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因愛生妒,將神女騙入曾為上古戰場危機四伏的葬神淵害死。
魔神不肯相信神女已亡,鬧得六界腥風血雨,隻為逼她現身,尤其以凡人界最為悽慘。
若非神女的師兄清衍仙尊從上古殘卷裡,找到復活神女之法,魔神甚至想要讓六界蒼生給神女陪葬。
復活神女,需先為她聚魂,再找一個契合神女神魂的人獻祭自身,成為神女神魂的容器。
聚魂容易,容器難尋。
仙凡妖魔,男女老少,魔神試了無數次,但神女神魂太過強大,無人可以承受,這些容器最終暴體而亡。
我去了魔神殿,告訴魔神,我願成為復活神女的容器。
他當然不記得當年村子裡的那場屠殺。
不記得他曾經當著我的面,肢解我的所有親人。
不記得我這個幸存者。
又或者說,他從不曾認真看清過慘死在他手下那一張張無辜的面孔。
他和神女是六界唯二的真神,除神女外,其餘皆不在他眼中。
他高坐在魔神殿的王座之上,輕蔑地睥睨著我:
「一個沒有靈根的凡人?
「你連修仙的資格都沒有,也配當她的容器?」
此言一出,魔神殿裡隱伏在各處的妖魔都詭異地桀桀發笑,嘲笑著我的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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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待魔神一聲令下,就要撲上來將我的血肉吞噬殆盡。
我:「我曾受過神女一滴心頭血。」
魔神冰冷的眼眸微變,慘白的手指凌空一挑。
我的臉頰瞬間破開一道口子,魔氣裹挾著流出的血液飛到魔神指尖。
確認過我的血液裡,的確有神女的氣息,他問:
「你所求為何?」
成為容器之人在復活神女後,會魂飛魄散,徹底在六界中消亡,連輪回轉世都不能。
有幾個人會這麼偉大,願意自我犧牲?
魔神先前挑中的那些容器,一個個天賦異稟,是修煉的絕佳資質。
若非被魔神強迫,反抗不得,他們誰不想早日得道飛升?
我恭順垂眸,擺出最虔誠的姿態回答:
「我別無所求,神女於我有大恩,我是她的信徒。」
6
清衍仙尊為神女聚魂後,將其蘊養在天池聖蓮中。
聽說我一介凡人,九死一生翻越無回山,到達修真界,不妄圖求仙問道,卻自願獻祭成為復活神女的容器時,清衍仙尊清冷的容顏上微露驚訝。
他淡淡打量我一眼,吩咐我步下天池,嘗試接觸聖蓮,引神女神魂入體。
天池水冰冷刺痛,我剛入水中就凍得四肢僵冷,齒關打戰。
不等我接觸聖蓮,天池中心忽然泛起七彩神光,含苞的聖蓮緩緩綻開。
那炫目的神光從蓮心直衝向我,將我整個人包裹其中。
我能感覺到,有什麼順著我的七竅、毛孔,無孔不入地迅速鑽入體內,匯集在丹田,全身的血管在這過程中脹痛得仿佛隨時會爆開。
我痛呼一聲,再也站不住,沉入池中。
清衍仙君迅速撈起我,詫異道:
「她是第一個未接觸聖池,神魂就主動選擇的人。」
魔神大喜:「成了?」
之前的容器沒有一個能挺過引魂入體這一關。
清衍仙尊低眉,見我雖痛苦得面目猙獰,渾身不住地抽搐,可身上的神光越來越淡,天池中的聖蓮已然開敗。
他頷首:「成了。」
7
引魂入體後,還需服靈藥千日,神女方可借我的肉體復生。
清衍仙尊將我帶回洞府,日日親自用靈火煎藥,命仙童送予我服用。
服藥後,我都會經歷兩個時辰如同抽筋刮骨的痛苦,但每一次我都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時日久了,清衍仙尊看我的目光倒是少了些清冷,多了些佩服和憐惜。
每當我痛得在地上打滾時,他就坐在我身旁撫琴,琴音琤琮,如潺潺流水自我心尖流過,舒緩了我的痛苦。
我整整痛了一個月,他也為我撫了一個月的琴。
有時,我在疼痛中模模糊糊看著他低眉撫琴的模樣。
青衫磊落,出塵超凡,如那山巔不可攀折的雪蓮。
一個月後,我的身體適應了靈藥,逐漸也就不痛了。
除了定時服藥,我大多數時間都很自由,可以隨意走動。
清衍仙尊的洞府位於落霞峰。
峰上草木葳蕤,怪石林立,飛瀑喧豗,走獸飛鳥,靈藥異卉,皆為凡人界不曾見過的珍奇。
我是肉體凡胎,感受不到修真界充沛的靈氣,但時常能看見仙人御著法寶,如同凡人界話本裡寫的那般騰雲駕霧而過。
魔神隔一段時日,會來看一看我的情況。
我所服靈藥皆是他用盡手段尋來。
他是魔界至尊。
清衍仙尊是仙道魁首。
本該仙魔不兩立。
如今卻為了復活神女通力合作。
修真界皆言,神女愛眾生,這才以死感化魔神,換得仙魔兩道休兵止戈。
可我分明在魔神對著留影石思念神女音容時看見,那日在葬神淵,神女死在魔神懷中,滿眼皆是愛恨嗔痴,未見蒼生。
她流著淚,恨恨對他說:
「我知道這是陷阱,我就是故意來的,我要你千年萬年都記得,是你用情不專害死了我!」
8
服藥的第二個月,跟著仙童送藥來的,多了一人。
神女唯一的徒弟白鶴仙君。
「你就是受了我師尊心頭血的凡女?」
他打量我的眼神與魔神很像,如同在藐視一隻蝼蟻,充滿著嫌棄:
「真醜,還好師尊復生後,會變回她原本的模樣。
「聽說你近來與我師伯清衍仙尊很是親近?
