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捕魚的時候,從海裡撈起來個劍眉星目的美男子。
一個月後,直升機從天而降。
沈琅星在旋翼掀起的疾風中朝我遞過一隻堅定的手:
「跟我走吧小妮,我帶你去看更大的世界!」
1
我打小就住在這座四面環海的小島上。
島上動植物品類繁多,卻唯獨隻有我和洪叔兩個人。
洪叔第一次帶我出海,我就好奇地問他:
「海的那邊是什麼?」
「還是海。」
「海是沒有盡頭的嗎?」
「沒錯。」
長大以後,我發現洪叔果然沒有騙我,無論我怎麼劃,都永遠是海。
我最喜歡在正午時出海,因為那時的海面最為平靜。
隻消將漁網撒下去,我就可以在烈日下舒舒服服地躺上個把小時,不關心浪也不關心風。
隻沉浸在一切美好的幻想裡,我想的事都和動物有關,多數時候是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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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既能在陸地上跑,又能在水中遊,唯獨不能上天。
我幻想有一隻大鳥從天而降:「你這麼多魚,給我炫一條。」
我屁顛屁顛:「都給你都給你,鳥大哥,帶我飛會兒行不?」
「小樣……上來吧!」
每每想到這兒,我都要樂得笑出聲,可這一回,我的幻想好像真的應驗了。
船身急劇地向一側傾斜,我登時睜開眼睛,一個蹬腿就跳起來。
大鳥沒有,我捕到了一條大魚!
我一面盡力拉網,一面用嘴咬住刀柄。
如果落網的是個富有殺傷力的大家伙,刀就用來割網。
我們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網拉出了水面。
天吶!是條美人魚!
等我把他全然拉上船,再定睛一看時,是個美人不錯,但不是魚。
他和我長得一樣,他是個人。
是除了我和洪叔以外,這個世界上的第三個人!
2
他的面色是慘白的,雙目緊閉,鼻梁如峰,兩片薄唇緊抿著,已經失去意識了。
我趕緊用洪叔教我的辦法給他做心肺復蘇。
不按還好,一按血液便如同沸水般,從肋骨下方咕嘟咕嘟地噴湧而出。
止也止不住,傷口圓圓的,他受的是槍傷,子彈還在肉裡。
我連忙撕破衣服緊扎在他的傷口上。
用漁網把他五花大綁了一氣,便開始瘋狂劃水。
洪叔能救他。
洪叔是個奇人,我對這個世界的每一絲好奇洪叔都統統能解,他曉得這世上的一切,也曉得一切植物的妙用。
不管我哪裡不舒服,隻要吃了洪叔給配的草藥,不出三天,便又是一條生龍活虎的好漢了!
洪叔見到美男子時,卻沒有打算對他施以援手。
「生死有命。肖妮,你不該帶他回來。」
他一面說著,一面解開美男子身上的漁網,甚至把我用來包扎傷口的布條也一並扯下來了。
還不等我看明白,洪叔便毫不猶豫地將他推入海中。
海浪撲過來,撲向美男子,也撲向我。
我第一時間就跳下去,再次把他拖上了岸。
「既然洪叔不肯救他,我自己救!」我義憤填膺地說。
洪叔嘆了一口氣,轉身便走。
3
自打我獨自將這個美男子拖回小屋,我過往的一切認知便都被推翻了。
我把這輩子所有救過我命的草藥都混在一起,搗成泥,分做了兩半。
一半混著水一點點塞進他口裡;
另外一半,打算給他外敷傷口。
但在此之前,我得先把子彈摳出來。
我剛撸起袖子準備上手,洪叔終於坐不住了,揪住我的胳膊一把就將我提溜起來。
「姑奶奶,你要幹嘛?」
「摳子彈啊。」我坦然道。
「你過去是從獵物身上摳子彈,這是個人!」洪叔一面燒剪刀,一面憤憤道。
「人咋了嘛?」我小聲嘀咕著,在他身後接連做了四五個鬼臉。
「人咋了?你剛剛那副架勢,我看你不是救人,是準備下鍋!」
我撇撇嘴:「臭老頭,你不是不理我,也看不見我嗎?原來一直躲在書背後偷瞄啊……」
洪叔的耳朵唰地紅了,我還想戲弄他幾句,隻見他一臉嚴肅地抬起頭道:
「海的那邊不是海,是真正的世界。」
4
沈琅星的命很大,當晚就醒過來了。
果然是生死有命,他命不該絕。
他昏迷的時候就已經好看得地動山搖了,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直接風起雲湧。
火光在小屋裡柔情地顫動,晃進他琥珀色的眸子裡。
他顯得很疲憊,眼皮在眼窩裡褶了三四層,有一種獨特的病嬌美,恍如一個落難的天使。
他凝神望著我:「你是天使嗎?」
他的聲音和水波一樣輕柔,我好像被卷進了糖漿裡,遲鈍而繾綣地下墜,然後在柔情蜜意中胡亂地撿了一個答案:「對!」
他抬起一隻手,伸向半空。
我鬼使神差地握住了。
「好暖。」
他唇角緩緩上鉤,然後又再度閉上了眼睛,一滴冷淚從他的太陽穴滑落,流進耳廓裡,他又再度陷入了昏迷。
「他這是失血過多,休克了。但你我都不是 O 型血,又不知道他的血型,我們幫不了他,隻能看他自己有多想活。」洪叔道。
「那下次等他醒來的時候我再問問他。」
「他醒來過?」
「剛剛,還說話呢。」
洪叔笑了,他每次露出這個表情的時候都代表著事情十拿九穩。
果然,哪怕我的認知已全然崩盤了,但洪叔是從不會出錯的,這一點還沒有變。
沈琅星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和洪叔都不在,他是自己走出小屋的。
那時,我正傻了吧唧戴著芭蕉葉和樹枝綁成的翅膀,從遠處飛奔而來。
風足夠大的時候,我能離地一尺,也算是淺淺飛過。
這一天,風很大,我的『無影腿』在半空中飛快地扒拉,還是駕馭不了這對假翅膀。
「啊!讓一讓!讓一讓!」我喊出了雄鷹般的氣勢。
病嬌的沈琅星這一回卻十分敏捷地閃開了。
我撞到了樹上。
確切地說,還差那麼一星半點,就要撞樹了!
