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擁抱他,在他耳邊喃喃地喊了一聲:「爸。」
他顫動著:「不,孩子,我……」
「我知道,他已經死了,很多事您不說,但我都冥冥地知道,在我的心裡,早就拿你當父親了,您就……認了我吧。」
「……閨女。」他握住我的手:「順心時不必掛念,有危險第一個打給我。我教給你的一切,都不要忘記。」
直升機起飛了,洪叔變得越來越小,漸漸地,我已看不見他招手了。
我終於飛上了天,這一幕我幻想了無數次,可從沒想過我會落淚。
沈琅星將我攬進懷中,溫柔地輕撫我的背:
「會再見面的,小妮。我在,並且我答應你,以後的日子你不光有我,也有二叔,我不是一個選項,我會堅定地和你站在一起,和你一起爭取你所愛的一切……」
海,無邊無際的海,我們十指緊扣,飛到了海的盡頭。
7
接駁車是一輛閃耀著黑鑽般光芒的幻影。
從上面下來一個西裝筆挺,戴著方框墨鏡的半百老人,頭發花白,卻梳得一絲不苟,連皮鞋都锃锃發亮,讓人不由肅穆。
我連忙松開了沈琅星的手,紅著臉輕聲道:「叔叔好。」
頗有些醜媳婦見公婆的扭捏嬌羞之態。
那個肅穆的老人卻連忙躬身,對我鞠了一躬,順手拉開了車門,護著我的頭邀我坐進:「夫人請。」
沈琅星立馬笑了:「這是司機 K 叔,夫人倒是叫得不錯。」他寵溺地揉了揉我的頭發,把我的頭攬進他的胸口,順便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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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對島上所有食草的可愛小動物常做的事。
我立馬瞳孔地震,一路上忍不住從後視鏡裡偷看 K 叔的臉。
他這等老王子的氣質,卻是個司機?我對這個世界的想象力還是太匱乏了。
直到爬滿藤蔓的鐵門打開,我看到沈琅星莊園的那一剎那,終於懂了。
門口站著四名裝備著荷槍實彈的筆挺青年。
肩寬腰窄,身高都在 190 上下,整齊劃一。
「歡迎老大、大嫂回家!」
噴泉、露天泳池、百花齊放,正中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城堡』。
天吶!他真的是個王子!
我被幾個『仙女』領進了一間潔白發光的浴室,泡了此生最舒服的一個澡,有綿密的泡泡,還有滿滿的花瓣,然後梳頭、更衣。
站在一面光潔的鏡前端詳自己,深刻地體會到了灰姑娘的喜悅。
當然,還有灰姑娘的水晶鞋,隻是穿上去的瞬間卻不盡如人意,我整個無法行走。
被攙扶著勉強走到了樓梯口。
璀璨的吊燈從屋頂一直垂墜到二樓,照著我身上的寶石折射出斑斓的光。
沈琅星站在樓梯底下,穿上了他自己的衣服,剃了須,理了發,看得我鼻腔熾熱,幾乎要當場流下鼻血來。
我呆了半晌,還是脫掉了高跟鞋,光著腳叮叮當當地跑下樓。
沈琅星朝著身後的幾個女孩子擺擺手,然後目不轉睛地望著我。
我剛想解釋,沈琅星便寵溺道:「不用適應,你怎樣都美,舒服的時候最美!這些衣服要是不喜歡,明天帶你去買新的。」
「喜歡喜歡!每一件都喜歡!」我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長桌上已經擺滿了美味佳餚,沈琅星坐到了一端,我歪過頭繞過燭臺朝他招招手,他寵溺一笑,便徑直走過來了,坐到了我身邊。
