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賣入青樓為妓後,我為攢銀子,到縣令府中去陪酒。
縣令給了我賞銀,讓我刻意去討好坐在高臺上那名貴客——當朝昭華長公主的驸馬。
我妖娆一舞,那驸馬瞥了我一眼,忽而臉色煞白。
原來,我手背上的胎記,同他和長公主走失多年的長女端雲縣主一模一樣。
1
「此女是何人?來自何處?」
昭華長公主驸馬趙世琛指著我。
他的手指按捺不住地微微顫抖著。
縣令大喜,以為他看上了我,忙諂媚道:
「此女名叫花娆,是倚花樓的頭牌,青城有名的花魁……」
「將她,將她送到我房中吧。」
縣令頓時笑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哎喲,驸馬能看得上花娆,是她的福氣……」
他扭頭瞟了我一眼:
「還不謝恩!」
我懵懵懂懂地謝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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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令遣人要將我送去梳洗時,我低聲急急問他:
「大人,今兒這一晚,你看這賞銀……」
我本就是為了銀子來的。
陪這驸馬睡一晚,倒是無事。
可原本隻是說好了獻舞。
現下加了一項陪睡,原來說好的那些銀子,肯定是不夠的。
縣令不耐地揮了揮手:
「你就替本官將這趙驸馬陪好,明兒賞銀,少不了你的!」
我忙笑著謝恩。
趙驸馬卻急急揚聲道:
「不,不必下去梳洗了,你跟我過來!」
縣令忙催了我去。
邊上的人有眼色地退下了。
我跟到趙驸馬身後,剛想捏著嗓子開口。
他卻一把執起我的手,看了又看。
隨後,他抬起眼望著我,神色痛苦。
「驸馬,您這是……」
我疑惑地開口。
「雲兒,這些年,你受了多少苦?」
他甫一出口,已經是止不住的哭腔。
我愈發疑惑。
「大人,民女名叫花娆……」
「不……」
他哆嗦著唇。
「你不是什麼花娆。」
「你是我與昭華長公主的長女,端雲縣主。」
2
趙驸馬當夜便啟程回京了。
當然,也帶上了我。
我被他帶來的侍女侍候了一番,擦去了臉上濃得誇張的妝容。
換掉了略顯露骨的舞衣,穿上了他們帶來的華服。
那華服上的刺繡,竟然是用金線繡得。
我心中暗暗稱奇,用手摸了又摸。
金子竟然能用來織衣袍,真是太浪費了。
要知道,我要接許多次客,才能攢下一兩銀子。
我撫了撫額,仍未從震驚中反應過來。
趙驸馬竟說,我是他的女兒,端雲縣主?
「雲兒,你在裡頭好好休息。」
「爹帶你回去。」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著,裡頭蘊含著深深的愧疚。
這樣寬敞的馬車,我反而坐不慣。
醒醒睡睡了幾個時辰,馬車停下了。
婢女掀開了馬車,扶我下去。
我睡眼惺忪地睜開眼,卻忽而一下子清醒。
「雲兒……」
站在我面前,這個身著錦衣,淚眼婆娑的女子,竟然同我有幾分相像。
邊上的侍女扶著她,喚她「長公主」。
直到看到她的那一刻,我才真的信了,我原來真的是長公主的女兒。
3
長公主抓著我,將我看了又看。
看到我手背上的胎記,她不禁潸然淚下。
我有些不知所措,隻能任她打量。
「雲兒,這麼多年,娘終於找到你了……」
見她如此,趙驸馬在一旁也紅了眼。
她轉頭問趙驸馬:
「你是在何處尋到雲兒的?」
趙驸馬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是,是我在青城查案時尋到她的……」
「雲兒可有養爹養娘?定要好好酬謝他們才是。」
長公主望著我,淚眼晶瑩。
驸馬躲閃著:
「公主,雲兒才回來,這一夜車馬勞頓也沒休息好,不妨先讓她好好休息……」
長公主點了點頭,正要開口。
門外卻忽然傳進來一道突兀的聲音:
「她根本就沒有什麼爹娘。」
「她叫花娆,是花樓裡的妓子!」
我轉頭看去,是一個穿著錦繡羅裙的小姑娘,跑起來時,身上環佩叮當作響。
長相明豔,看起來不過二八年華,比我小了幾歲。
隻是,她看我的眼神裡,充滿了太明顯的敵意。
「娘,我已經聽婢女說了,爹尋了個妓子回來,卻說她是我姐姐。」
「您怎麼能認妓子做女兒,又怎能讓妓子做端慧的姐姐?」
「端慧!」
趙驸馬嚴厲地衝她吼道。
「端慧,不許說這樣的話,快向你姐姐道歉!」
姐姐?
