮。
宮人說,皇上現在一直宿在鳳鸞宮,別的宮殿看都不看一眼。
「參見皇上。」
一踏進內殿,我心裡就壓抑不已。
程淵歪在床頭,珈宜端著碗,一臉乖順。
看到我,程淵將珈宜往懷裡拽了拽,笑道:「恭親王說你近來生了病,身子可好?」
我拱手道:「多謝皇上掛心,不過一場風寒罷了。」
「那就好,近來宮中不安生,後宮安全便交給你吧。」
程淵說著話,伸手撫了撫珈宜的臉,溫柔道:「有人想對珈宜不利,朕很不放心,這後宮誰都能死,唯獨珈宜不行,你將兵力布置在鳳鸞宮各處,一隻蒼蠅都不能飛進來。」
我抬頭看向程淵,他的轉變太過突然,和半月前大相徑庭。
珈宜被程淵摟在胸前,她的臉向著床帳,我看不見她的表情。
我心裡卻無端覺得,很不對,卻說不出哪裡不對。
我在宮中巡邏到子時,一直徘徊在鳳鸞宮外,滿腦子都是程淵此刻與珈宜在做什麼。
我想去看一眼,又沒有勇氣。
我不想看到珈宜被別的男的抱在懷裡,同別人親熱。
我受不了。
守了幾日,我過得無比煎熬。
白日裡,程淵總喜歡喚我進殿,他毫不避諱地抱著珈宜,同珈宜親近。
甚至在我離去時,我能聽到珈宜細微的低吟。
我的心,一日日在崩潰邊緣。
我每天都離她很近,卻不能同她說話,不能觸碰她,甚至不能多看她。
我快被逼瘋了。
25
半月後,程淵查出了刺客是樓家指使,當即就命人將樓心月囚禁她的宮殿中。
可我沒想到,他會讓我去看看樓心月。
「朕知道,貴妃入宮前一直愛慕你,如今她時日無多,你去瞧瞧吧,算朕賞她最後的恩典。」
程淵說這話的時候,珈宜也在,她垂著眸,一雙手用力攥著衣角,猛地抬頭看向程淵。
我拱手拒絕:「臣與貴妃並無私情,還請皇上明鑑。」
程淵一把將珈宜拽進懷中,抱坐在腿上,他勾了一縷珈宜的發絲,笑道:「阿衍,朕並未說你們有私情,朕隻是讓你去瞧瞧她。」
我頓了頓,皇命不可違,最後還是應下。
一進未央宮,我就發現一絲不對,偌大的未央宮,一個宮人都沒有。
我推開殿門,明明是白日,房中卻沒有亮光,昏暗不已。
房中燃了淡淡的香,我尋著聲響走進去,掀開紗簾,就看見一絲不掛的樓心月紅著臉撲了過來:
「皇上,臣妾錯了,月兒再也不敢了,皇上,你饒了月兒……月兒好難受……」
我腦子嗡地一下就炸開了。
樓心月明顯中了藥,她神志不清,殿中無人,我用力推她,樓心月卻死死抓住我,伸手扯我的衣裳:
「皇上……我好難受……」
我狠狠心,一把將樓心月推倒在地,轉身就往宮門走去,卻不想,程淵已經帶人闖了進來:
「阿衍,你太讓朕失望了。」
程淵眼神晦暗,嘴角勾著冷笑,我不明白他的失望,究竟是何意。
他擺擺手,就有侍衛將我抓起來,他沒有即刻將我押入大牢,而是命人搬了把椅子坐下,看著樓心月痛苦地一步步朝他爬過來。
我心裡一窒。
滿院的侍衛都看著赤身的樓心月。
「皇上……皇上……」
樓心月爬到程淵腳下,毫不羞恥地抱住他的腿,面露嬌態。
程淵白淨的手抬起樓心月的下巴,挑唇道:「給你?你都對別的男人投懷送抱了,朕可不要你。」
他松了手,用力將樓心月甩到地上,掏出手帕擦拭手指,嫌棄地扔到地上。
「阿衍,你願意要她嗎?這藥,沒有男人,她可會死。」
我看著眼前的程淵,隻覺得陌生。
程淵見我不答,也不勉強,站起身子,用腳踩了踩樓心月的臉:「看到沒有,世子也嫌棄你,世子都不要的東西,朕怎麼會要?賞給你們了,貴妃還不能死。」
隨著我們走出宮殿,一群侍衛留下,我也被關進了牢房。
與後妃私通,罪無可恕。
隻審了一夜,樓心月就承認了樓家刺殺皇後的始末,樓家全被下了大獄。
樓心月在入獄當夜咬舌自盡。
我以為我也是這樣的命運,可我大概命不該絕,趕上了八蠻暴動。
父王向皇上請命,讓我前往關外平叛,並承諾平叛後永不回京。
我穿上鎧甲離宮,卻在回頭之際,看到珈宜站在城樓,我與她四目相對,她臉上掛著笑意。
冬風起,初雪降,鵝毛飛絮,寒風刺骨。
珈宜赤腳踏上城樓,美眸潋滟,臉上是難得的神採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