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姨娘,外院裡王管事找您。」房裡的婆子來喊我,我放了針線出去,王管事焦急地在院子裡來回走,「蘇姨娘不是小的找您,是外院的幾位先生找您有事商量。」
我心頭一跳,跟著王管事去了外院。
薛然有三位幕僚,一位姓萬的先生跟著一起走了,現在家裡還有兩位,一位裴先生,另外一位姓司。
「二位先生找我來,是商議什麼事?」
他們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找我商量什麼事的,這事,也必定和薛然有關。
「侯爺他……被擒了。」裴先生低聲道。
司先生站在門口,聽著外面的動靜,生怕被別人聽到。
我腿軟了一下,「怎麼會被擒,聖上知道了嗎?朝中有人知道嗎?貴妃娘娘那邊呢?」
「消息還封鎖著的,沒有傳回朝中,但也瞞不了一兩日。」裴先生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幾歲,「侯爺不是打仗時被擒的,是……是帶著妾室去關外騎馬時被擒的。」
我跌坐在椅子上,腦子裡嗡嗡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那北莽人來信了嗎?」
裴先生點了點頭,「他們給王達送了信,估計是侯爺吩咐的,讓家裡準備一百萬兩贖金。」
「先生可知道,侯府有沒有一百萬兩?」
裴先生擺手,「莫說侯府,就是國庫也拿不出一百萬兩。」
一直站在門口的司先生道,「王先生給對方回信,明確告訴他們一百萬兩拿不出,若改成十萬兩,家裡還可以賣房賣地湊一湊。」
「對方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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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先是同意了,後來又反悔了,說沒有百萬兩,就對外宣稱侯爺是叛國私逃去北莽的。」
我揉著額頭,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心裡將整件事過了一遍,總覺得奇怪。
「不對啊,侯爺不是輕浮之人,陪妾室去關外此事如此荒唐,他應該不會做。」
薛然這個人,在女色上雖談不上堅貞,但他也不是好色之輩,孰輕孰重他是知道的。
更何況,他出關玩兒,也不可能走遠,怎麼就那麼巧碰到了北莽人。
「百萬兩也根本不是贖金!」
他要十萬兩,薛家湊一湊應該能不動聲色拿出來。
但百萬兩肯定是沒有的,那麼一定會生出動靜,這個動靜一出,薛家肯定瞞不住。
聖上一旦知道,這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根本說不清。
更何況,宮裡還有兩位皇子。
薛然若沾上了私通、叛國這類的罪名,不但博陽侯府所有人掉腦袋,宮中的兩位皇子也徹底完了。
「你是說,是韓王做的?」
「總不過那些人吧。」我不清楚現在朝堂形勢,薛然後來就沒和我說過。
但左右就那些人,扳倒了薛然,他們就有機會了。
16.
「那你說,眼下怎麼辦?」裴先生問我。
我來回踱步,停下來看著裴先生。
「這個方法,我隻能說一說,卻不敢做決定。」
裴先生道,「蘇姨娘請講。」
「第一,家裡派人去營救侯爺,不要驚動任何人。」
「第二,讓王先生想辦法打通遼東那邊的關系,傳侯爺的死訊回來。就說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等事情發酵,如果背後主謀一口咬定侯爺謀反、私通,而我們又沒有辦法證明,那薛然不管死活,一律死了!