這小姑娘,竟然是我的妹妹。
昭華長公主身子微微顫抖,轉頭看向趙驸馬:
「世琛,端慧說的是真的嗎?」
趙驸馬支支吾吾。
昭華長公主望向我的目光晶瑩:
「雲兒,這是真的嗎?」
「是的。」
我平靜地開口。
「我是青城倚花樓的頭牌,花名叫花娆。」
「趙驸馬在縣令家中做客,我為了賞錢去陪酒,驸馬才認出了我。」
一旁的端慧聽我親口承認,臉上露出既得意又嫌惡的表情。
「娘,你看她都承認了。」
她瞥我一眼,伸出手來,捂住了鼻子。
「妓子這樣髒,怎麼能做長公主的女兒?」
周圍的侍女和奴僕們也開始竊竊私語。
一些異樣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昭華長公主望向我的神色蘊滿了復雜。
我回望著她,眼裡是坦然和平靜。
「花娆本就是青城人,若是長公主嫌棄我丟人,我現在回去也行。」
「啪!」
昭華長公主卻側走一步,一掌狠狠甩在了端慧的臉上。
「我看是我和你爹將你寵壞了,讓你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4
「娘,你打我?」
端慧捂著紅腫臉,滿臉的不可思議。
昭華長公主自覺自己做錯了,有些手足無措:
「端慧,娘不是故意的……」
她伸出手來,去撫端慧的臉,卻被她避開。
端慧抽泣著,怨恨地瞪了我一眼,轉身向外跑去。
我有些擔心地朝外頭看,不自然地搓著手。
趙驸馬低聲同我解釋一句:
「端慧年紀小,你不要怪她。」
「世琛,你快去看看端慧……」
昭華長公主朝著他遞了個焦急的眼色。
他便大步地往外走去,嘴裡叫著端慧的名字。
看來,是不放心她就這麼衝出去。
長公主隻是拉著我,淚流滿了整臉。
「母親,母親對不住你……」
她撫著我的手。
「雲兒,你的手竟這樣粗糙,這些年,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我低聲道:
「沒事的。」
其實,就算趙驸馬沒有找回我,我也能過得好好的。
那富商將我賣入倚花樓時,將我身上原本攢起來的銀子搜刮一空。
但是銀子總能攢的。
我廢寢忘食地練習,憑著舞技,和彈得一手好琵琶,成了倚花樓的花魁。
到去縣令府中陪酒的前夕,我已經快要給自己攢齊贖身的銀子了。
我會洗衣,會做菜,會納鞋底,會編籃子……
等我從倚花樓出去,養活自己倒也還不算難事。
我聽著門口傳來隱隱約約的端慧的哭聲,略帶猶疑道:
「要不,我還是回青城去吧?」
昭華長公主卻將我一把攬進了懷裡。
「雲兒,娘既然找到了你,便要好好補償你受的這些苦。」
「不許再提『回去』兩個字。」
我遲疑道:
「可我的確是做過妓子……」
「放心,你的這段過往,不會有人知道的。」
她的聲音裡帶了篤定。
5
昭華長公主說要補償我。
她的確是用了心的。
她給我安排的居所,名叫清雲居,是整個長公主府風水最好的地兒。
光是這寬敞的院子,便足以住下倚花樓大半數姑娘了。
我極為喜歡這院子。
隻是端慧不大高興。
這院子原本她是要搬進去的,不過是還沒敲定喬遷的時日,最後卻成了我的。
她同昭華長公主鬧了許久。
我同長公主道:
「其實,隨便給我個院子住就行……」
太大了,其實我也住不慣。
長公主卻紅了眼睛:
「不行,我的雲兒,要住最好的。」
我將身子朝向端慧,略帶討好道:
「端慧,要不,我同你換院子?」
端慧冷笑道:
「得了吧,你不要的院子,以為我便看得上嗎?」
她冷哼一聲,扭頭便走。
這府邸富麗華貴,可我似乎的確不太習慣。
大約是水土不服吧。
被找回來的第三天,我就病了。
昏昏沉沉間,聽到大夫在同昭華長公主說話。
「縣主這病,倒是無大礙,老夫開幾味藥,吃了便好了,隻是……」
