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狹長的鳳眸微微眯起,俯身問我:「阿玉,你這是要逃到哪裡去?嗯?」
再又一次被他扛回宮室,丟到床榻上時,我徹底怒了,「宋瀾,你到底要怎樣才能放了我?」
「放了你?」他修長的手指輕抬起我的下巴,吐出三字。「不可能。」
「你想做什麼,朕都會滿足,唯有放了你,絕不。」
他捉起我的腳腕,將一條銀鏈綁於其上,宣誓主權般吻了吻。
「你是屬於朕的。」
「宋瀾,你瘋了。」
我隻覺羞恥,臉都燒了起來。
他同我一起和衣而眠,從背後抱住我,溫熱的氣息吐在我耳畔,叫我不自覺耳根通紅。
「說吧,阿玉,想做什麼?朕定來陪你。」
我脫口而出,「騎馬射箭、遊山玩水。」
新帝登基,諸事繁雜纏身,他定不能奉陪,我這麼說,是有意刁難他。
可他卻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好,朕明日便陪你出宮騎馬,看山觀水。」
22.
這幾日,我與宋瀾皆是同塌而眠。
每晚,我都會做與他相關的夢。
Advertisement
都是關於前世的,那些夢境,真實得叫人不可思議……
養心殿裡,皇帝大封六宮,眾妃嫔齊聚一堂,聽候封賞,個個都喜上眉梢。
我立在一角,卻顯得格外冷清。
隻因宋瀾封賞六宮,獨獨對我這個皇後,卻是半點賞賜也無,甚至連一句褒獎都沒有。
「多謝聖上隆恩。」
領完封賞,眾人皆散,我走在最後面,聽著眾人在背後對我的嘲笑,心中酸楚難言。
「你看我說得沒錯吧,這皇後就是個空架子,皇上對她呀,半分情意也無。」
「聽說皇後娘娘當年,是太後逼著皇上娶的,不喜歡也是正常的。」
天色昏沉,漸漸飄起了綿綿雨絲。
我失魂落魄地走下石階,險些摔倒,身後有人伸手想要攙扶,但片刻後還是收了回去。
是宋瀾。
他佇立在廊下,目送著我的背影離去。
身旁的大太監小心翼翼地問道:「皇上,您今日,是不是忘了給皇後娘娘恩賞?」
「現在還不是時候。」
宋瀾淡淡地說了一句。
大太監道:「可您如此,便是當眾讓皇後娘娘蒙羞難堪,娘娘心裡該有多難受啊。」
宋瀾捏緊了袖籠中的手,「朕知道,可是眼下世家未除,她又身居高位,人人想取而代之,朕對她越好,她便越危險。」
「唯有如此,才能保全她。」
「快了,再過幾年,朕定能滌蕩乾坤,護她一世圓滿。」
天子的話語,飄散在茫茫墜落的煙雨中。
23.
翌日,宋瀾果真放下前朝諸事,陪我出宮遊玩,沒有爽約。
他帶我到城郊騎馬射箭,從身後抱著我,替我挽弓,唇瓣堪堪擦過我的耳側,湿濡溫熱,低聲道:
「如何,朕的騎射,不輸那燕珣吧。」
他還記著燕珣教我騎馬射箭的事呢。
我罵他心胸狹隘。
手中弓弦一松,利箭飛出。
伴著飛翎噔愣愣的震響,直直釘在了箭心。
不得不說,宋瀾的騎射當真不賴。
這一日玩得格外盡興,入夜,我與宋瀾借宿在一處農戶家裡,沒有回宮。
他再度擁我入眠,睡夢中,我又做起了有關上一世的夢。
佛堂裡,青年帝王跪在蒲團上,手中檀珠輕捻,對著菩薩虔誠地叩首,口中念念有詞,似是許下了什麼心願。
身後,大太監試探著問道:「陛下,聽聞皇後娘娘這幾日身子不適,您要不要去看看?」
皇帝闔著眼眸,沉默良久,手中檀珠緊了又緊,道:
「不去了。」
「待朕從西南回來,大局安定,再同她說明一切,好好開始。」
他起身,緩緩走出殿外,斜風細雨中,落葉飄搖,那背影,滿身清寂。
而後,畫面一轉,來到黃沙漫漫的戰場,戰馬嘶鳴,號角聲聲,腥風血雨,遍地屍骸……
帝王御駕親徵,領著士兵衝鋒陷陣,在叛軍中奮力衝殺,身上不知受了多少傷,血痕累累……
我聽到他倒下去的時候,口中喚著我的名字。
「阿玉。」
24.