我望著滿桌的佳餚咽了好幾次口水。
「開動吧。」他溫柔道。
「不好吧?等人到齊了再說。」我小聲嘀咕。
「已經到齊了。」
我望著兩側站著的侍者:「那大家快找地方坐呀!」
侍者們面面相覷,直到沈琅星發話:「坐下吧,以後這裡的一切都聽夫人的。」
我逛完了城堡的每一個角落,又跑到廚房去,救下了幾隻待宰的小動物,養在花園裡。
後來,沈琅星又不知從哪兒給我找來了更多的小動物,肅穆冷峻的城堡越發擁有生機。
每個人都變得更健談、更愛笑了,辛迪告訴我說,大家都很喜歡我。我也很喜歡他們。
過去洪叔曾說人是最危險的動物,我想這一點,是他錯了。
當晚,我獨自躺在可以後滾翻兩周的大床上,望著滿屋琳琅的裝潢擺設。
夜晚總能滌淨所有狂歡的外殼,篩出一粒孤單的核來,一覽無餘地暴露在皎白的月光下。
一切光鮮味美的果實裡,都藏著這樣一粒皺皺巴巴、艱澀苦硬的核。
沈琅星叩響了房門。
「小妮?」
「啊?」
「聽不到你的呼吸聲,我睡不著。」
思緒又被拉回那座孤絕的小島,那間狹小的屋,拼接的布簾隔絕開的,兩張一橫一豎的床。
閉上眼睛,沈琅星的呼吸聲如臨耳畔。
我打開門,沈琅星懷裡抱著一個枕頭,也同我一樣光腳站在地上。
他橫抱起我,輕柔地將我擱上床。
8
我埋進真絲被罩裡,沈琅星隔著涼被將我裹成了一團,擁在懷中。
「咚咚咚咚——」
他心跳的聲音直擊我的耳膜,柔順劑的香氣、沐浴露沁潤進皮膚的透出的溫香,絲滑的面料背後溫潤的人……
一切的一切,都充滿著一種旖旎的繾綣。
我探出腦袋,便得到了這世間最輕柔、最甜蜜的一吻。
那以後,我們便朝朝暮暮地待在一起。
起得也越發遲了。
是很奇怪的,相愛總會叫人懶懶的,怎麼也睡不夠,怎麼也醒不過來。
「遇到你之前我以為我認枕頭,後來我發現,我認的是你。」
這樣的太平日子過了近乎十天。
沈琅星和一隊荷槍實彈的猛男開車出去不久,滿園的小動物便此起彼伏地喊出了最驚恐的聲音,接著,它們開始慌不擇路、四下逃竄,將莊園掀了個底朝天。
動物總是比人更敏銳的。
這種騷亂持續了約莫十來分鍾,那七輛裝甲車才破門而入。
不分青紅皂白便是一頓掃射,那些個面目猙獰的臉,操著我聽不懂的語言,見血就興奮。
那一瞬間我才知道,小動物們究竟在喊什麼,它們在告別。
槍聲取代了一切動物的嘶喊,包括人。
頃刻間,如夢似幻的城堡便被蕩平了。
K 叔帶著我躲進了安全屋。
我飛快地選了幾件趁手的裝備便往外衝,K 叔的使命是保護我,而我的使命從來隻有一個——面對。
洪叔說:「躲的目的是等待時機,而一切的等待都隻為面對。」
9
沈琅星還活著,不光如此,他還帶回來一個女人。
這個消息很快便傳到了死對頭過山風的耳朵裡,於是他才放出消息,引沈琅星帶著人馬離開。
從而實現他的真正目的——抓我、殺我,在沈琅星面前。
過山風是有點變態在身上的,這種變態在於——他不當自己是個人。
他紋了面,紋的是蛇鱗,從頭到耳朵,把自己整個文成了一條巨大的眼鏡王蛇。
他一開口,更是讓我抖三抖。
他的舌尖被剪開了,分作兩半,這是他最引以為傲的部分,所以他隔三差五就會像蛇一樣吐一吐那隻薄舌。
讓人不禁戰慄、惡心,甚至想哭。都是生理反應。
我的雙手被小嘍啰們捆在身後,我是故意被捆的。
我深諳擒賊先擒王的道理,若是收拾了那群小嘍啰,誰來帶我進賊窩,見這賊王呢?