「那你給我記好了,能成為師尊的容器是你的福氣,別在修真界待久了就生出別的心思。」
他陰狠地衝我笑:
「我從凡人界歸來的途中,路經一個小鎮。
「鎮上的信徒不敬神明,居然任由神女廟荒廢。
「於是,我把那裡的人都殺了。
「對那些不誠的信徒,我從不心慈手軟。」
我藏在袖中的拳頭猛地握緊,強迫自己微紅的眼中不要露出恨意,假作驚恐:
「可清衍仙尊不是總說,仙魔殊途,魔才會濫殺凡人,仙人以惠澤眾生為己任?」
白鶴仙君不屑地嗤笑一聲,掐著我的下颌逼我仰起臉,桀骜的面孔在我眼前放大:
「那你聽好了,我這樣的仙人是會殺人的。
「再說了,隻要我不說,誰會知道?
「就算你說出去,誰會信?」
他很滿意我瑟瑟發抖的模樣,逼著我把碗底的藥漬一點不落地舔幹淨。
他說,這些靈藥皆為六界珍寶,我這樣的凡人,若非成了神女的容器,連看都沒資格看一眼,一滴也不許我浪費。
其實修真界如他這般蔑視我的仙人很多。
仙子們仰慕清衍仙尊和白鶴仙君,嫉妒我能得他們照顧。
在她們眼中,我一介低賤凡人實在不配,時常為此給我使絆子。
仙君們則貪戀我隨著復生術,越來越像神女的容顏,妄圖借由玷汙我,來滿足間接佔有神女的私欲。
看,這群仙人與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並無不同,一味沉湎於愛恨嗔痴之中。
他們又憑什麼道貌岸然,高坐雲臺,假作悲天憫人之態,蔑視我們凡人的生死?
對於這些欺我的仙人,魔神一旦發現,會直接讓他們灰飛煙滅。
白鶴仙君則會任由他們羞辱折磨我,直到最後關頭,才現身制止,並樂此不疲地玩著這種戲弄我的把戲。
我知道,他想讓我知道,修真界不是我一介凡人可以生存的地方,借此警告我不要生出別樣的心思。
隻有清衍仙尊會認真教我,如何保護自己。
在我第三次故意帶著一身傷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微微嘆息,從芥子囊裡拿出一本陣法書,贈予我。
我凡胎凡骨,沒有靈根,無論劍道、符道、丹道,都無法修煉,但我的血液裡融合了神女心頭血。
隻要以我的血引動陣法,沒有靈力也可殺人。
我學得很仔細,很認真。
其中有一道誅仙陣。
我問:「聽聞神女死在葬神淵一道上古戰場遺留的陣法下,莫非就是這誅仙陣?」
清衍仙尊搖頭:
「神女和魔神,與普通仙人不同,他們是六界應陰陽而生唯二的真神,生來不死不滅,相生相克。隻有他們能徹底殺死彼此,否則神魂遲早有歸位的一天。
「誅仙陣是殺不了他們的。
「葬神淵那道上古陣法叫作滅神陣,也是世間唯一可滅神的陣法,入陣者神形俱滅,連魂魄都不會留下。」
我不解:「那神女為何還能聚魂復生?」
清衍仙尊回答:
「因為葬神淵的滅神陣並不完整,故而留下一線生機。」
似是被我好學的模樣取悅,他含笑抬手,摸了摸我的頭:
「你若好奇,洞府內的藏書可隨意翻看,布陣的靈材也隨你取用。」
這是他對我這將死之人的一點憐憫。
可也僅止於此。
就像他始終認為,犧牲我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凡人,換取神女復生是理所應當。
就像我服用的靈藥中有一味,名曰:萬魂花。
隻有凡人界萬魂聚集之地,方能生出。
可魔神每次送藥來,清衍仙尊從來未曾問過一句:
為了得到這千日服用的萬魂花,到底死了多少凡人?
