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桂珍

第2章

字數:3708

發佈時間:2025-03-27 15:11:16

「是,但是十幾年前就全部去世了。」


周阿姐嘆口氣。


「經歷了那麼多的苦難,好不容易時代變好了,她們卻又不在了,她們這一輩子啊,真的太苦了。」


是啊。


她們這一輩子都在承受作惡者任性邪惡造成的無窮苦難。


不僅沒有經歷如今變好的生活。


也沒有等到作惡者的道歉。


……


隨著新一輪鄉村振興政策的頒布,村裡的活變得多了起來。


我也忙碌了起來。


日子過得稀松平常。


每日便是整理文件,跟著書記和鎮上下來的幹部視察村裡的情況。


而這天,臨下班回到村委會後,在門口我碰到周阿姐,她告訴我,張桂珍上午來找過我。


在我的辦公桌上放了什麼東西。


我愣住了。


張桂珍的家到村委會有很長的一段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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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走至少半小時。


眼前浮現出小老太太佝偻著身子,拿著一根木棒,顫顫巍巍一步一步艱難走在路上的模樣。


我立刻飛奔上樓。


辦公室的桌子上放著很多嶄新的剛印出來的材料。


最上方,卻放著一本陳舊泛黃,有幾分破碎的本子。


顯得格格不入。


似乎是感知到了什麼。


一雙手顫抖著,我打開了這本本子。


11


1943 年 7 月 11 日。


我問媽媽,後山種的桃子樹的果子成熟了嗎?


