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四子聯手除魔,隻剩下一個「我」。
人們一邊歌頌逝去者的偉大,一邊質疑存活者的初衷。
後來,仙門的未來向我求救,蒼生的安危在我肩上。
我提劍證道。
何為無情道?
用一劍劃風雪的劍,證我七情六欲的道。
1
我穿越過來時,故事已經接近了尾聲。
男女主為救天下蒼生,與魔頭同歸於盡。
人們為他們建了衣冠冢,為他們塑神像,為他們建了供奉的祠堂。
天下人都在哀悼他們的逝去,也在慶祝自己劫後餘生。青鋒劍與玄雲劍被掛在了玄鑑堂,以作青雲山為天下犧牲的證明。
青雲四子聯手除魔,隻剩兩個人回來,我是其中一個。
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面對他們探究的眼神有些茫然。主線故事隨著男女主的逝去已經結束了,我這麼一串空白數據必須盡快閉關去融合原主的記憶,消化原主的七情六欲,去重塑她,成為她,延續她。
這是所有空白數據的使命。
2
三十年時間轉瞬即逝,一聲喪鍾敲開了我閉關洞府的大門。
Advertisement
三師兄也去了,朱刻劍掛進了玄鑑堂。
那個剛當上青雲掌門的小輩進退有度,很恭敬地將三師兄的話帶給了我。
劍掛玄鑑,人隱青雲。
時隔三十年,青鋒、玄雲、朱刻、白霰四把靈劍在玄鑑堂再次相聚。
而我,沒有聽三師兄的話留在青雲山,反而是來到了人間。
消化情感的過程並不順利,它們不斷地讓我生出去人間的欲望,留在青雲山並不能幫到我,記憶裡對人間的憧憬,讓我覺得,或許我到來的意義會在那裡。
人間很好,至少不是我剛來時那樣滿目瘡痍。三十年前那場惡戰後,仙門與魔族籤訂了和平協定,人們的生活逐漸平穩安樂。
凡人的恢復能力是強悍的,在他們短暫的生命裡,隻要能活下來,他們總能用各種各樣的小事將自己治愈。
天災人禍總在摧毀著他們擁有的東西,卻奪不走他們對生的渴望和對未來的期盼。
我加入了他們,成為了芸芸眾生中普通的一員。
人間確實很精彩,王孫貴族,平民百姓,男男女女,各有各的活法。我像個牙牙學語的稚子,輾轉在他們之間,一點點地吸收那些七情六欲。
青雲山的山是青綠的,存在我記憶裡的顏色並不多,常年隱藏在繚繞的霧氣之間,確實符合它縹緲仙山的地位。
人間的山是青綠的,是枯黃的,可以是白雪皑皑的,也可以是繁花似錦五顏六色的。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我路過了很多很多的風景,遇到了很多很多的人,體會到了各種各樣的情緒,見識了很多很多的顏色。
可記憶深處,青雲山上也曾有過一抹跳脫的顏色,在一覽無餘的白中格外搶眼。我曾很多次在夢裡追著她的腳步穿梭在雲霧裡,最後總是在一團團熾烈的紅色中驚醒。
情緒強烈的夢境總在提醒我,我的路並沒有完整,我應該繼續走下去。
我開始喜歡穿各種各樣的顏色,它們如同那些不同性格的人一般,在不同的時間能激起我不同的情緒。
凡人沒有靈力去維持他們喜歡的顏色,他們便嘗試著去尋找各種顏色中不一樣的美。他們的包容心,好像比仙門要多很多。
至少對於如今落寞的青雲山,他們言辭間更多的是唏噓感慨。
感嘆青雲山的大義,感嘆青雲山當年的慘烈,感嘆青雲山如今的落寞。
他們欽佩著為天下蒼生獻身的覃落風和鍾子言,感嘆著重傷逝去的沈前樓,議論著不知所蹤的商清瞳。
人間開始有了許許多多關於青雲四子的話本,都是從仙門中流傳出來的故事。