他與魔神,與神女,與白鶴仙君,本質上並無不同。
9
服藥的第二年,清衍仙君說他近來境界滯溺,需要去凡人界歷劫。
六界的時間流速各不相同。
修真界十日,凡人界一年。
等他歷劫一甲子歸來,正好是神女復生之時。
我問:「為何仙人總要去凡人界歷劫,更有甚者,歷劫上百次?」
他答:
「是為了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
「仙人入世,是為了出世,不入紅塵,又如何勘破紅塵。
「我修的是無情道,若要無情,先要有情。」
我:「什麼是無情道?是不能有一絲感情嗎?」
清衍搖頭:「無情道並非絕情絕愛這等狹隘之道,而是斬斷一切七情六欲後,對萬事萬物一視同仁,不可獨愛一人,不可獨愛一身的大愛無私之道。」
「所謂大道無情似有情,人道有情似無情,有時偏私於一人有情,等同於對他人無情,這是無情道大忌——」
說到這裡,他不知想到什麼,兀自沉默出神。
「那……你走後,我要是再被欺負了,能去凡人界找你說說話嗎?」
我試探地看著他,又自覺不妥地苦笑:
「我忘了,我不像你們仙人可以隨意進出凡人界。」
清衍仙尊望著我的眼中,憐惜之意更甚,送了我一面凡塵鏡。
這是可隨意出入凡人界的法寶。
他說,我若在洞府孤單了,可以去凡人界找他說說話。
不過歷劫中的他,未必認得我就是了。
我千恩萬謝地收下。
10
清衍仙尊去歷劫後,安排仙童每日為我煎藥,又交代白鶴仙君照看我。
隨著千日過半,我的容貌已然大改,與神女幾乎沒有不同。
不僅魔神每次見我,都會盯著我發呆許久,就連白鶴仙君也時常會望著我出神。
服藥的第九百六十五日,白鶴仙君多飲了仙釀,醉醺醺地拉著我不撒手,小聲喊著:
「師尊。」
我笑:
「仙君真的很敬重神女呢。
「仙君曾說過,不會放過任何對神女不誠的信徒。
「我還在凡人界時,曾見一村子不敬神女,令神女廟荒廢多年。」
白鶴仙君那雙滿含醉意的丹鳳眼一凜,抓著我的手緊了幾分:
「哦?那地方叫什麼名字?」
我搖頭:「當時太小,已記不得,不過若是能回凡人界,興許我能找到那地方。」
他冷笑著拽起我,輕輕松松撕裂虛空,帶著我出現在凡人界:
「你可最好不要玩什麼花樣,若你以為回了凡人界就能逃跑,我保證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笑:「怎會,仙君多慮了。」
我帶著他回到了家鄉的小村莊,落在神女廟前。
他走進神女廟,就見廟內四處漏風,屋頂破損,荒草叢生,蛇蟲鼠蟻作亂,神女像上金漆早已剝落得斑駁不堪,登時大怒:
「此處凡人果然不敬我師尊,竟令她的神廟荒廢至此!」
他環視著神女廟外空無一人的村莊:
「村裡的人都去哪了?」
我微笑:「都死了。」
荒廢的何止神女廟,當年的慘案讓這個村子早被廢棄不用。
他一怔:「什麼意思?」
我淡淡回答:
「這裡的人,早在我八歲那年就被魔神殺死了。」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
我望著他身後的神女像:
「聽聞神女修的是蒼生道。
「可那日,魔神屠村,她就眼睜睜看著,甚至舍不得多傷魔神分毫。
「她背叛了我們,她背叛了她的信徒,她背叛了她的道,又怎配讓蒼生供奉?
「神女愛眾生?
「簡直偽善又可笑!」
「蝼蟻敢爾!」
白鶴仙君寒下臉,隔空抬手一揮,想教訓我。
我靜靜看著他,不閃不避,毫發無傷。
他這才發現,自己使不出一點靈力。
我劃破指尖,滴血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