媽媽說,下午帶我和弟弟去看看。


到了下午,弟弟先去給我摘桃子。


媽媽和我卻沒有趕上。


因為很多穿著黃衣服,帶著槍的人衝進屋子裡。


他們搶走了屋子裡所有的東西,又笑著點燃了蠟燭。


爸爸想要反抗。


卻被一刀刺穿身體,釘在柱子上。


鮮血順著柱子流了滿地。


媽媽抱著我要逃跑。


卻被拉住衣服,拖到爸爸的屍體前。


他們脫了媽媽的衣服。


又嫌媽媽的聲音吵,割了她的舌頭。


直到最後,一刀刺穿了她的身體。


爸爸的血,媽媽的血混在一起。


滿屋子的人都在笑。


隻有我在哭。


直到最後,他們笑著撲向哭著的我……


還好,弟弟不在家。


12


1943 年 7 月 12 日。


肚子好疼。


可他們拿刀指著我,我不敢停下來。


他們抓了村裡二十幾個女孩,把我們一起關在了一個叫格子間的地方。


我看到了我認識的人。


順英、月珍、春瑛、秋萍……


她們都在哭。


身上都有傷口。


有個日本人拔出刀威脅著告訴我。


我們的任務就是接待男人,無論來多少男人都要接待。


春瑛姐站了出來。


媽媽說,春瑛姐是我們村裡最勇敢的女生,從小就不害怕一切,還會打架,像個男生一樣。


春瑛姐問他們。


「為什麼?」


可就是這三個字,讓她渾身赤裸地在扎滿釘子的木板上滾了三圈。


鐵鏽爛釘子刺入又拔出。


鮮血把木板泡透了。


他們覺得不夠,又親自拿著釘子一頓扎。


我們不敢看,卻被槍指著,逼著睜開眼睛看。


那個日本人告訴我們,這就是反抗的下場。


對他們來說,殺死一個女孩跟殺掉一條狗沒什麼兩樣。


……


我不知道春瑛姐怎麼死的。


因為很快,拿槍指著我們的人把我們扛回了一間間屋子。


腳腕被軍用腰帶狠狠綁在椅子腿上。


我才知道那人口中的「接待」男人是什麼意思。


他們撲向我的時候,都做出了最嚇人、最醜陋的表情。


可是我不敢掙扎。


我怕釘子。


我怕疼。


13


1944 年 7 月 13 日。


他們沒給春瑛姐下葬。


春瑛姐的屍體在被丟在角落裡一個晚上後,就被隨意丟進了河裡。


他們說,找地方用土埋她簡直是浪費。


14


1944 年 7 月 15 日。


他們教我們說日語。


給我們起了新的名字。


於是順英、月珍、秋萍……


變成了。


奈奈子、冬子、千惠子……


而我的名字也變成了杏子。


可是即使有了新的名字,那些從我身上來來往往的人也仍然會隨便給我起名。


身體隻有一個,可是名字卻有好幾個。


身子隻有一個,可是撲過來的卻有好幾十個。


爸爸沒了。


媽媽沒了。


連我自己,也不是我的了。


15


那些人總是不分晝夜地來。


有時我太困了,便會被「啪啪啪」幾個巴掌叫醒。


有時我清醒著,卻又會被他們弄得昏迷過去。


所以我忘記了今天是幾號。


16


格子間裡少了很多人。


有人不甘受辱。


拖著殘破的身子,撞牆自殺。


有人咬了一口反抗。


被綁到院子裡的柱子上,當著所有人的面剖開肚子。


有人想要逃跑。


便打斷了腿。


隻能坐在椅子上,雙手提著椅子慢慢移動。


最後剩幾口氣,死在了椅子上。


有人也隻是因為大聲呼喊。


被尖刀活生生刺死在床上。


一個穿著黃衣服的人出去。


一群穿著黃衣服的人進來。


每一天,我都能聽到包括自己的聲音在內的無數的慘叫聲,不知道開頭,也沒有盡頭。


可是每次,一有人死,便又有人進來。


有人帶著孩子。


有人說著我聽不懂的外國話。


有人懷著孕。


還有人隻有九歲。


九歲啊……


我以為她們會因為身體和年紀逃過一劫。


本以為,他們還不至於禽獸如此。


可是看著她被割裂的下體,止不住的鮮血。


看著她渾身上下不可直視的傷口。


看著他們因為孩子的哭聲吵鬧,便活生生將孩子摔死。


聽著她說,懷了孕,他們卻是更加興奮地對她施以暴力。


我發現我錯了。


17


雖然他們給我們起了日本名。


可私下裡,我們還是會叫對方原本的名字。


所以。


順英死了。


月珍姐告訴我,順英是死在和那些人的遊戲中。


他們在順英的身下放軍刀,打賭順英能堅持幾分鍾。


順英堅持了八分鍾,最後還是因為體力不支摔倒在地,被尖刀貫穿肚子。


這一下,順英本來沒有死。


可就是因為八分鍾。


猜對的人喜笑顏開地贏了賭注。


猜錯的人生氣,扇她巴掌、拿刀刺她。


還有人拿槍打她。


子彈射穿了她的身體。


鮮血噴湧,浸透了她親自洗幹淨的床單。


於是肚子上插著尖刀的順英被活活折磨致死。


……


晚上睡覺時,我的身子都是抖的。


在夢裡我變成了順英。


而我的身下也出現了一把尖刀。


18


很多人生病了。


聽他們說,是叫淋病、梅毒的性病。


秋萍和我都生病了。


下面鼓起圓圓的小水疱。


眼睛也會奇痒無比,痒到讓人恨不得拿針去扎眼珠。


但是秋萍的病比我厲害。


她的水疱長得多,化膿得厲害,可格子間裡所謂的醫生看到了,也隻是隨意擠出膿水,再拿起地上不知名的草藥,搗幾下,給她敷上。


仿佛,這一切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一旦得病,房間的門牌就會被翻過去。


以免那些人也得病。


可是這病不就是他們帶來的嗎?


