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哭,卻連淚都流不出來。
「如月。」賀輕舟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我慌亂地低頭,不想讓他看到我現在的狼狽模樣。
賀輕舟輕輕握住我的手腕,轉過我的臉來,卻在看到臉上的傷痕時,眼皮狠狠顫動一下。
「對不起,我來晚了。」他什麼都沒問,隻是輕聲道歉,隨後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到我肩上,「小雨什麼時候手術?」
「醫生說她受到了驚嚇,要看她的狀態。」
賀輕舟把小雨從我懷裡接過來,抱在懷裡,抵著她的額頭道歉:「小雨,爸爸遲到了,以後都不會了。」
葉晨雨撲到他懷裡哇哇大哭,緊繃著的情緒一瞬間便放松了。
在賀輕舟的安撫下,葉晨雨總算重新建立了信心,進入手術室。
我和賀輕舟守在手術室外面。
他握住我的手,似乎早已察覺到我要躲,便握得更緊:「你知道嗎?我本來是來興師問罪的,想要好好問問你,什麼叫和我不可能了。」
「但在看到你的時候,我什麼都不想問了。」賀輕舟拉著我的手貼在自己的臉側,臉上露出一絲脆弱,「其實我隻是想你一直在我身邊,這樣就夠了……」
我垂下手,苦笑:「賀輕舟,我不想當你和蘇清之間的第三者,也不想給你拖後腿。」
「蘇清隻是負責幫我賣畫,僅此而已。
「如月,我不想再錯過下一個五年。」
我正準備張口時,突然瞧見幾名警察帶著保安朝我們走了過來。
語氣禮貌卻又生硬,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你好,麻煩跟我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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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輕舟給了我一個安撫的眼神:「沒事,別擔心。」
13
葉晨雨的手術進行得很順利。
和護士幫忙把她推回病房時,我才從一樓的保安那裡聽到了事情的原委。
賀輕舟揍了葉一池一頓。
怪不得他剛過來時,頭發是亂的,衣服也有些凌亂。
我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隨即想到,賀輕舟正是潛力無窮的新銳畫家,現在卻惹上打人的醜聞,還不知道會掀起多大的波浪。
忐忑不安中。
當晚,賀輕舟打人的詞條就火上了熱搜。
他打人時,不少吃瓜群眾都拍了照,這些照片和視頻大肆在網絡上傳播。
眾多不明真相的人紛紛出言譴責,要求行業封殺。
也有理智的人呼籲讓子彈多飛一會兒。
眾說紛紜間,又有知情人主動爆料,賀輕舟品德失格,貿然出手竟然是為了有夫之婦,衝冠一怒為紅顏。
輿論的風向轉變很快。
到了深夜,一條錄音和各種爆料文章席卷而來。
爆料人是蘇清。
她雖然自稱是站在旁觀者的視角來公正地闡述事實,但文中的春秋筆法還是誤導了很多路人。
他們以為這是一個已婚婦女不甘寂寞勾搭初戀,最後被原配暴打,兩男爭一女的惡俗故事。
所以一時之間,我在網絡上被口誅筆伐,人人喊打。
葉晨雨術後觀察兩天後,我也收到了警察的傳喚,前往配合調查。
我用自己的諒解書換了葉一池對賀輕舟的諒解,最後隻是賠錢了事。
賀輕舟把我送回小區,我們在秋風裡慢慢往樓棟走。
路上有人認出他來,面帶詫異,小聲和旁邊的人說著:「啊,這就是那個畫家……」
他消失的這幾天根本沒機會上網,自然不知道網絡上的腥風血雨。
此時聽到這些話,蹙起了眉,拿出手機,臉色一變:「我會幫你澄清這些不實言論。」
我搖頭。「我沒關系的,沒多少人認識我,更何況,」我頓了頓,「這裡面有些就是事實。」
比如說,我和賀輕舟曾經相愛過,後來卻因為攀上富二代梁嘉實而拋棄他,他這才憤而出國。
比如說,我和葉一池結婚,生了個女兒,是已婚婦女。
對於我而言影響不大,我隻是一個素人,再大的聲音最後都會歸於沉寂。
關鍵是,賀輕舟不行,他的清白才是最緊要的事。
14
賀輕舟的聲明很快就發了出來。
出乎意料的隻有短短幾個字:【她早就離婚了,我還喜歡她。】
他的評論區熱鬧得很,不少人都在艾特蘇清。
畢竟兩人總是同時出現,不少人默認他們是伴侶。眼下卻被正主親口否認,蘇清自然心有不甘。
賀輕舟倒是不太在意網絡上的這些話,隻是每天準時來醫院打卡,把葉晨雨逗得小臉上滿是笑容。
出院的當天,葉晨雨坐在床邊甩著小短腿,仰著腦袋問:「爸爸,那你是不是以後都和我們住在一起?」
賀輕舟摸摸她的腦袋:「那要看你媽媽同不同意。」
這段時間,我們都沒有提及兩人之間的事,也沒有提到過去的事。
