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極燦爛。
「少爺見到阿姊,一定高興壞了。」
我站在院子外頭,遠遠地看著他們一家子相聚。
「哥哥!」
端慧歡呼一聲,撲進了那身穿鎧甲的男子懷裡。
他生的容貌俊秀,與趙驸馬相似。
想來就是我的二弟,趙端謹。
「端慧,怎麼這樣大了,還是這麼冒冒失失……」
他摸著懷裡端慧的頭,語氣裡帶著寵溺。
「端慧好想哥哥……」
一旁的昭華長公主和趙驸馬打趣道:
「聽說你要回來,端慧已經高興了好幾日了,連覺都睡不著了。」
他們一齊笑了起來。
真是其樂融融。
我在一旁看著,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郡主,您怎麼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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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蘭疑惑道。
「我在這看著就行。」
端慧不喜我,又因著昭華長公主請封我為郡主,卻不封她,有了怨言。
我若是過去,怕是他們都要被我掃了興。
昭華長公主同兒女絮絮叨叨說了會話,忽而想起了什麼似的,朝我的方向看來。
我聽見她揚聲道:
「雲兒!」
果不其然,端慧一瞧見我,臉便皺了起來。
我隻得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8
「阿謹,這是你大姐,端雲。」
昭華長公主執著我的手,笑著同趙端謹介紹我。
端謹朝我點頭,友善道:
「端雲阿姊。」
「幾日前,謹就聽聞爹找回了阿姊,阿姊回來就好。」
見他模樣,我暗暗松了一口氣。
我怕他也如端慧那般對我如此抗拒。
端慧在一旁不善地看著我。
「哥哥,你知道嗎,她是……」
「好了好了,去用晚膳吧,別在這杵著了。」
昭華長公主打斷了端慧,給她使了個眼色,似有警告意味。
端慧不滿地癟了癟嘴。
瞧昭華長公主的模樣,似乎是打算將我曾經的過往對著端謹瞞著了。
經過我身側的時候,我聽見她低聲道:
「雲兒,你放心,不會再有人知道你的事情。」
不知她對端慧說了什麼,端慧竟然真的閉了嘴。
端謹是個好性子的。
他聽說我在養病,每隔幾日便來清雲院中瞧我。
來的時候,還會給我帶上些他自邊境帶回來的稀奇玩意兒。
「阿姊,你好好養著身子。」
「等你好起來了,我給你多講講我在軍中的故事。」
瞧他眉飛色舞的模樣,我也忍不住笑了。
長公主和驸馬也對我關懷備至。
端慧對我似乎也沒有從前那樣抵觸了。
同他們相處了一月下來,我竟開始喜愛起了這裡。
直到那日,與端慧有婚約的永平侯世子陳景珩前來拜訪。
原本同他有婚約的,是我。
「珩哥哥!」
端慧十分興奮地喚他。
他卻目不斜視,對著昭華長公主和趙驸馬拱手道:
「端雲郡主既已回來,珩應當按照原本的約定,將婚定之人換成端雲郡主才是。」
端慧喜悅的神色凝固在了臉上。
「你說什麼?」
曉蘭將這些說予我聽的時候,我甚是驚訝。
「怎麼這麼突然說要換人?」
曉蘭十分困惑地搖了搖頭。
我嘆了一口氣。
我這副樣子,怎麼可能再嫁人呢?
