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寬慰她。
【阿姨,我一切都好,您不用掛念。】
林姨連連點頭。
「都好就行,你……你和瑾年什麼時候回來?阿姨給你做最愛吃的粉蒸肉,還有紅燒排骨。」
我沉默著,良久回應。
【瑾年很快就回去,我就……先不回去了。】
林姨一愣,再開口,嗓音有些沙啞。
一旁站著的周瑾年哽咽著低聲叫了我一聲。
我耐心跟她解釋:
【您不用怪他,我和他都沒錯,隻不過再也不能同路了。】
林姨默默哭著,跟我道歉:
「你是好孩子,肯定是瑾年對不住你,阿姨替他說聲對不起。」
掛了電話,周瑾年也一直反復地說「對不起」。
其實很多年來,如果不是有周瑾年陪在身邊,沈念也不會變成現在的沈念。
年少的周瑾年給予的滿腔愛意給了我足夠的勇氣,讓我在十年後能夠決然地放開他的手。
所以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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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
【還有,謝謝你。】
17
那次通話後,不知道林姨跟周瑾年說了什麼。
周瑾年跟院長溝通,決定結束短期授課後就回國。
臨行前一天他跟我說:
「累了就回國,不用擔心,沒你的允許,我不會打擾你。」
就在一切即將重新開始的時候,災難再次降臨了。
福利機構燃氣爆炸。
火災發生時,孩子們還在上課。
院長反應及時,清點人數進行疏散。
就在孩子們疏散完畢,工作人員準備最後撤離時。
梁祁突然大叫:「東東不見了!」
東東就是那個總愛喊我「姐姐」的小孩。
他才三歲,平時總愛偷偷亂跑,老師們經常找不到他。
梁祁此時手中抱著兩個哇哇大哭的孩子,孩子的小手緊緊抓住他的肩膀。
剛才,院長帶著孩子們逃離時,被走廊裡的火星燎傷了腿。
我看了眼濃煙滾滾的房間,「我去吧!我大概知道東東在哪!」
不等梁祁和院長阻止,我轉身衝了進去。
比當年還要濃的煙霧,比當年還要可怕的火焰,
踏進房間的一瞬間,我腿軟得幾乎站不住。
角落裡有孩子細微的哭聲,我捂住口鼻,循著聲音摸過去。
很快摸到他,一把將他抱在了懷裡。
「老師,我害怕!好多煙!有火!」
東東一直大叫著害怕。
我摸到衛生間,打湿了毛巾,掩住我們兩個人的口鼻,帶著他貼牆向外走。
東東勾著我的手指,企圖尋求安慰。
空氣中隻有燃燒的畢畢剝剝聲,一切都和當年一樣。
我張開了嘴巴,輕聲在東東耳邊說:
「別怕。」
仿佛在安慰當年的自己。
18
消防人員來得很及時,我抱著孩子坐在外面的臺階上,給她擦臉、披衣服,低聲安慰她,哄她睡覺。
其他工作人員接走孩子,要我去醫院檢查,我剛站起身,就被衝過來的人緊緊抱住。
周瑾年身上穿著的衣服已經被煙霧燻得看不出底色,臉上身上找不出一塊兒幹淨的地方。
我的手蹭過他的肩膀時,摸到了一手的湿潤,低頭一看,才發現是血。
我叫了聲。
「瑾年……」
聲音依舊沙啞,太久不說話,我已經忘了如何靈活地運用自己的舌頭,簡單的音節對我來說都是極其困難的。
周瑾年錯愕地看著我,淚水不住地流下來。
「念念,你……你能說話了?!」
我點點頭,想問他怎麼還沒走,受傷了為什麼不去醫院,又發覺句子太長不會說,依舊選擇手語。
原來周瑾年在機場看到福利機構爆炸的消息,所以沒上飛機,直接衝回來了。
他衝進爆炸區時,我已經被救出來了。
他說:
「這次嚇死我了,以後說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你。」
劫後餘生的喜悅讓我忍住沒反駁他這句話,同樣黑成煤炭的梁祁卻幽幽走到他身後。
「你又在放什麼屁?」
周瑾年大怒道:
「你算哪根蔥?!」
「我算山東大蔥!」梁祁翻了個白眼兒,「沒看我們念念不想理你嗎?有多遠滾多遠。」
周瑾年氣得不善,冷哼一聲,被醫護拉走了。
梁祁坐在我身邊,揉了揉肩膀,突然鼓掌。
我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他,梁祁說:
「恭喜沈念同志重獲新生,邁過一道坎兒,從此人生都是坦途!」
我感謝地笑了笑,操著公鴨嗓說:
「謝謝。」
「哎喲喂,我可謝謝你閉嘴吧,難聽死了。」
梁祁掏了掏耳朵。
「V 我五百,去看耳朵。」
19
重新能開口後,我回國找到心理醫生,又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訓練,說話已經和常人無異。
周瑾年跟著我一道回國,被我再次警告之後,從明目張膽地打擾我,變成偷偷摸摸地打擾我。
還好,我工作幾乎飽和,沒那麼多心力想他。
新書籤售會那天,童月如來找我,她問我能聊聊嗎。
再次見童月如,隻覺得恍如隔世。
曾經她發照片給我,我是恨她的,恨她搶走了周瑾年。
遠走海外時想起她,也是恨,恨她改變了我早已習慣的生活。
我承認,我從來不是什麼豁達的人,否則也不會被舊事困住十餘年。
但又經生死,再次見她,恨啊,怨啊,都成了過眼雲煙,留在了上輩子。
童月如說:
「對不起,我不該破壞你們的感情,我看得出來,雖然大老板對我很好,但他對我的好,跟對你的是不一樣的。
「我就是太喜歡他了,才做出那種沒有底線的事,但是現在他很不開心,這不是我想看到的。」
童月如有些頹然。
「他對我可能當時也有那麼點兒興趣,但可能是他足夠愛你的,所以感情打敗了新鮮感。
「這種,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但是他做到了,你能原諒他嗎?」
我想了一會兒,問童月如:
「你當時為什麼在我面前提我弟弟的事情?」
童月如沒想到我話題轉變得這麼快,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隨即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因為當時我想氣你。」
我說。
「哦,因為你知道這是我軟肋?」
童月如撓撓頭,聲若蠅蚋地「嗯」了一聲。
我說:
「周瑾年可比你更清楚。」
童月如愣了,怔怔問我:
「什麼?」
「周瑾年知道你喜歡他,也知道你會拿著刀戳我軟肋,他之所以把刀遞到你手上,完全是因為他所謂的『愛』我。」
我平靜地陳述,假裝沒看到不遠處的周瑾年:
「周瑾年是喜歡我,但同時也嫌棄我。
「即便我也算事業有成,但生理上的殘缺依舊讓他覺得我配不上他。
「他對我的愛讓他無法坦然放棄我,對我的嫌棄讓他無法從容接受我。
「所以,他找了個替他行刑的劊子手,等他對我的不滿通過你宣泄完全後,他就能認命地接受我,和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童月如嘴唇泛著白,不可置信地搖頭。
「不,不是,你想得也太……太……」
我笑著問她:
「太怎麼?把身邊人想得太面目猙獰可怕,是嗎?
