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洲昏迷了三天,而我在醫院陪了他三天。
並不是我同情他,而是我根本出不去。
外面被各大媒體圍得水泄不通,他們都在蹲我。
裴晏洲一直陷在噩夢裡醒不來,嘴唇都被咬破了,臉色白得嚇人。
我拍著他的臉,一直叫著他的名字,他猛然抓住我的手,哭道:「藺澤栩,別丟下我。」
病床上虛弱可憐的他,將我的思緒拉到了五年前的那個夜晚。
裴斷的棍子要落在我頭上時,裴晏洲跪在了他面前,緊緊地抓著棍子。
「我什麼都聽你的,我跟你回去,求求你,放過他。」
裴斷抓著他的頭發,扔了棍子,拖著他走了。
五年前,如果不是他,恐怕我已經死了。
可現在的他,卻成了第二個裴斷。
如果……
如果五年前我能跑得快一點,沒有被裴斷抓住,或許裴晏洲不會變成這樣。
15
當我拉回思緒時,卻發現裴晏洲正在盯著我看。
「栩哥,不是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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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身背對著他,冷漠道:「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再解釋還有什麼用。」
「我會解決的。」
晚上,那些圍在醫院外面的媒體都走了,網上的視頻也全都不見了,所有關於那個視頻的話題全部消失,仿佛那件事不曾發生過一樣。
我看到這一切時,心中猛然升起不安來,總覺得這件事和裴晏洲有關。
我去找他,想問個清楚,沒想到李韻兒也在。
李韻兒坐在他旁邊,嚇得渾身發抖,眼裡滿是恐懼。
「裴晏洲,你幹什麼?」我走過去質問他。
李韻兒像看到救星一樣,急忙跑到我身邊,拉著我的手,哀求道:「澤栩,救救我……」
裴晏洲朝我一笑,「栩哥,坐下喝一杯?」
「沒空跟你瞎扯,你想讓韻兒幹什麼?」
他收起笑容,看向李韻兒時,目光兇狠,道:「你問她幹了什麼。」
李韻兒緊緊抓著我的手,搖頭不肯說話。
「她……幹什麼了?」我心底隱約有了答案,可我不敢想,韻兒她再憤怒,也不可能做那種事。
裴晏洲將酒杯放在桌上,轉動著食指上的骷顱頭戒指,微微抬眸,語氣冰冷地對李韻兒說:「你自己說,還是我替你說?」
由於他的氣場太過嚇人,李韻兒隻能開口。
「澤栩,對不起,我隻是被憤怒衝昏了頭腦,我不是故意把那段視頻放出去的,你原諒我好不好?」
盡管已經猜到了一些,可聽她親口說出來,我還是會覺得心寒。
裴晏洲喝了一口酒,笑道:「不說說你是怎麼拿到那段視頻的嗎?」
李韻兒言辭閃爍,吞吞吐吐。
裴晏洲勾了勾手,保鏢便出去了,不一會兒,他們帶進來一個人。
是裴晏洲的助理。
男人看著李韻兒,緊閉著唇,說一切都是他做的,跟李韻兒無關。
李韻兒立馬改口,「對,都是他做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裴晏洲嗤笑道:「李巖,你還真是痴情啊,這個女人這樣對你,你竟然還能替她扛著。」
助理跪在地上,什麼都不肯說。
裴晏洲沒了耐性,直接拿起酒瓶砸在李巖頭上,怒道:「我這輩子,最討厭背叛。」
李韻兒嚇得雙腿發軟,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說,是我……是我勾引了李巖,騙他幫我找你們在一起的證據,沒想到他偷到了這段視頻,我氣不過,就發出去了。」
李韻兒恨我,我無話可說,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裴晏洲,放了他們。」