他微微嘆了一口氣。
「縣主的背上,密密麻麻都是傷痕,似乎曾遭過很重的鞭傷……」
「而且,縣主似乎曾服用過傷身之物,這身子……」
昭華長公主的聲音哆嗦著:
「傷身之物,是謂何?」
「絕子的湯藥。」
後來,我終是醒了。
第一眼,便看見昭華長公主在我床前,兩隻眼都腫了。
「母親……」
我張開嘴喚她,仍是生澀不已。
「雲兒,你同娘親說……」
「走失了的這些年,你到底都是怎麼過來的?」
昭華長公主撫著我的鬢發,艱澀地開口。
6
我記得,我被那人販子賣給了一戶貧苦農戶。
養我的爹和娘撿了我回來。
他們對我不算壞,管我吃管我穿,隻是讓我跟著做些農活和家務而已。
及笄後有一日,我無意間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前兒村東頭的王媒婆來了,說娆兒生的一副好相貌,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呢!」
「將她嫁了,換了彩禮,咱們耀兒便能娶上媳婦了!」
我曾真心將他們當了我的爹娘的。
盡管我知道我是被撿來的。
後來,他們便將我賣給了縣裡最有錢的許府少公子做妾。
賣了足足十兩銀子。
從那以後,我便再也未見過他們。
許府少公子府中早已妻妾成群,我不過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個。
在一次酒宴上,我在他一旁侍候。
有一位大腹便便的富商便看上了我。
許公子大笑道:
「區區一個妾室而已,林兄看上,便贈給林兄了。」
「娆兒,你隨林兄走吧。」
我像個物件一般。
被養爹養娘賣了,又被所謂的夫君隨手送給了他人。
那富商有些特殊的愛好。
做那事的時候,愛用鞭子抽人。
我膽戰心驚地侍候了他兩年,他便破了產。
我被他賣進了倚花樓,換了二十兩銀子。
倚花樓是青城最大的青樓。
我被賣進來的第一日,老鸨便尋了幾個壯漢將我凌辱了一遍。
「進了這花樓了,便別想著你的冰清玉潔,接客,日日都要給我接客!」
自那以後,我唯一的指望,便隻剩下為自己攢贖身銀子。
可就算接客,銀子的大頭都被老鸨拿走了。
我便隻能四處尋著機會,出了倚花樓去陪客。
這才陰差陽錯地遇見了趙驸馬。
至於那絕子的藥,我在進那花樓第一日便喝了。
我要給自己絕了不必要的麻煩。
昭華長公主聽我平靜地陳述完這一切。
她的淚水滴在了我的臉頰上。
「雲兒,對不起,都怪母親沒有早些找到你……」
她似乎對我很是愧疚。
這愧疚便體現在了,第二日宮裡來的聖旨上。
聖旨說,破格冊封我為端雲郡主。
還賞了我數不清的珍寶和補品。
還特意賜下什麼能淡化傷痕的玉容膏。
我百無聊賴地擺弄著那些我見都沒見過的華貴玩意兒。
我知道,這些都是昭華長公主去宮裡,向皇上求來的。
可是,做縣主還是郡主,對我有什麼差別呢?
我忽然想起昭華長公主充滿愧疚的眼神,和那烏青的雙眼。
如果能讓她好受一些,覺得彌補了我一些。
不要再整夜難眠。
那便是好的吧。
7
這日,長公主府一大早便熱鬧非凡。
縱使我一直隻喜歡安靜地待在清雲院裡,此時也有些好奇。
我問昭華長公主派來伺候我的丫鬟曉蘭:
「今兒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曉蘭眉開眼笑道:
「郡主,今兒少爺要回來了。」
少爺?
我殘存的記憶裡,的確記得走失之前,有個弟弟。
他原來叫趙端謹,小我兩歲,一直跟著邊關的武將歷練。
如今是回京都任武職。
「郡主,曉蘭扶您出去吧,少爺還沒見過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