如果背後之人沒有接下來的動作,那過上一兩個月,營救到薛然就讓他再回來,如果營救不到……
就當他死了。
裴先生的手都在抖。
「你讓我和司先生商量商量,再……再去找二皇子商議一番。」
這一夜我翻來覆去睡不著,第二天中午裴先生讓我去外院,他直截了當地道。
「貴妃娘娘說,就按照你昨天的提議辦。」
「你說是我提議的嗎?」我問裴先生。
裴先生搖了搖頭,「不好將你牽扯進來,我和司先生自會擔這個後果。」
我松了口氣,倒不是怕死,而是這世上很多事,男子做了理所應當甚至家國大義,女子做,卻又變成她的非議罵名。
焦急等了三天,薛然死訊傳了回來,朝中一片哗然。
自然有人說薛然沒死,懷疑他的去向。
薛老夫人病倒,良貴妃也悲痛欲絕,聖上素來和她感情好,自是將朝中質疑的聲音壓了下去。
這一邊,侯府暗中遣了三百人去營救,王先生又花錢找了江湖上能人異士。
一直等到十一月,薛然的消息再一次傳了回來。
「侯爺怎麼樣?」我問裴先生。
「還不清楚,王先生的信中隻說侯爺不大好。」
薛老夫人催著家裡將薛然接回來,但可惜,家裡人還沒到遼東,薛然便死了。
月底,薛然的靈柩被送了回來。
薛老夫人看到的屍體,當場吐了一口血,撅了過去。
我也悄悄看了一眼,人瘦得厲害,昔日風流倜儻的人,此刻灰撲撲的再沒了生氣。
侯府亂了套,我穩著大夫人怕她受了刺激,大夫人扶著肚子,低聲道。
「我沒事,家裡就交給你和柳姨娘了。」
我和柳姨娘操辦了薛然的後事。
晚上我坐在薛然的棺椁前,很恍惚,裡面躺著的人,真的是我的夫君嗎?
我一點都不傷心,因為從頭到尾,我對他都沒有動過心思。
我看著偌大的侯府,來來往往等著我回話的下人,又沒了心情胡思亂想。
薛老夫人醒過來,在靈堂內看到我,竟第一次沒有訓斥我,道了一句:「辛苦了。」
「辛苦了。」
我給她回了禮,老夫人由婆子扶著走了,身形比以往岣嵝了不少。
17.
第二年大夫人生了一個兒子,聰明可愛。
我抱著官哥兒,再一次感受到小孩子的可愛。
有時候我常想,我到底需不需要一個孩子。
想了很多次,還沒有結論。
大夫人遞了請封的折子,聖上在官哥兒百日的時候,封他為博陽侯。
大夫人進宮謝恩的時候,也帶上了我。
我在清風亭,見到了兩年沒見到的三姐。
她變得貴氣了,但模樣還是和家裡一樣。
「你還是沒變,小孩子一樣。」三姐打量著我,「博陽侯封了,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輕笑道,「現在侯府我能當家做主,大夫人也很和善……這好日子,不正是我求的嗎?」
三姐摸了摸我的臉,嘆氣道,「雖知道你所求,可還是心疼你。」
她說完,又覺得可笑,「我本想說,這輩子沒個知冷知熱的男人可憐,可一想,我和你四姐不也沒有!」
我抱了抱她,「小公主可愛嗎?」
「可愛是可愛,就是太調皮了。」三姐說起女兒,一臉的無奈,「連聖上的脖子都敢騎,無法無天。」
我笑了好久,想象著小公主的模樣。
「你不去看看良貴妃?她可是和博陽侯府息息相關的。」
「我也幫不上她,她也不需要我一個妾給她出主意。」
但是離開的時候,大夫人還是帶著我去了一趟長春宮。
良貴妃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兒,紅了眼眶,「真像他。」
她說的他,自然是薛然。
「弟妹,你說……他為什麼突然變渾了呢,他要是不出事,我們何至於這般悽涼。」
她說著,便已哭了。
大夫人嘆了口氣,也不知怎麼安慰。
「你不知道,二殿下和四殿下在學堂裡被人欺負,他們都不敢打回去了,沒了舅舅撐腰,腰杆子都不硬了。」
良貴妃失魂落魄地望著桌上的牡丹發呆。
「娘娘。」我低聲道,「您有兩個侄兒。」
良貴妃抬頭看向我,「你就是蘇清?玉昭儀的妹妹?」
我點頭。
「我聽他說過你,說你很聰明,還給他出了主意,是他的一個謀士。」
「不敢當。」我道。
「那你說,我現在要怎麼辦?就要一直忍氣吞聲下去嗎?」
「十五年後,聖上也才四十六,正值壯年……」我道,「您別覺得是忍氣吞聲,您就當……養精蓄銳!」
良貴妃怔怔望著我,「養精蓄銳嗎?」
「是!讓他們去爭去搶,最後誰輸誰贏誰又坐收漁翁之利,都是未知數。」
她忽然抓住了我的手,目光灼灼地看著我,「本宮可以信你嗎?」
「侯爺信臣妾,娘娘也可以試試。」
良貴妃笑了起來,笑了很久,點頭道,「我信你,你說得對,天下事誰知道呢,說不好的。」
18.