沈琅星在千鈞一發之際伸手護住了我的腰。
下一秒,我飛快地旋轉了 270 度,被他攬進了懷裡。
他的上衣早被我和洪叔撕破了,這些天他就一直這麼半裸著。
我的確偷偷戳過幾次他健碩的胸肌和鱗次栉比的腹肌。
但我可沒那麼變態,真正躺進去,這才算是第一次。
我仰起頭,看著他被芭蕉葉割破的臉,尷尬而不失禮貌地一笑。
「你是……天使?」他的一隻眉微挑。
我低頭看了一眼我已然散架的綠翅膀,傲嬌道:「沒錯!折翼的天使!」
為了挽尊,我強制按壓住內心那個『想貼貼』的小惡魔,離開了他滾燙的胸膛。
一步以外,他仍目不轉睛地望著我,我也不甘示弱地望著他。
過了許久許久,我們都笑了。
5
洪叔的腳步聲將將傳來,我就讓沈琅星繼續躺回床上去,然後突然坐起來大喊,嚇嚇這個臭老頭。
沈琅星嚴肅搖頭,可跳上床的速度卻比貓還敏捷。
然而,他照本宣科操作下來,被嚇到的人卻是我。
「二叔?您是洪二叔?我在照片上見過您!」
洪叔凝神望著沈琅星琥珀色的眸子,恍然道:「你是……沈老三的兒子?」
那以後,他們總背著我促膝長談,洪叔甚至還帶著他進了『神秘屋』。
關於那間屋子裡的一切,我隻趴在門口看過一次。
我並非不好奇,但洪叔說「簡單是福,難得糊塗。」
他許諾我,一切都有昭然的一天,而在那天來臨以前,我要做的就是盡量快樂。
我當然快樂,自打我遇到了沈琅星,我便開始時常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我期盼他睡醒,也不再想鳥了,沈琅星替代了鳥的形象,沒日沒夜地在我腦海中流轉。
他說的話我都愛聽,就連沉默也很美。
我淪陷在一個清醒夢裡,長醉不醒,即便多事的洪叔勻給了他一件上衣,但在我的眼裡,他永遠是半裸的!
那天,我們照例並排坐在小山坡上,清風拂面,碧空如洗,我一寸一寸地小心挪動,終於裝作不經意地勾上了他的小指。
沈琅星側目凝視我:「你犯規了。」
我連忙縮回手指,戰術性捋頭發,他卻一把抓住了我抬到耳畔的手。
他的手指從我的指縫間溫柔地穿插進來,直至我們掌心相合。
電流如巖漿,從指尖一直貫穿到我的全身。
他伸出另一隻手,幫我捋了頭發,然後順勢輕捻我的耳朵:「應該我主動的。」
我不由得抬眼,撞上了他炙熱的目光,太陽被他擋在了腦後,陽光都在他眼睛裡。
他笑起來真好看,像一艘貝殼做的船,泊在粉色的海,背景音全是我心髒的砰砰聲。
6
我戀愛了!
和那些年少時,洪叔給我講過的所有美麗的童話一樣。
當時我問洪叔:「我是公主嗎?」
「當然。」
「那王子在哪裡?」
「無論公主在哪裡,王子總能找到她。但那是你長大以後的事了。」
我一直在默默等待王子,在我撈起沈琅星、瘋狂劃槳的那一路上,我就準確地知道:我長大了,王子找我來了。
我們共度了一段美好的小島生活,直到直升機降落在我們的山坡。
沈琅星在旋翼掀起的疾風中,朝我遞過一隻堅定的手:
「跟我走吧小妮,我帶你去看更大的世界!」
我轉頭看了一眼洪叔。
「去吧,肖妮,你長大了,未來何去何從,你自己決定。」
「那你呢?」
「這裡有我要守護的人,也是你可以回的家。」
洪叔從『神秘屋』裡拿出一支衛星電話,遞給我,我這才發現,他老了,背佝偻下去,手背上也長了老年斑,隻剩一層單薄的皮,枯皺的墜著。
他的身影,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更單薄。
從我認識他到現在,我們就從未分離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