過山風走近,紋滿蛇鱗的手順著我的腳踝一直摸到了綁腿。
然後掀開我的長裙,把我的裝備一氣卸空。
「槍?懂得開槍嗎?」
他做了一個挑眉的動作,但他一根眉毛也沒有,全被他刮掉了。
手下聞言立馬解開了繩索。
過山風拽過我的手來,把槍強行塞進我手裡。
然後變態地拽著我,懟上了他的腦門,厲聲道:
「開一個,我看看。」
我當然知道怎麼開槍,別的女孩玩洋娃娃的時候,我便開始用槍了。
不吹不擂地說,我是個出色的獵人。
洪叔的『神秘屋』裡滿壁都是上等的獵槍,可我們隻用最樸實的一種。
沒有瞄準鏡,隻有槍人合一。
想吃肉憑本事去打,即便是公主,也要生存。
但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這畢竟是過山風的地盤。
在手槍抵住他腦門的那一剎那,時鍾走一圈的每個位置上,都有一個嗜血如命的手下,絲滑地進入了戰備狀態。
洪叔說:「弱者急於證明自己;強者接受低估、享受低估、運用低估。」
我在保險並未打開的狀態下按動了扳機。
不出所料地引來了哄堂大笑。
過山風伸了伸舌頭:「不愧是沈琅星的女人,和他一樣,愚蠢、自不量力。」
「你究竟想要什麼?」
「要貨、要地、要人、要他死。」他轉身落座。
又道:「我本想故技重施,當著他的面了結了你,在流血之前,好好瞧瞧他流淚的模樣,不過現在我改主意了。」
「什麼叫故技重施?」
「有意思,你應該問我改了什麼主意。」
「你無非是想讓我殺了他。」我把頭別向一側。
手槍在過山風手中靈活地轉動,接著是解開保險的聲音,下一秒,子彈從我的頭頂飛速劃過,正中我身後壯漢的眉心。
壯漢登時仰躺下去,掀起了滿地的灰塵。
從生到死,一言未發。
「看見了嗎?我隻教你這一次。你要麼學會開槍,要麼學會死。」
10
蛇島是南洋群島中很大的一座,卻無人問津。
因為這座島上不單盤踞著世界上最毒的群蛇,還坐落著一個擁有百年歷史的土著幫派——黑蛇幫。
黑蛇幫最初由一群殺伐果決的海盜組成,比起陸地,海洋才是他們真正的舞臺。
直到幾十年前,這伙海盜截到了兩船軍火。
從那以後,他們的勢力便一再擴張,席卷了周圍近兩萬座島嶼,奠定了他們在群島中不可撼動的霸主之位。
據說,任何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島民在汪洋裡隨意抓起一條魚,都要掐頭去尾,把中間最肥美的部分上供給黑蛇幫,如若不然,魚還沒斷氣,你便先斷氣了。
然而,這條單向度的生態鏈,卻在三十多年前,隨著三個年輕人的登陸,遭到了撼動。
其中一人,就是沈琅星的父親,沈老三。
過山風最懊悔的一件事,就是抱著欲擒故縱的玩心,放著對方成長。
本想把羊養肥,坐收漁利,沒承想,事態卻發展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等到他終於磨槍上陣,昔日的小肥羊已搖身變成猛虎。
雙方火拼多年,皆損失慘重。
直到二十二年前,過山風集中火力背水一戰,不惜燒掉了自己近七噸的貨,換得了對方首腦的頭顱,重振群島霸主之位。
……
肖老大:「洪二,我把她們娘倆交給你,你帶著她們遠遠地走,找個沒人的地方,銷聲匿跡,長長久久地活!」
洪叔:「不,我和老三留下!你們一家三口走!」
肖老大:「你還沒看出來嗎?過山風已經瘋了,他是衝我來的,今日不是我死就是他亡,沒有第三種可能。我們三人中,你最穩重,我也一直知道你對蘇酥的心意,把她交給你,我放心!」
洪叔抱著襁褓中的女嬰,千言萬語都融化在了 X 堅定、決絕的眼神裡。
裡面裝滿了不破不立的決心、向死而生的勇氣和肝膽相照的兄弟情。
洪叔:「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肖老大:「肖匿。」
肖老大舉槍衝進了火炮聲中,換來了後背短暫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