祖父壽辰那日,我和四姐還有五姐都回家了。
祖父當著我們三個人的面,將我們姨娘的賣身契燒了。
他樂呵呵地道,「都是一家人,往後這些東西,不需要了。」
五姐在我耳邊譏諷道,「他可真是會捧高踩低,這個時候,他和我們又是一家人了。」
我沒和祖父客氣,問了姨娘的意思,她想住去莊子裡,於是我將姨娘安排去了莊子裡。
那邊山清水秀,什麼都不缺,她一個人種花種菜,過得自由自在。
五姐還有個弟弟,姨娘走不了,四姐正有孕在身,她求了齊王的恩典,將她姨娘接她身邊小住。
不過,既是開了口,往後再去就是常有的事了。
「齊王待你好嗎?」我問四姐。
「就那樣。」她捧著肚子,無所謂,「他們兩個一會兒和好,一會兒鬧脾氣,一開始我還幫著勸,現在隻當看不到。」
五姐翻了個白眼,「你過你的日子,讓他們夫妻自己鬧去。」
「我是這樣,聽說齊王妃不能生,也不知道真假……我這胎如果是個兒子,將來,王府還就是我的。」
我和五姐對視一眼,五姐道,「這傳言哪裡來的?」
「齊王喝醉了自己說的,要不然成親這麼多年, 怎麼一個沒懷上?」
齊王妃今年都快三十了, 要是真不生, 以後隻能抱養了。」
但抱養總歸是抱養, 除非她搶四姐的孩子去養, 但四姐是側妃又不是沒名沒姓的妾, 她想抱過去也不是她說了算的。」
「總之啊,日子有的過呢……往後隻會越來越有意思。」四姐笑著道。
我很認同,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隻有人不死, 做好當下,誰知道將來呢……
「我過年去宮裡,三姐說要弄死……」四姐指了指祖父, 我攔住了她, 「殺母之仇是該報,但祖父活著,蘇家越來越好, 又何嘗不是我們的底氣呢。」
我們三個人又一起惡心地嘆了口氣。
「不過三姐說,她不會讓祖父好過的, 先養他兩年, 等他退了,就弄死他。」
我們三個人聊了一下午,又一起辭了從家裡出來,祖父他們送到門口, 門外, 王管家親自來接我,五姐夫笑盈盈站在馬車邊,四姐剛要上馬車, 齊王騎馬來了。
「王爺,您怎麼來了?」四姐滿臉柔情地望著齊王。
「怕你路上顛簸, 特意過來接你。」
「蘇家的女子,若能幫到家族,死也死得光榮!」
「(我」齊王望著四姐的目光也有著喜歡,我和五姐打了個眼色, 忍著笑。
逢場作戲嘛,男人會,女人也會。
三輛車, 三個方向,我掀開簾子望著漸行漸遠的車,忽然想到我出嫁時的光景。
一頂小轎, 悄無聲息……
姨娘說,蘇家庶女的命從一出生就注定了。
我偏不信。
馬車進了侯府, 王管事扶著我下車, 大夫人抱著官哥兒站在垂花門等我,「哎喲, 姨姨回來了, 快打招呼。」
我笑著正要過去。
「清先生, 您可算回來了……」裴先生一邊說著,一邊朝我走過來,「小人有事和您商議。」
我看向大夫人, 她笑著道:「你去忙,我陪官哥兒遛彎去。」
我笑著應是,和裴先生去書房說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