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我想開誠布公談清楚時,周瑾年總是回避。
而他回避問題的方式很直接,就是閉上眼睛。
如此簡單,我卻無計可施。
臨近年關,公司很忙,周瑾年並沒有太多機會時時刻刻陪著我,這反而給了我松口氣的時間。
除夕當天,周瑾年臨出門前輕輕抱了抱我,語氣溫柔:
「念念,我們新的一年要開始了,今年你能嫁給我嗎?」
如果沒有這些突如其來的變故,我非常渴望嫁給周瑾年,怎麼能不想呢?
我那麼喜歡他,喜歡到他讓別人往我心上捅刀子,竟然都不舍得離開他。
他走後,我躲在書房看陳年相冊。
相冊都是周瑾年親手整理的,但照片裡大多是我。
其中一張,夜晚,漫天大雪,我站在臥室窗臺邊,注視著鏡頭,笑得開心。
那是周瑾年上大學後我的第一個生日。
他提前跟我說,學校臨時有事,可能趕不回來。
我嘴裡說著沒事,心裡難免有些遺憾。
生日那一整天,我坐在書桌前畫畫,隻覺得落下的每一筆都不完美。
塗塗改改,畫和心都是一團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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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十點,天空開始落雪。
一個小時後,新聞播報大雪封路,周瑾年可能會趕回來的最後一絲希冀破滅了。
我轉身準備拉窗簾睡覺,突然在路燈下看到了拉著行李箱的周瑾年。
他的肩上頭上落滿了雪,抬頭看向我時的眼神卻無比熾熱,他低頭看表,得意地向我展示:
「我趕上了!念念,生日快樂!」
10
眼淚落在相冊上,我不得不承認,我舍不得周瑾年。
無論是現在的他,還是以前的他。
跨年前兩個小時,周瑾年給我發了一張圖片。
【念念,等著我,我陪你去跨年。】
我猶豫了一瞬,回他:
【好,我等你。】
跨年前一個小時,周瑾年說:
【公司臨時有事,我盡快回去。】
跨年前半個小時,他再次發來消息。
【對不起,念念,我可能趕不上陪你跨年了,你先睡。】
跨年那一刻,我收到童月如的圖片,她和周瑾年的。
跨江大橋旁,漫天煙火下,他們在接吻。
以前跨越一千二百公裡趕回來見我的周瑾年,終究是回不來了。
11
那天,我沒等周瑾年回來,給他留了分手的消息,跑去了國外。
我確實是個怯懦的人,害怕見了他,聽了他的解釋,就又不舍不得走了。
沒人打擾的日子輕松且無聊,我索性去了一家福利機構,教孩子們畫畫。
小孩小的三四歲,大的也就十一二歲,在我身邊嘰嘰喳喳圍成一團,整天「姐姐」「姐姐」地叫。
我一開始糾正他們,應該叫「阿姨」。
後來發現糾正不了,就由著他們去了。
負責教音樂的男人也是個中國人,留著中長發,眉眼深邃,帥得別有一番風味。
剛開始見面,若不是他操著一口純正的中式英文口音,我還以為他是混血兒。
男人叫梁祁,二十六七,卻比小孩都皮,跟著他們叫我「姐姐」。
我想打手語,想想他應該看不懂,又準備打字。
梁祁把手機倒扣回去,撐著下巴,反過來給我打手語:
【沒關系,我看得懂。】
我有些驚訝,卻還是笑了笑:
【我可能還沒你大,別裝嫩了。】
梁祁笑得見眼不見牙。
「誰讓你之前就像行將就木的老人一樣啊?沒叫你『奶奶』就不錯了。」
12
在國外待了一段時間,我交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事業。
從以前想到周瑾年會很心痛,變成了偶爾想到周瑾年有些心痛。
在我看來,這裡就像一座再完美不過的烏託邦。
隻要我好好躲起來,一切都會逐漸變好。
在我逐漸接受良好時,周瑾年再次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隻不過,這次他看起來更加狼狽。
他站在我的公寓樓下,手腳局促。
我自以為修復良好的心髒再次尖銳地疼起來。
我站在窗戶邊,看了他一會兒,邀請他進來。
周瑾年喜出望外,想過來拉我,被我不動聲色地躲開。
伸出的手又尷尬地垂下。
「念念,你……最近還好嗎?」
我點點頭。
「病有再犯嗎?」
我搖搖頭。
「能跟我回去嗎?」
我沉默片刻,最終搖搖頭。
周瑾年眼圈逐漸變紅。
「念念,別這樣好嗎?這些天,我一直在找你,你告訴我,我哪裡做錯了,我改,我全都改!」
我伸出手,慢慢在空氣中比出句子:
【我們已經分手了,你別來找我了。】
周瑾年突然激動起來,抓住我的手。
「我沒同意,那就不算!我們隻是吵架了,吵架而已!情侶都會吵架的!」
我嘆了口氣,從手機翻出那張照片,遞給他看。
周瑾年愣住了,良久才反應過來,胡亂抓著頭發。
「那天跨年聚餐,我們都喝酒了,她親我的時候,我沒反應過來。
「真的!之後我就推開她了,對不起,念念,我……你相信我。」
13
周瑾年跟我說,那之後,他已經開除了童月如。
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喜歡過她,他想娶的一直以來都隻有我一個人。