「栩哥,我有我的做事原則,你別插手。」
我盯著他,道:「如果我非要插手呢?」
「他們傷害了你啊。」他不理解地看著我。
我嗤笑一聲,「是你給了他們傷害我的途徑,你覺得你又好到哪裡去?」
他笑著點點頭,看我的眼神裡充滿了憤怒,「好啊,我可以不追究他們的責任,但是你,要把這些酒喝完。」
我開了一瓶酒,直接往嘴裡灌,「希望你說到做到。」
裴晏洲一把奪下我手裡的酒,嘔吼一聲,「都給我滾!」
保鏢急忙拖著李韻兒和助理出去,關上了門。
裴晏洲紅著眼,委屈地看著我,「栩哥,你能對李韻兒這麼仁慈,為何偏偏對我這麼殘忍?」
我不敢去看他含著眼淚的眼睛,因為他一哭,我就會心軟。
「別說了,不是要喝酒嗎,喝啊。」我倒了一杯酒遞給他,自顧自地跟他碰了杯,將酒灌進肚子裡,企圖麻痺自己,忘記這一切。喝完兩瓶酒,我變得渾渾噩噩,意識不清。
裴晏洲摸著我的臉,柔聲道:「藺澤栩,今晚過後,我放你自由。」
密密麻麻的吻落了下來,我認命地閉上眼睛,任由他索取。
翌日,我站在半身鏡前,看著小腹上的「晏」字紋身和身上的吻痕,怒不可遏地砸碎了鏡子。
洗完澡的裴晏洲從浴室出來,靠在門上看著我。
我已經沒有力氣再打他了。
一個紋身而已,洗了就好。
他看穿了我的想法,逼近我,哀求道:「栩哥,求你,留下它。」
「別逼我揍你。」
「藺澤栩,隻要你留下它,我答應你,從今以後,我會從你的世界裡消失,再也不來煩你。」
他眼神裡的懇切讓我有了一絲動搖,「你真的不會再打擾我?」
「嗯。」
得到他的保證,我胸口的悶氣倏然吐了出來。
離開時,他叫住我,朝我笑了笑,「栩哥,再見。」
我盯著他滿是悲傷與絕望的眼神,狠下心道:「不會再見了。」
離開他家後,我訂了去國外的機票。
坐在去機場的出租車上,我心底有些不安,卻不知道那種強烈的不安來自哪裡。
心煩地看向窗外,卻瞥到了商業樓外電子大屏上的信息。
「裴氏新任家主在家中喝下大量安眠藥,仍在搶救中。」
我慌忙打開手機,看到新聞畫面中被救護車拉走的裴晏洲時,心猛然一痛。
「師傅……師傅……」
大腦一片空白,我連自己說什麼都要忘了。
司機不耐煩地問:「怎麼了呀?」
「停車,停車!」
車停下後,我將車後的行李都忘了拿,重新打了返回的出租車。
我哥給我打來電話,言語之中滿是試探,他不想讓我知道裴晏洲出事的消息。
「哥,我不走了。」
他語重心長道:「小栩,你要是回頭,就再也走不了了。」
我哽咽道:「我知道,五年前我沒能將他從泥沼中拉出來,讓他變成了這樣,上天給了我一次機會,我不能再放開他了。」
「哥,裴晏洲需要我。」
我哥嘆息一聲,「既然你決定了,我跟爸媽都支持你,隻要你將來不後悔就行。」
來到急救室外,裴家的人都在,他們的臉上帶著幸災樂禍和興奮。
原來裴家所有人,都在期待他死。
這個世上,真的沒有一個人愛他。
被媽媽拋棄,被爸爸折磨,還被親戚詛咒,裴晏洲,你還真是可憐。
病房外,或許隻有我一個人在祈禱他活下來。
一個老先生看到我時,驚訝道:「藺先生,你怎麼在這裡?」
「你認識我?」我驚訝地看著他。
他說:「家裡有一張你的照片,裱在晏洲的床頭上。」
我尷尬地點點頭,道:「我看到裴晏洲出事的新聞,來看看他。」
他自我介紹道:「我是裴家的管家。」
「晏洲這孩子活得太苦了。」他跟我坐在走廊的座椅上,聊了起來。
他說,裴晏洲患有抑鬱症,一直在吃藥,每次跟我吵架後,他都會自殘。
上次我跟他訣別後,他回到家裡,將自己關了三天三夜,最後吃了安眠藥。
管家說:「晏洲有一個自己的小房子,不允許任何人進去,我衝進去救他的時候,才看到了裡面的陳設,房間裡布置得很溫馨,燈光是暖色的,被子上是小熊貓,拖鞋是小黃鴨的,牆上還貼著你的照片,床上擺放著兩個娃娃,應該就是他和你了。