「我也覺得,所以我逃了。
「但現在我不怕了,因為我不需要他的愛了。」
周瑾年步履慌亂地離開時,童月如看到了他,她對我說:
「大老板他……」
我點點頭。
「嗯,他不會再來了,你也不要再來了。」
20
籤售會結束,從商場走出去時,外面陽光正好。
我伸了個懶腰,餘光中瞥見兩道熟悉的身影。
一別數十載,歲月年華會在每個人的臉上、心上都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疤,但傷疤也會結痂,長出盔甲。
當年我印象中拋棄我時最可怕的兩張臉,如今不過如此。他們悲戚地看著我,喃喃道:
「念念。」
我沒聽到他們的聲音,反倒聽到了梁祁的聲音。
「沈念,沒想到你真是個漫畫家,我以前以為你吹牛皮來著?!」
我呵呵一笑:
「我以前以為你是個混不吝的流浪歌手,沒想到你真的表裡如一。」
梁祁打哈哈:
「漫畫家很有錢吧,V 我五百,讓你聽我新歌 DEMO,說不定你以後漫改漫畫,我的新歌能做你片頭曲呢!」
我有些無語。
「你比我還能異想天開。」
他說:「這叫有雄心壯志。」
沈念,未來會來,一切才剛剛開始。
番外
1
第一次見沈念,是在國內的某個商場。
當時的她被一群人圍在桌子前,神情專注,動作利落地在書頁上籤著字。
偶爾被粉絲表白時,會露出迷茫的表情,然後很快反應過來, 羞紅了臉。
當時我參加了一檔音樂類綜藝,開場前被暗示錢給得越多, 路走得越遠。
我沒給, 然後原創新歌被評委罵成屎。
下了節目,我給我爸打電話, 問他我能不能回家繼承家產。
我爸又把我罵了一頓, 他說:
「家裡有你哥,繼承家業這事兒用不著你操心。」
我又問他,能不能運用關系,把我送到總決賽。
我爸說我臭不要臉,打鐵還需自身硬。
我說, 關鍵我鐵匠鋪都進不去, 怎麼打鐵。
我爸說:
「你若精彩, 天自安排。」
我爸這一生太成功,看起點爽文時都會露出疑惑的神情,並問我媽:
「這也不爽啊, 為什麼叫爽文?」
所以他理解不了我為什麼這麼廢物。
也總是中二地認為, 我之所以沒反彈, 是因為還沒觸底。
殊不知, 我當時窮得就差去流浪漢兜裡掏錢了。
2
那天下午, 我坐在商場二樓, 看著沈念不厭其煩地籤完一本又一本書之後, 坐在位置上發呆, 呆得可愛。
於是鬼使神差地從本就貧瘠的錢包中勻出一些錢去下單了她的書。
沈念的畫風和敘述風格跟她這個人有極強的割裂感,
那樣自然,那樣坦誠,她和周瑾年看上去就像是多年的至交好友。
「希我」此書主角隻有兩個信念。
一,死道友不死貧道。
二,幹翻全世界。
看完她的書,我的中二之火熊熊燃燒。
說句矯情話, 這點兒火焰勉強支撐了我低谷時期的苦寒。
3
新歌發行後,熱度超乎團隊想象,我暫時放松,跑到國外玩, 又去之前任教過的福利機構教音樂。
沒想到幾天後,沈念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一開始,我簡單地把沈念當成喜歡的作者。
但不知什麼時候,喜歡開始變質。
當她所謂的未婚夫周瑾年出現時,變質的喜歡開始發酸。
我那天借著幫沈念的由頭抱了她。
沈念問我是不是喜歡她,我在心裡大叫, 是啊是啊。
但沈念的眼神中寫著拒絕,我的喜歡就說不出來了。
我想,我應該再去看看沈念的書,因為我的中二之火過期失效了。
回國不久, 去看沈念,想讓她陪我一起過生日。還是籤售會,我坐在二樓,趴在欄杆上往下看她。
沈念抬頭時目光掠過我, 然後定格在我身上,笑得陽光明媚,向我招手。
我確定了以後每年的生日願望。
希望沈念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