我頭一次知道,仙門那些人表面上擺出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樣,實際上編故事的能力一個比一個可怕,記憶裡擁有三個劍匣那麼高的話本的二師姐已經夠強了,如今看來,是我孤陋寡聞了。
青雲山的落寞是可以預見的,青雲四子隻剩其一,活著的唯一一個也掛劍出走,幾十年過去了,拯救天下的名聲已經不足以支撐青雲山在仙門中的地位。
我想起了那個彬彬有禮的青雲山小掌門,不知道他在一步一步穩固青雲山的時候,有沒有埋怨過我這個小師叔,相比師兄師姐他們留下的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商清瞳這個名字的纏綿悱惻總是與魔頭或者魔將掛鉤。
跌宕起伏的情節每每讓我這個當事人都欲罷不能,隻可惜人間的說書人也不怎麼講,因為這樣的故事總會讓人不齒。
那時我才知道,故事說多了,也會被人當成真的。
3
輾轉人間十幾年,我第一次見到了仙門驅使半魔。
距離那場大戰才幾十年,仙門自己松開了閘口。我不理解,跟著一群凡人來到了不知道哪個仙門門派的弟子面前。
因為驅使半魔幫助村民收了精怪,他正在接受他們的供奉。
虔誠的村民嘴裡念念有詞,三拜九叩地到了他的案桌前,將手裡的蔬菜瓜果雞鴨魚肉甚至於金銀財寶都拱手奉上,隻為了他保住了他們安穩的生活。
他們說,仙門保凡人安定,凡人給仙門供奉,這是各取所需,是如今約定俗成的規矩。
這種約定俗成我並不認同,至少跟青雲四子一直以來的觀念背道而馳,然而在與那弟子交涉的時候,他並不認同我。
「正是因為青雲四子,才有了如今的局面。」他把我當成了青雲山不知名的小師妹,語重心長地勸慰,「覃落風、鍾子言、沈前樓相繼離去,留下了一個本就與魔族糾纏不清、無情無義的商清瞳,青雲山的其他人得到了什麼呢?修仙之苦,這些凡人豈能體會?他們得到了安寧,總要付出些什麼,這很公平。」
「至於這些半魔,你青雲山的小師叔祖自己都不清不白,你就別置喙了,如今仙門中,可有不少人發現了這些半魔的實用之處。」
嗯,我才友好交流了一句,就已經變成了不清不白的本人了。
既然講道理不行,那就上拳頭吧。於是我打了他一頓,並將他的兩個敢大膽偷襲的半魔工具人捏成了渣。
「魔族本性狡詐且兇殘,妄想將其收服必將遭到反噬,你好自為之。」我並不想亮出身份去與其爭論我自己清白與否,他的修煉之道沒有錯處,我無權幹涉,是如今的仙門產生了偏差。短短幾十年,他們好像跟凡人一樣健忘。
大道三千,各有不同。
可我記憶裡的仙門,與現在見到的這些根本不一樣,至少跟青雲山不一樣。
大師兄曾說過:「修仙求道,便是要將天下置於心間,眾生放在肩上。」
他是這麼做的,青雲四子也是這麼做的,在那場惡戰裡,所有仙門弟子都是這麼做的,但是現在有人問我,青雲山的其他人得到了什麼?
得到了什麼呢?我想了想,好像得到了持續不了多久的虛名,還有一個逐漸落寞的青雲山。可是,一個青雲山與天下蒼生孰輕孰重呢?青雲四子永遠都不會將二者放在一起比較,所有的選擇都是顯而易見的。
若是今日換了二師姐被問了這樣的問題,一定會將玄雲劍砸在他臉上,罵罵咧咧地將他的長輩揪出來質問他們是怎麼教育孩子的。
而如今被質問的,是青雲山。
不知道是不是我近日見一個驅使半魔的仙門人就打一個的舉動,關於商清瞳與魔族大將暗通款曲的流言愈演愈烈。
青雲掌門受到了質問,商清瞳如今身在何處,商清瞳是否與魔族糾纏不清?