「罷了,曉蘭,我出去拒了他吧……」
我步子極快,走到前廳,還未張口,與那陳世子對視時,卻與他雙雙愣在了原地。
我認得他。
他是我在青城做妓子時的恩客之一。
9
那時,我憑著舞技,已經成了倚花樓的頭牌。
我印象頗深,便是眼前這位陳公子,出手甚是大方。
他一擲千金,連著包下了我好幾日,隻為欣賞我的舞姿和琵琶曲,還給了我不少賞錢。
可笑的是,再見面時,竟然是這種光景。
「雲兒,你怎麼出來了?」
陳世子微微張了嘴,眼裡滿是驚愕。
我望著他的眼神帶了微微的哀求。
他終是沒說什麼。
見陳景珩呆呆地看著我,端慧狠狠瞪了我一眼。
「世子,她不能嫁給你!」
「端慧!」
昭華長公主和趙驸馬同時出聲,話語裡帶著警示之意。
端慧不死心,仍要繼續說什麼。
我平復心緒,朝著他遙遙行禮:
「世子殿下,端雲年歲已長,且欲長伴於爹娘身側,請世子殿下收回方才的話吧。」
陳景珩這才從震驚中恢復過來。
「既如此,這個婚約,便就此取消吧。」
他語帶歉意,朝著長公主和驸馬拱了拱手。
「珩今日尚在戶部有事,便先告辭了。」
說罷,他便要轉身離去。
端慧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伸出手來扯住了他的袖子:
「珩哥哥,你要取消和我的婚約?」
陳景珩的腳步微微凝滯。
「端慧,其實我一直將你當做妹妹看的,換了婚定之人之事,我也是近日才知情。」
他輕輕掙開她的手。
「對不住了,端慧。」
說罷,他再也不肯停留一瞬,好似逃一般地離去。
獨留下端慧在原地大哭。
昭華長公主忙將她擁到了懷裡,同趙驸馬一道安慰她。
我站在原地,手足無措。
端慧抬起頭,怨恨的目光如箭一般射向我。
「趙端雲,你為什麼要回來!」
「都怪你,都怪你,珩哥哥才會和我退婚!」
我怔在了原地,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自那日以後,端慧便日日痛哭,一哭二鬧三上吊,什麼招數都使上了。
她還於長公主和趙驸馬出門之時,偷偷跑到永平侯府去見陳景珩,企圖挽回他的心意。
可她那日被永平侯府的人送了回來。
形容極為狼狽。
我看著她散著鬢發痛哭,昭華長公主和趙驸馬手忙腳亂地哄她。
想走上前去看看她,卻不敢挪步。
我怕她見了我,氣得更狠了。
我站在原地,想起了那日她說的話。
我的回來,給長公主府帶來了無盡的麻煩,還讓端慧失去了喜歡的陳世子。
我到底為什麼要回來?
我其實,一開始便不屬於這裡啊。
10
端謹聞聽端慧出了事,急匆匆便從大營裡趕了回來。
他探完了端慧,來了我院子裡,對我說:
「阿姊,不是你的錯。」
我的淚再也忍不住,潸然落下。
他囑咐我好好休息,便又匆匆離去。
臨別時,他對我說:
「阿姊,一切都會好的。」
可我們終是無法如願了。
近日,京城裡開始傳起流言。
有人說,皇帝的胞姐昭華長公主尋回的大女兒端雲郡主,曾經做過妓子。
她的花名叫花娆,還是曾豔冠青城的花魁。
這流言不知從何處而起,傳的有鼻子有眼。
有不少人現身說法,說曾在青城見過她,舞姿乃是一絕。
更有甚者,說自己曾做過她的恩客。
他們紛紛得意著,自己竟嘗過長公主女兒的滋味。
傳言很快便傳到昭華長公主府。
最先知道的,便是端慧。
那日,我正在院子裡的樹蔭底下坐著。
卻見她急急衝了進來。
「端慧……」
我站起來要迎她,喚她的話音還未落,她的巴掌已經落到我臉上。
「趙端雲,你現在滿意了吧?」
她目眦欲裂,狠狠咬著牙,怨毒地盯著我。
「長公主府的名聲因著你毀盡了,爹爹和娘親已經被聖上召進宮去訓斥了。」
她伸出手指,顫抖著指著我。
「所有人都會知道,昭華長公主有個做過妓子的女兒。」
「阿謹哥哥的前途毀了,也再也沒有人願意娶我了……」
她越說越激動,臉漲的通紅,聲音裡帶著哭腔:
