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救了我,可也騙了我,利用了我,讓我一直活在謊言中。如今,我們扯平了。」
那人被送走後,我獨自坐在窗邊待了很久。
沈清聲不知什麼時候過來,將我攬入懷中:
「齊帝瞎了眼,咱忘了他便是。」
我眼睛有些發澀,不識情趣地笑了笑:
「殿下若真心疼我,就別忘了當時的承諾。」
他立即放開了我,有些惱怒:
「算了,養不熟的白眼狼。」
我眨了眨眼:「殿下您說過的,我先是自己,然後才是您的太子妃。」
「您年輕有為,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比我會服侍你的人多了去了。」
他匪夷所思地看著我:
「你該不會以為,孤是饞你的身子,才執意把你留下?」
「孤都二十多歲了,難道還分不清是欲念還是愛情?」
我被他一連串的質問,問得自我懷疑起來。
難道不是這樣?
我自小在刀刃上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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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不相信上位者頭腦一熱的愛情。
今日視你為珍愛,明日棄之如敝屣。
沈清聲俯身來吻我:「你服個軟,孤把天下送到你面前來。」
見我沉默,他報復性地在我脖頸亂啃。
疼痛伴著冰冷的吻蔓延開來。
我不知道如何回應他,吧唧一聲,咬破他的唇。
沈清聲被我徹底氣走了。
16
那日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沈清聲。
我聽宮女說,老皇帝驟然病逝。
沈清聲登基了,變得異常忙碌。
深夜,我沒忍住,遠遠站在養心殿外。
沈清聲直至子時才回來。
他身上帶著血腥味,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疲憊。
我第二日去找林清雅詢問:
「發生什麼事了?」
「還不是被那幫老臣氣的。」她為難地看我一眼,咬了咬牙,「魯國進攻隨城,陛下要親徵,那些老臣死活不同意,陛下和他們吵了好幾次,還殺了幾個人。」
我心一沉。
魯國,那是與北宋並肩的大國。
這些年北宋與齊國交惡,反倒忽視了這條潛藏的毒蛇。
「他們還說陛下癲狂,都是因為你這個妖妃,先是克死先帝,又是邊境戰亂。」
「這些人的狗屁話你大可不必理會,等陛下騰出手來,定替你料理掉這些人!」
她並不知道我和沈清聲還在冷戰。
很快,沈清聲領兵出徵了。
他派人給我送來一隊死士和兩道聖旨。
卻一句話都沒有留給我。
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起初,邊境頻繁傳來捷報。
魯國在邊境的駐軍,在沈清聲的進攻下很快瓦解。
可隨著北宋攻入魯國核心地帶,戰事越發膠著。
直到前線漸漸失去了消息。
他們說,沈清聲突然遭遇暗殺。
軍醫們正在不分晝夜救治他。
啪嗒!
我哄孩子的撥浪鼓驟然掉在地上。
我茫然地回了殿中。
望著空曠的宮殿,我心中仿佛缺了一大塊。
沈清聲的身手我是見識過的,怎麼可能那麼容易被刺殺?