19


他們給我們注射了 606 藥劑。


淡紅色的 606 針劑滾燙滾燙的,注射後胳膊疼得幾乎要掉下來。


在注射的時候,我疼得昏了過去。


醒來後的一星期也一直在疼。


秋萍也注射了這個藥。


她緊緊握著我的手,嘴裡天天喊著「疼死了,疼死了」。


我不斷安慰她。


後來秋萍就不再喊了。


因為她也死了。


承受了那麼多的痛苦,她的病卻仍然沒有好。


甚至在死後。


有人用消毒的借口,當著我的面將鐵棍燒紅了。


鐵棍拔出來的時候,上面沾滿了燒焦的東西。


而那人隻是丟掉鐵棍,留下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


晚上,我趁著身上的人完事心情好的時候,問了他這句話的意思。


他笑了。


看著我,用日文說了一遍。


再用中文重復了一遍。


我才知道,原來那句話的意思是——


「惡心死了。」


20


陸陸續續有好多人生病死了。


也有沒死的。


因為治不好,衣服也沒穿,就被丟在門外。


好多房間的門牌被翻過去。


過幾天,又換成了新的。


……


我偷偷把那些人隨意丟在垃圾桶的門牌撿了回來。


名字刻在上面。


我一遍遍地看。


卻覺得在某一刻,它們好像變成了供奉死人的牌位。


21


下雪了。


應該是到冬天了。


那麼久了。


竟然才到冬天嗎?


22


死的人太多了,今天又來了一波人。


裡面有許多十二三歲的女孩。


和我一樣。


月珍姐在她們來的第一天就教她們怎麼戴避孕套。


她和她們說:


「如果他們不戴這個,你就會得病,會懷孕,所以一定要讓他們戴上。」


是啊。


在這裡不僅要擔心染上病,也要擔心懷孕。


懷孕的人太多了。


因為那些人中很多人不願意戴。


即使我們跪在地上祈求,他們也不願意。


他們隻會給我們吃水銀避孕。


有了孩子後,將我們拉去不知名的黑作坊將孩子流掉。


甚至割了我們的子宮。


還有人,會逼著我們把孩子生下來。


可孩子生下來後。


孩子怎麼辦,我們怎麼辦呢?


沒有人告訴我們。


所以我們不願意懷孕,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情想要避免懷孕。


那些人不給我們避孕套。


我們就把用過的收集起來。


洗幹淨了,消了毒。


然後放在床邊。


每次洗清,看到那些用過的避孕套,心裡數著數量時,我就覺得那股令人作嘔的腥味是從我的身體裡發出來的。


我也應該被好好洗一下。


23


月珍姐懷孕了。


她抱著我哭。


可是沒哭多久,她就被人叫了過去。


於是她隻能擦掉眼淚。


對著那些人笑。


24


月珍姐死了。


早上出門前,她告訴我。


她不想要這個孩子,要跟著那些人去黑診所流產。


所以在那些人的押送下,她出了門。


可是晚上,隻有那些人回來了。


帶回了月珍姐的死訊。


他們隨便找了個地方就將她扔了。


那些被月珍姐教過該如何戴避孕套的女孩都哭了。


我沒哭。


或者說我想哭,卻哭不出來。


張著嘴巴,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25


桂珍、順英、月珍、春瑛、秋萍。


怎麼如今,隻剩下了桂珍……


26


爸爸媽媽教會我寫字。


是不是就是為了讓我能夠記錄下我的痛苦呢。


27


可是,為什麼偏偏是我呢?


28


新來的女孩寫下字,問我,在這裡這麼久了,為什麼不逃跑?


我沒有告訴她。


其實在月珍姐死後,我跑過。


不過很快便被抓了回來。


被抓回來後,他們拿腳踹我,拿刀砍我。


拿磚頭狠狠砸我的頭。


又用燒過的針沾上墨水,在我身上刻下我看不懂的文字。


可我還是活著。


耳朵壞了還是活著。


滿身疤痕還是活著。


帶著屈辱還是活著。


……


為什麼還活著呢?


怎麼就還活著呢?


29


也許是想再見一見我的弟弟。


嘗一嘗他給我摘的桃子。


我太想吃桃子了。


30


那些人最近越來越暴躁了。


姐妹們告訴我,是因為他們打了敗仗。


我們的隊伍快要勝利了。


於是在那些人不擇手段地毒打我的時候,一向膽小的我沒有哭。


甚至最後,滿身是傷的我躺在床上。


望著狹小窗戶外的月亮,卻笑了。


因為我們快要贏了。


31


格子間裡闖進了許多人。


他們拿著槍,卻沒有對準我們。


我聽不清楚他們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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