我聚精會神地支著耳朵聽著隔壁桌的男子繪聲繪色地講著仙門的故事,仿佛當時他就在現場。
「那青雲掌門就回了八個字,『玄鑑尤在,歡迎共賞』……」
周圍人嘖嘖稱奇,齊齊唏噓,青雲四子為天下除魔時用的四把靈劍都還掛在玄鑑堂,才幾十年的功夫,仙門其他門派就將青雲四子中的剩下唯一一個跟魔族聯系在了一起,若是那些故事都是真的,那今後青雲山在仙門中該如何自處。
有時候我也挺奇怪的,商清瞳與魔族有糾纏的這個故事,從我進入凡間開始就聽過了,可是,凡間關於仙門的故事是哪裡來的呢?是從仙門。
曾經那些與青雲四子並肩作戰的仙門。
我消化著那些七情六欲,清楚地知道記憶裡關於情的所有記憶,都是在青雲山的。
記憶裡水藍色衣衫的二師姐仙女一般來到了我身邊,將我撿回了青雲山,如同養女兒一般將我帶著長大。
我聽的第一個故事是二師姐念的話本,她那壘起來有三個劍匣那麼高的話本曾經因為她亂翻,倒下來將我埋了好幾次。她話本裡「戰城南,死郭北」的故事讓我哭紅了眼睛,纏綿悱惻的書生小姐的故事開啟了我對人間痴男怨女的向往。
然而大師兄的劍告訴我,我不可以向往。
三師兄會在我被大師兄打哭的時候喂我吃胡蘿卜,晚上都要在我枕頭邊放一根,我現在對胡蘿卜深惡痛絕,他功不可沒。
若不是我那不靠譜的師父早早地飛升了,青雲山上至少還能有個人與我一起分擔那些附著在胡蘿卜上的沉重的愛。
可如今他們都去了,我獨自一人輾轉人間十幾年,還沒有找到要走的路。
或許我就該跟師姐的話本裡說的那樣,回到青雲山做個鎮山的小師叔祖,用實力來打一打那些仙門人的臉。
這麼想著,我又遇到了當初驅使半魔的那個小輩。
三年過後,他渾身浴血,氣息奄奄地向我求助,與當初意氣風發與我辯駁的樣子大相徑庭。
他並沒有聽從我當初的勸告,跟仙門中有些人一樣,被那些魔物做小伏低的姿態迷惑了眼睛,三個反水的半魔,就將他逼入了如此境地。
殺了三個半魔,我問他還有什麼遺言,他這丹田完全破碎的狀態,我救不回來。
他昏暗的眸子盯了我半晌,說想知道我的名字。
商清瞳。
這三個字仿佛點亮了他眼裡最後的一團火,他大笑起來,亮晶晶的眼裡流露出了又喜又悲的情緒,掉落的眼淚未曾湮滅他眼中的星火,像是仙門在迷途中燃起的求救的火把。
「前輩,救一救仙門吧……」
我盯著他逐漸昏暗的雙眼,記憶深處傳來了一聲聲哭喊,「救救我們吧……」
從他勾起的嘴角,我想他應該是見到我點頭了的。
打臉且等一等吧。
輾轉人間二十年,我想,我應該回到最初的地方去看看。
4
各宗門開山,一批批少男少女千裡迢迢地去參與考學,又一批批被刷下來各自回家。我在茶樓裡撐著頭聽了半晌,興致缺缺地回後院。
今年的這些孩子不行,說的故事一點都不精彩。真該讓他們都跟茶樓後廚的孫大娘學一學怎麼繪聲繪色地講故事。
孫大娘講故事非常有渲染力,靈溪鎮這十裡八鄉仿佛就是一個巨大的戲臺,恩怨情仇層出不窮,經過她的嘴說出來,頗有些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架勢。
她是我見過的第二個講故事能把我講哭的人,並且我哭完還可以不用吃胡蘿卜。隻用看著她孫子小阿寶吃,後來小阿寶因為抗議也不吃了,我隻能拿去喂兔子,兔子都撐死了幾隻。
小阿寶非得說是被我氣死的。小孩子家家地懂啥啊,兔子根本就不會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