可是那夜,林清雅的婢女慌慌張張地敲響我的房門:
「娘娘,小姐讓我來通報,外頭已經亂了,您快逃吧!」
17
一切來得那麼突然。
我讓死士帶孩子率先離開。
我走出大殿時,眾多的黑影已經將大殿團團圍住。
林丞相率先走上前來。
他壓低聲音,有些恨鐵不成鋼:
「不是讓你趕緊逃嗎?」
我置若罔聞,平靜地掃視眾人。
這裡面有白發鬢鬢的老臣,還有從戰場歸來的武將。
他們大部分是青年之時就跟著北宋先帝。
都是北宋的股肱之臣。
沈清聲若是想要開創盛世,成為一代明君,少不得這些人的助力。
此時的他們,個個義憤填膺,罵我是個禍國妖妃。
「你別怪我們,我們一番赤膽忠心,也是為了陛下好。」
有人扔來一把匕首,讓我自行了斷:
「請吧。」
我拿出那卷明晃晃的聖旨,高高舉起。
眾人臉色一白,很怕是陛下立我為後的旨意。
「陛下有旨,立沈希晏為儲君,還望諸位,在我走後,能夠匡扶太子,扶上正道。」
沈希晏,是我為孩子取的名字。
希望河清海晏,再無戰事。
人人都能安居樂業。
大臣們沒想到我一介婦人能說出這種話,略感欣慰:「這是自然。」
我繼續道:「如今邊境戰亂,使臣在遊說各國共同討伐魯國,我願與使團一同前往齊國。」
「若是談判失敗,我將自盡而亡,絕不勞煩諸位。」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林丞相喊道:「你瘋了?即使你能說服齊帝,他不可能放過你!」
我唇角微勾:「大不了自盡,又有何難?」
「陛下這般護你,若是知道了,此事沒完。」
沈清聲不會知道的。
那封立我為後的聖旨,早就被我燒了。
當逃兵當了那麼久,我突然不想再逃了。
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18
我孤身一人,緩緩走進了齊國的宮殿。
那麼多年沒見,齊帝仍然是記憶中的臉龐。
他面如冠玉,一襲繡金長袍,高坐殿上。
仿佛月亮般清冷,不可褻瀆。
可他在見到我那刻、停止捻佛珠的動作,一雙冷眸帶著令人膽寒的寒光:
「你倒是膽大,就不怕朕殺了你?」
我跪下行禮,挺直脊背:
「我這次前來,是想請陛下出兵,與北宋一起,共同討伐魯國!」
清晰的聲音響徹大殿。
周圍的太監護衛倒吸一口涼氣。
齊帝仿佛聽到什麼笑話,唇角微微抽動:
「你最好聽聽你在說什麼!」
「朕與沈清聲互為死敵,你竟然想讓朕支援北宋?」
我眉眼平靜:
「陛下恨沈清聲,但是陛下更清楚,唇亡齒寒的道理。」
「若是魯國成功拿下隨城,陛下以為,魯國接下來會進攻何處?」
答案不言而明。
齊帝眉眼已有薄怒:「你怎知魯國不會乘勝追擊?朕大可坐山觀虎鬥,坐收漁人之利。」
「因為沈清聲沒死,隻要他活著一日,魯國就不敢進攻北宋。」
此言一出,殿內落針可聞。
我緊張得指甲捏緊掌心。
其實我也不知道沈清聲的下落。
但是即使他死了,消息也會被封鎖。
在他手上吃過敗仗的魯國肯定不會貿然進攻,隻會拿齊國開刀。
我垂下眼眸:「何況,陛下不是真的想取沈清聲性命。」
「不然當初,您給他下的應該是毒藥,而不是斷子絕孫藥了。」
啪!