「宋瀾。」
我從夢中驚醒,淚水打湿了枕畔。
若那些夢境都是真的話,上一世,我與宋瀾之間,是否錯過了太多?
我記得,我沒有等到他從西南戰場回來,便病故身亡了。
所以宋瀾後來到底有沒有平定西南,活著從戰場回來?
我不得而知。
他臨行前說的那句,想與我說明的一切,又是要說些什麼呢?
我腦中亂極了,身旁的宋瀾似是發現了我的動靜。
伸手將我撈在懷中,下颌貼在我的額發上,與我相擁相依,囈語聲聲。
「阿玉,阿玉……」
月色透過窗棂灑進來,落在他清俊的面龐上,靜謐安詳。
我輕輕推開他的手。
今夜,我是想著要走的。
我央求著宋瀾宿在宮外,為的就是深夜逃走,回相府去。
再怎麼樣,隻要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宋瀾也不可能公然到相府來搶人吧。
我遂躡手躡腳下了榻,打開門栓溜了出去。
夜深了,方巧門外的侍衛也打起了盹。
一切都很順利。
我借著星輝往城中的方向趕。
可我還未高興多久,忽有人從身後襲來,大掌捂住我的口鼻,一縷異香沁入鼻端,腦袋眩暈了起來。
驀地雙眼一黑,昏睡了過去。
25.
再度醒來,我被人綁在斷崖邊的一棵大樹上,綁我的人,黑巾遮面,辨不清面容。
他對著不遠處緩緩走來的男子,叫囂道:「狗皇帝,若要救這個女人,就拿命來換!」
我的思緒漸漸清明,終於察覺到,向我走來的,不是旁人。
是宋瀾。
他提著長劍,滿面皆是陰沉的殺意,劍鋒直指蒙面男人。
「放了阿玉。」
他看了眼被綁吊在樹上的我,目露心疼。
蒙面男人笑起來,「看來我沒綁錯人,她確實是你心尖上的人。」
他手中長刀對準了我腕上的繩索,對宋瀾道:「把劍放下,否則,我便砍斷繩索,讓你心愛的女人粉身碎骨!」
宋瀾毫不猶豫將劍擲在地上,「放了她,朕跟你走。」
我看著宋瀾手無寸鐵,一步步朝刺客走近。
而那刺客的刀尖也一寸寸逼近宋瀾,我生怕他命喪於此,慌亂之中大喊:「不要!」
可為時已晚,那刺客手中的袖箭已然射出,對準了宋瀾的心髒。
咻——
恰在此時,林中暗藏的射手將箭射出,直逼刺客的面門而來,電光火石間釘入他眉心,鮮血汩汩淌下。
刺客緩緩倒下去。
可與之同時倒下去的,還有一人,是宋瀾。
殷紅的鮮血染透了他的白衣,他看向我的方向,終是無力地倒了下去。
刺客臨死前,吐著血道:「今日與你這狗皇帝同歸於盡,老子不虧。」
我被人從樹上救下來,我飛奔至宋瀾身邊,淚水早已模糊了雙眼。
「是我不好,都怪我……」
我抱著他,泣不成聲。
他嘴角溢血,氣若遊絲,卻還是抬手替我擦去臉上的淚痕。
「傻瓜,是朕自己要來的,與你何幹……」
我淚如雨下,幾乎不能自抑地渾身顫抖,恐懼漫上心頭,我對他說:
「宋瀾,你別死好不好……」
「你不死,我就答應嫁給你,做你的皇後好不好?」
26.