就好像隻是認識很久卻保持聯系的老友,自然地相處著。
但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
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看著他的眼睛,話卻是對著女兒說的:「爸爸工作很忙的,小雨要乖哦。」
15
今天是立冬,街上的人早已穿上了棉服。
賀輕舟一言不發地將我和葉晨雨送回了家。
他把我拉到隔壁房間,急不可耐道:「姜如月,我接受你和我最恨的人有了孩子,我也願意把她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看待。」
「所以,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和我復合?」賀輕舟的聲音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他抬手把我抱進懷裡,「就當我們隻是短短地分開了五年好不好?」
可是這五年,大概是我人生中最漫長、最灰暗的五年。
我輕輕推開他,慢慢拉開外套的拉鏈,一件件脫下衣服,邊脫邊說:「你知道嗎?當年蘇清主動找上我,說願意承擔你出國留學的費用,條件是我和你分手。」
羊毛衫被脫下,我眼中含著淚:「我和梁嘉實根本就不認識,那隻是讓你死心的借口。
「你出國那天,我偷偷跟去了機場,可是你頭也不回地就走了,隻要你回頭,我可能就會喊住你,不讓你走,但我不想毀了你的前途。你也根本沒有回頭。」
手指搭上襯衣的扣子,我神色痛苦起來:「回來時很晚了,我碰上了喝醉的葉一池,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他的手指停留在身上的感覺,惡心到讓我想吐。」
扣子全部被解開,過往的回憶也緩緩湧來,那個昏暗的夜晚,那個小巷,無論我怎麼呼喊,卻都沒有人來。
「我爸媽嫌我丟臉,把我反鎖在家裡,不讓我報警,威脅著讓葉一池娶了我。」
十八萬,我被賣給了葉一池。
「賀輕舟,你看,這裡是他用煙頭燙的,那裡是他用皮帶抽出來的痕跡,你那天都看到了吧,我髒了,我被那個混蛋毀了。」胸衣被解開,各種各樣猙獰的傷口遍布在白皙的肌膚上,無聲地述說著這幾年的可怕遭遇。
我不自覺地抱緊胳膊,渾身都不可自控地發抖。
賀輕舟的眼皮劇烈地跳了跳,痛苦的神色爬上他的臉。
他用力把我抱緊,咬牙切齒道:「如月,別說了,你不髒,都是他的錯。」
「他們逼我生下孩子,發現是個女孩後卻根本不想管。葉一池就連小雨的生日都搞不清楚,你說可笑不可笑?如果不是小雨得了白血病,他根本就不會和我離婚。」
這五年,我過得生不如死。
葉一池天天在外花天酒地,偶爾想起我來,就回來發泄一通。
我但凡有一絲掙扎,他就用皮帶狠狠地抽在我身上。
煙頭燙在我胸口上時,他興奮得幾乎翻起白眼。
我躺在床上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個頭。
離婚提了幾次,就被他打進醫院幾次。
後來,我就麻木了。
我想我的人生恐怕隻能和這個爛人綁在一起了。
賀輕舟輕輕撫摸著我的頭發,聲音溫柔地沁出水來:「你想哭就哭,這次有我在你身邊。」
「可是賀輕舟啊,我對你真的很失望。」
16
賀輕舟的身形突然僵住,聲音難過起來:「對不起,我不該逼迫你。
「對不起,你不知道我多憤怒,你竟然和葉一池那個人渣在一起了,更可怕的是,我竟然嫉妒他。」
賀輕舟的語速變得很快:「如月,我嫉妒他嫉妒得幾乎要發瘋。梁嘉實是富二代,可葉一池是什麼東西?一想到他能像這樣抱著你,我就想發瘋。」
我垂下眼睛:「對不起,當時什麼都沒解釋就和你分了手。」
賀輕舟搖頭:「其實我進了機場回頭了,但我沒看到你,安檢的人實在太多了。」
「謝謝你,這些天照顧小雨,她從來沒有體會過父愛,我想這段時間她肯定也很高興。」
「她很聰明,被你教養得很好。」
「我以前就想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城市,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五年來,我數次獨自上到頂樓,爬過天臺的欄杆,望著對面的萬家燈火,隻覺得心灰意冷。
讓我活下去的,不是重男輕女的父母,也不是像糯米團子一樣的女兒,而是過去生活中點點滴滴的美好回憶。
夜風吹來,我恍惚中也記起曾經自己也真真切切地被人愛過,也曾有過肆意歡笑的時刻。
細碎的快樂時光織成了一條記憶的絲帶,將我扯回人間,讓我繼續鼓起勇氣面對破爛殘缺的生活。
賀輕舟的眼圈漸漸紅了:「你不需要我了,對嗎?」
我生不如死的時候,他不在。
現在,我涅槃重生,他在與不在又有什麼區別?