佛珠驟然斷裂。
他直視著我,我亦直視著他。
良久,他問我:「朕為何信你?」
「我是北宋太子的生母,未來的皇後,沈清聲的枕邊人。隻要我活著,定會保兩國和平。」
「陛下,您是見過戰爭慘狀的人,您見過餓死之人變賣妻女,將死屍開膛破肚,隻為飽腹……」
齊帝終於喝止:「夠了!」
「你走吧。」
我賭贏了。
齊帝騙了我,我也騙了齊帝。
他終究還殘餘了一點良心。
他還是派了一隊精兵,前往隨城支援。
「十七,當年隨城的事,你家人的死,朕攔過父皇,沒攔住。」
我茫然回頭。
帝王的身影隱在光影與黑暗之中,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仿佛剛剛隻是我的錯覺。
19
四年後。
「都過年了,你就陪我去放孔明燈嘛!」林清雅拽著我的衣袖,不依不饒,「你天天待在粥廠裡,也不怕發霉。」
自從邊境戰事平定,我便回到了隨城,和林清雅籌辦了一個粥廠,救助難民。
如今小城裡生機盎然,再無戰爭的陰影。
處處是叫賣的小販聲,孩子的嬉笑聲。
四年前,魯國自以為局勢已定,增派邊境兵力。
儲君更是親自來到戰場,要看北宋的笑話。
誰知沈清聲突然現身,殺得對方措手不及。
魯國的軍隊瞬間土崩瓦解。
魯國儲君被殺,元氣大傷。
原來當初沈清聲被刺殺,不過是一場釣出大魚的戲。
他回到京城後,發現大臣們夜圍後宮、將我逼走。
又是把宮中鬧得人仰馬翻。
直至林丞相告訴他, 我是為了沈清聲去的齊國。
這個暴躁的男人才稍微平靜了些。
後來, 他不僅與齊國籤訂了永久和平的條約。
還接受了我當年的提議, 立林清雅的堂姐為後,並將沈希晏放到皇後名下。
街頭人頭攢動, 有畫師在作畫,畫的是當今皇帝和皇後的畫像。
畫上的皇後端莊典雅, 一身素雅長裙,頗像那慈眉善目的菩薩。
林清雅憤憤不平:「太子是你生的, 北宋的和平是你談的。」
「你倒好,功勞名聲全部不要,給別人撿了大便宜。」
我不以為意笑笑。
點燃一盞孔明燈, 看它緩緩升起, 飄向高空。
「當皇後有什麼好?得到了權勢, 卻失去了自由。」
「我早就謀算好了,皇後在戰爭中失去了愛人, 她對陛下無意, 陛下也對她無情,她自然視太子為己出。」
「如今我有銀子傍身,有喜歡的事可做, 有心愛的人掛念, 難道不比當皇後快活?」
身邊沒有人回應。
我轉頭, 隻見林清雅臉色大變。
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心突然像被揪住一般。
燈火闌珊下,那人就這樣站在橋上。
依然是冷峻的面容, 一身玄服大氅。
那雙黑眸, 就那麼冷冷地凝望著我。
20
「娘親,我們可找到你啦!」
小檽米團子軟軟的聲音將我拉回, 他雙手晃著我的衣袖。
「你明明說好每年回來看我,你今年是不是想騙我?」
「娘親沒騙你。」我被他晃得心慌, 轉身就走。
「娘親,燈燈掉了。」
沈清聲優哉遊哉地跟在我身後, 就像放任獵物逃跑的野獸。
「你再動一步,掉的可不僅是孔明燈了。」
冰冷的威脅徹底將我雙腿釘住。
「還跑嗎?」
男人高大的身影徹底將我籠罩。
他將沈希晏扔給林清雅,將我攔腰抱起,塞進馬車。
我心虛地找補:「我這不是在辦粥廠,才耽擱了日子。」
「我做那麼多好事,也是為你祈福, 當初害得你子嗣凋零, 隻有希晏一個孩子,我過意不去。」
他眸中閃過困惑:「誰說我隻會有一個孩子?」
他忽然想起什麼:「你該不會天真到以為,朕喝下了那碗斷子絕孫藥吧?」
我如遭雷劈。
不可能, 當年我親手喂他喝下的藥!
沈清聲像看個傻子一樣看我:
「三番四次哄朕喝東西, 朕早就派人換了你的藥。」
我惱羞成怒,將孔明燈砸在他身上。
搞了半天, 偷雞不成蝕把米的人是我。
他強勢地讓我跨坐在他的腿上, 聲音略微喑啞:
「敢給孤下藥,你倒是膽大。」
「(「」我嘴硬:「反正不是你。」
他被氣笑了:「行。」
下一刻,男人雷厲風行,用行動報復了我。
微風吹開車窗的一角, 我仰頭望去。
數盞搖蕩的孔明燈,自由自在地在銀河飄蕩。
年輕的帝王就那麼擁著我。
他像是認命般,在我耳邊懶懶地笑:
「反正朕愛你比你愛朕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