周瑾年說的話我是相信的,但我隻是不想和他走下去了。
越熟悉的人,越知道一個人的傷疤在哪裡,也越知道如何揭開傷疤是最疼的。
周瑾年把揭開我傷疤的刀柄遞到了萍水相逢的人手裡。
很難說是那個人很重要,還是我不重要,抑或兩者都有。
剛出國那段時間,我幾乎夜夜夢到年少時的周瑾年。
爸爸媽媽出國那天,我從醫院裡跑出來,去追他們的車,周瑾年就跟著我一起追。
但車開得太快了,一個拐彎就沒了蹤影。
我趴在他肩膀上大哭。
那時的我甚至還沒學會用手語,隻能用手指在地上寫字。
【我被落下了。】
眼淚落在字跡上,讓委屈更委屈。
周瑾年陪著我一起哭。
「沒關系的,念念。」
他說。
「我追上你了。」
周瑾年說,他會一輩子陪我走下去。
他沒撒謊,但他允許我們同行的路上多了一個旁觀者。
14
我對周瑾年的態度一直不鹹不淡,到機構後,梁祁趴在我辦公桌上八卦。
「外面那人誰啊?看不出來啊,念念,你行情這麼好,追求者還挺帥,雖然比我差點兒。」
我無情地給他翻了個白眼兒。
「你對我都沒有社交禮儀嗎?!」
梁祁做作大驚。
「V 我五百,我幫你搞定他。」
我 V 了他五百,梁祁攬著我的肩就出去了。
周瑾年正坐在外面打電話,看我出來趕緊起身,目光落在梁祁搭在我肩上的手時,臉色陡然變得慘白。
他三兩步走過來,一把甩開梁祁的胳膊,把我拉到他身邊,指著梁祁的鼻子問。
「誰讓你碰我未婚妻的?!」
梁祁一臉震驚看著我,浮誇地說:
「哦!念念說她不認識你的,我是念念的忠誠追求者,你想追她得排隊。」
周瑾年氣得不行,拉著我想離開,被我毫不留情地避開。
梁祁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吹了個口哨。
周瑾年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哀求地看著我。
「念念,別這樣。」
鬧也鬧夠了,我再次認真地告訴周瑾年。
【我們已經分手了,你再騷擾我,我會直接報警。】
15
周瑾年不再對我死纏爛打,卻依舊在機構裡進進出出。
不久院長說,他會負責福利機構的天文方面的教學工作。
據我所知,之前機構裡並未有人對教過天文課。
院長悄悄告訴我,周瑾年為孤兒院捐贈了一架天文望遠鏡,供孩子們學習使用。
我笑了笑,沒說話。
轉身把周瑾年送的花扔進垃圾桶,帶的飯送給孩子們,或者梁祁。
平安夜那天,我們集體去機構陪孩子們過節。
吃過晚飯後,我坐在長廊階梯上看路燈下飄落的雪。
有人走過來,手掌落在我肩上。
【周瑾年,可以離我遠一點嗎?】
我下意識避開,卻聽到背後人尖酸地嗤了一聲。
「沈老師,距離感這麼重的嗎?」
我往旁邊挪了挪,給來人讓出一個位置。
梁祁從善如流地坐下。
沉默五分鍾後,他竟然還沒說話。
我奇怪地看著他,他奇怪地回看我,然後解釋。
「你肯定是想問我為什麼不說話,對吧?
「你這個時候估計不想聽我說話吧。」
我沒承認,也沒否認。
梁祁突然誇張地「哇」了一聲。
「我這種堪稱天籟的嗓音,你都不想聽到嗎?也太沒品了吧,沈老師!」
梁祁長得足夠漂亮。
漂亮的人委屈起來,即便你知道他是裝的,還是會忍不住心軟,忍不住想笑。
就在我笑開之後,梁祁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
「總算陰轉晴了,年紀輕輕的,真不知道你哪兒來這麼重的心思。」
我搖搖頭:
【你不明白。】
梁祁手指撥弄剛落下的雪花。
「那當然,你和你前男友之間的事,我一個外人肯定不明白。」
我拍了拍梁祁。
【你不會是喜歡我吧?】
梁祁看著我,下颌線繃得很緊,他看起來好像很緊張。
突然,他伸出手攬過我的肩,將我圈進了他的懷裡。
我伸手抵在他的胸口時,梁祁湊到我的耳邊輕聲說:
「別動,幫你解決一些麻煩。」
餘光中瞥見一抹身影。
我明白了梁祁的意思,放棄了掙扎,下巴順從地砸在他的肩上看屋頂。
過了一會兒,我動了動,梁祁說:
「還沒走。」
五分鍾後,我尷尬地挪了挪身體。
梁祁又說:
「還在。」
十五分鍾後,我倆的腳凍麻了,相互攙扶著往屋裡走。
我騰出一隻手勸告梁祁:
【你可千萬別喜歡我啊,我現在的心比大潤發的砧板都硬啦。】
梁祁一邊跳著凍麻的腳,一邊龇牙咧嘴:
「沈念,你真是越發臉皮厚啦!我的審美是金發碧眼大長腿。剛幫你成功趕走前男友,V 我 500 塊。」
16
周瑾年看著我欲言又止,一旁的梁祁忍不住說:
「你有話能直說嗎?像便秘一樣。」
周瑾年難得沒反駁,試探著問我:
「我媽好久沒見你了,很想你,問我能不能讓你接個電話。」
我皺了皺眉。
【你沒說我們分手了?】
周瑾年搖搖頭。
我用周瑾年的手機和他媽媽林姨開了視頻。
林姨一直對我很好,我和周瑾年確定戀愛那年,林姨喜極而泣,她說:
「念念受了好多苦,來我們家了,一定不讓你再受苦。」
如今,我和周瑾年分開,無論如何,我需要給她一個交代。
視頻接通,林姨剛看到我眼圈就紅了,她問我。
「念念最近不舒服嗎?怎麼瘦了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