那蒙面刺客是逆黨殘餘,當場已伏誅。
可宋瀾卻遲遲沒有醒來。
太醫說他傷了心脈,能不能醒要看造化。
我日日守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白日裡,我就坐在床邊,與他講起前世的種種,我告訴他,這輩子避著他,乃是事出有因,誰讓他上輩子對我不好呢。
可我說著說著便會垂淚。
「宋瀾,你醒過來好不好?」
「我原諒你了,隻要你醒來,我們就重新開始。」
「我答應嫁給你了,我來做你的皇後好不好?」
這幾日,我守著他,夜裡與他同榻而眠,夢到了我與他上輩子的結局。
他滿是傷痕地從戰場上趕回來,卻聽到了我病逝宮中的消息。
靈堂前,他發了瘋似的命人開棺,將我從棺椁裡抱出來。
他緊閉宮門,日日夜夜守著我的屍身,說著胡話,任誰來勸都無用。
他說起過往那些事,他說他的苦衷,他的後悔,他的過錯。
他說他從來未喜歡過旁人,也從未碰過旁人,他隻愛我。可是他錯了,他沒有早一點告訴我。
他向我懺悔,可我卻是怎樣也醒不過來了,血淚自他眼角流出,打湿了我的面龐。
短短數日,他滿頭青絲盡數化為白雪。
終於有一日,姑母請來了一位道人。
說是有起死回生的秘術。
隻是這秘術,要用半生壽元來換。
我見他毫不猶豫地割開手腕,用血供起了燃著符咒的長明燈。
而那盞長明燈上,寫著我的名字。
27.
我日日去神佛前祈禱,希望我的愛人早些醒來。
這一日,我照例去佛堂為宋瀾祈福。
我跪在蒲團前,虔誠地許下心願。
「願菩薩保佑,我的阿瀾可以早日醒來。」
我雙手合掌,口中喃喃:「若是菩薩能全了信女的心願, 信女願……」
話未說完,突然被身後傳來的一道話音打斷。
「噓, 乖, 莫要再說了。」
這聲音熟稔至極,又叫我刻骨銘心。
一顆珠淚不自覺地從面頰滾落。
我轉頭,果真看見了我朝思夜想之人。
可天不遂人願。
「—「」「你終於醒了。」
我站起身, 撲入他懷中,喉頭哽咽, 淚水在面頰上肆意流淌, 怎麼也止不住。
一雙手環抱住我, 宋瀾大病初愈氣息還弱, 靠在我身上,卻笑起來,「阿玉,你方才在菩薩面前, 喚朕什麼?」
「阿……阿瀾?」
我說出口,臉早已燒得通紅。
宋瀾眸含繾綣,在我額上淺啄了一口,「好, 這個名字朕很喜歡。」
「阿玉,往後你便這般叫朕。」
我頷了頷首, 他又鄭重其事地道:「阿玉,這幾日,你在朕耳邊說的話, 朕都聽到了。」
我愕然。
「上輩子的事,朕都想起來了。」
他攥緊我的手,眸中泛起水澤,感慨萬千地道:「終歸是朕, 虧欠你良多。」
「那麼這一世, 便由朕來彌補,好嗎?」
「皇後。」
他認真看著我, 眸中萬千情愫。
「誰說我要做你的皇後了?」
我被他看得臉頰發燙, 抽回手,背過身去。
他從背後抱緊我,在我耳畔緩聲道:「朕可記著呢, 這幾日, 有人在朕耳邊說了……」
「七十六次。」
「隻要朕醒來,就嫁給朕, 做朕的皇後。」
他淺笑, 喉嚨裡發出細碎的氣息。
我臉頰漲得通紅,轉頭嗔道:「你無賴。」
卻被他堵住了唇,他攬住我的腰肢,與我緊緊相纏。
「阿玉, 這一世,朕再不要與你分開。」
「不止這一世。」
「是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