「他給自己營造了一個溫馨的家,然後選擇在那裡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才二十三歲,就將這人世間的痛苦都嘗了個遍。
裴晏洲被推了出來,我急忙過去看,提著一顆心,盯著醫生。
還好,救回來了。
外面守著的裴家人,聽到他還活著時,立馬露出了失望的表情,紛紛離開。
我守在病床前,第一次握住他的手,跟他心平氣和地說話。
管家叔叔給我一個本子,他說那是裴晏洲的日記,讓我看看。
我好奇地打開,卻發現在他十七歲之前,日記的內容全部都是他所遭受的毒打和辱罵,以及他詛咒自己父親的話。
到十七歲時,他的日記裡有了我。
「我記住他了,他叫藺澤栩,拳頭很硬,可我不怕,比他硬的拳頭我挨過不知道多少次,隻要打不死我,我就永遠鄙視他。」
「他今天把我壓在樓道裡,讓我叫他栩哥,我鄙夷地笑著,他被氣得炸毛了,對著牆亂捶,我很高興,這次贏了他,下次努力氣死他。」
……
「藺澤栩在拳館打了我,我哭了,他卻說,我一哭,他就心軟了,那一瞬間,我好像不討厭他了。」
「今天上課,他發現我在偷看他,而我故意挑釁他,想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他卻把我打了一頓,我又氣又委屈,決定不理他了。」
「他去隔壁班了,但是卻經常在樓道裡偷看我,我知道,但我不說,偷偷把這份歡喜藏在心裡,不讓他發現。」
「老畜生發現我偷藏藺澤栩的照片了,他掐著我的脖子,罵我是變態。」
「裴斷來學校找我,拽著我去了他的會所,讓我換上了惡心的衣服,陪兩個老男人,我手裡握著刀片,想自殺,沒想到動手前,藺澤栩出現了,他就像天神降臨,給了我活下去的希望。」
「藺澤栩帶著我逃跑了,那是我長這麼大最快樂的時光,雖然隻有短短的十五分鍾。」
「藺澤栩, 我要走了,很抱歉我給你帶來了危險。」
「對不起, 我擅自做主喜歡了你,如果你知道,會很惡心吧?」
……
日記讀到一半, 我流下眼淚,握著的手微微動了動。
「裴晏洲……」
緊閉的雙眼流下了眼淚,他緩緩睜開眼睛,絕望的眼神在看到我的一瞬間, 立馬有了生的希望。
「栩哥……」他哭了起來, 「我在做夢嗎?」
「沒有, 你不是做夢。」我激動地笑了起來。
「對不起,是我又牽絆你了嗎?」他愧疚地垂下眼眸。
我道:「是,你牽絆了我的腳步,而我再也無法逃離你的身邊。」我握著他的手, 按在我胸口,「因為這裡, 已經烙上了你的名字,再也無法除去。」
他抬眸看著我, 含著眼淚笑了起來, 「所以那個刺青, 不僅刺在你身上,還刺在你心上了是嗎?」
我無奈地笑了笑, 點點頭,「或許這個刺青, 在五年前我招惹你的時候,就已經紋在我心上了,隻是我發現得太遲了而已。」
「栩哥,對不起, 我曾經傷害你那麼多,如果你還氣我,下次我把自己綁在床上,你想怎麼出氣都可以。」
我瞪了他一眼,「你給我閉嘴,再說我把你牙掰掉。」
剛來兩個星期,就挨了三頓打。
「作(」我舉起拳頭,陰險一笑, 「要試試嗎?」
他立馬委屈道:「你打我我就哭。」
我敗下陣來, 笑道:「別哭,你一哭我就心軟了。」
裴晏洲, 這次,我終於將你從沼澤裡拉了出來。
多年後,我們走在鋪滿楓葉的小道上,牽著彼此的手, 不畏懼讓人異樣的眼光, 笑得很開心。
他說:「栩哥,謝謝你。」
我攬住他的肩膀,捶了一下他的胸口,笑道:「光嘴上謝還不行。」
「那我晚上把自己洗幹淨綁床上, 用行動來謝你?」
「也不是不可以。」
「你忍心?」
我呵呵一笑,捏著他的臉說:「隻要你不哭,我就忍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