17
但賀輕舟堅持陪著我去了警局,這次是報警,為五年前的自己。
不管是否能夠讓葉一池受到懲罰,但收到立案告知書的那一刻,壓在我心頭多年的陰霾散去不少。
賀輕舟幫著我收拾了行李,他給葉晨雨買了各種各樣的繪本和玩具,單獨塞了滿滿一大包後,這才將我們送去高鐵站。
「媽媽,我們去哪裡呀?」
望著天上的藍天白雲, 我語氣輕快:「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葉晨雨又仰著腦袋看著賀輕舟:「爸爸不一起嗎?」
賀輕舟蹲下身來,摸著她的腦袋, 認真道:「爸爸有空就去看你。」
葉晨雨點頭:「那你一定要來。」
「嗯。」
我在南方的某個小城定居, 這裡物價不貴,民風淳樸,氣候宜人。
關鍵是沒有那些擾人的人和事。
開始時, 我還收到過葉一池的威脅短信, 後來他就銷聲匿跡了。
爸媽也給我來了電話, 問我在哪裡,我隻字未提。
他們想把我拉回深淵, 我不會讓他們如願。
後來,聽說葉一池長期在外鬼混,染上了髒病, 不僅如此, 他賭博幾乎把家產敗光, 債主到處找他, 他徹底完了。
賀輕舟偶爾會給我分享自己的畫作,我看不大懂,卻還是禮貌地誇他畫得好。
他卻嫌我敷衍。
他的巡回展覽一共要開二十五個城市,現在站在他身邊的早已不是蘇清,而是一位男士。
最後一站定在了我所在的縣城。
有人在微博上提問,他為什麼會挑中這麼一座邊陲小城。
他答:「因為喜歡。」
開展當天,我受邀帶著葉晨雨一起參觀。
一幅幅瀏覽過去,葉晨雨突然小聲喊了出來:「媽媽,你看,我在這裡,你在那裡, 爸爸畫得真好看。」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便看到了對面兩幅巨大的肖像畫,一幅畫的是葉晨雨,一幅畫的是我, 惟妙惟肖。
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被喧囂所淹沒,隻是李朗貼著我,酒氣刺鼻。
「風夕」那天下午,我在畫室的沙發上等他,等得睡著了。
他便將我的睡顏一筆一畫描繪下來, 取名《如月》。
那幅畫他曾經說要永遠珍藏, 後來卻進了不知道哪個富豪的家中。
世事變遷。
賀輕舟開完最後一場畫展後,沒有選擇回去, 而是買下了我對面的房子, 開了一間畫室。
我們隔著一條街的距離。
我在花店裡整理花的時候,總能透過玻璃窗看見他側著臉認真地教孩子們畫畫。
和當年他把我帶去畫室給他當模特時一樣, 認真又專注。
傍晚, 夕陽西下時, 孩子們下課,一哄而散。
他便拿著保溫杯慢悠悠地晃到我的花店裡, 問:「老板娘, 能幫我推薦花嗎?」
我隨手拿起手邊的香檳玫瑰:「這個。」
他輕嗅一口, 付錢後熟稔地把花遞給我:「送給你,如月。」
夕陽下,他眉目疏朗, 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眷念。
風吹動門口的風鈴,發出悅耳的脆響,我依稀覺得那時候的少年回來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