「趙端雲,你為什麼不去死?」
我的腦子裡「轟」的一聲。
「端慧,誰讓你來阿姊這兒的?」
端謹似是尋她,尋到了這兒。
「趙端謹,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護著她嗎?」
端慧對著端謹,歇斯裡地道。
「都是她,她把我們都毀了,哥哥……」
我張了張嘴,卻發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啊,我回了這個家以後,給他們帶來的,是無盡的麻煩。
「不是端雲阿姊的錯。」
他望向我的目光裡,帶著深深的痛楚和愧疚。
「阿姊遇人不淑,她已經過得夠苦了,你怎麼能質問她?」
我禁不住流下淚來。
淚眼模糊中,我感激地望向端謹。
「阿姊,我先帶端慧走,你切勿動氣。」
他好說歹說,才將怒氣衝衝的端慧勸走。
我跪在主院裡,已經跪了兩個時辰,才終於等到長公主和驸馬回來。
「雲兒!你跪在這兒做什麼!」
昭華長公主驚呼一聲,忙走過來要扶起我。
我卻不肯起,掙開她的手,低低伏下身子,懇切道:
「端雲不敢再留在府中,自請於佛寺出家,青燈古佛一生,以贖一身罪孽。」
11
「不可!」
昭華長公主連想都沒想,便一口拒了我。
趙驸馬聞言皺著眉同我道:
「雲兒,此種話萬萬不可再說。」
「雲兒,你是不是聽了那些流言?」
昭華長公主伸出手來,撫了撫我的鬢發。
「你記住,你是娘的女兒,娘會護著你,隨他們怎麼說。」
她雖如此說,可我心中仍惴惴不安。
幾日後,我的不安應驗了。
端慧不知為何,竟然趁著身邊婢女不備,跳入府中的湖泊中,意欲自裁。
昭華長公主求了宮中的太醫來,又不眠不休地照顧了她幾日,她才蘇醒。
聽說她醒了,我精心自聖上上回的賞賜中擇選了精美的首飾,想去探她。
走到她的院子裡,卻聽見她的聲音遠遠傳來:
「娘,我和趙端雲隻能活一個!」
「您自己看著辦吧!」
我手中那些珠釵應聲落地。
原來,她這次自裁,到頭來,還是因為我。
我的到來,打碎了她原本平靜幸福的生活。
現在她為了我,竟然要自裁。
我到底,為什麼要回來?
回到自己的房中,我尋了一件從前穿的布衣出來。
將布衣撕成長長的布條。
然後,將一端掛上了房梁。
我的動作十分嫻熟。
因為,從前在倚花樓,被迫接完客之後,我曾有無數次想去死。
卻都在最後,念起了我已記不清的家人。
他們若是知道了我就這樣死了,該有多傷心。
可現在我知道了。
我活著,我的過去,隻會是長公主府抹不去的汙點。
我隻會給家人帶來無盡的災禍。
現在,便讓我就此結果了自己吧。
我將頭套入布條做的白綾中。
深吸了一口氣,一腳踢翻了凳子。
頸部鈍痛,重重的窒息感傳來。
我痛苦地閉上眼睛,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這時,卻響起了敲門聲。
「端雲郡主?」
那人見久無人應,便伸出手推開了門。
「郡主,你……」
他慌張地衝了上來,從腰間抽出防身的匕首,極準地斬斷了我脖子上的白綾。
我掉了下來,他卻接住了我。
因著窒息,昏昏沉沉間,我勉強看清了他的臉。
是陳景珩,他將我救了下來。
12
我試圖自裁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府裡的人隻敢很輕地同我說話。
昭華長公主甚至防著我見到端慧。
她守在我的床邊,整夜嘆著氣。
我想伸出手,撫平她緊皺著的眉頭,就像她撫摸我的鬢發那樣。
但我終究沒有力氣。
「雲兒,你竟自責至此……」
滾燙的淚珠落到我身上。
「若不是陳世子救下你,母親就失去你了。」
「雲兒,我可憐的雲兒,母親對不起你……」
我想同她說,是端雲對不住你們。
陳景珩其實不必救下我的。
他救下我之後,卻一直沒有出現。
連我想同他道個謝都沒有機會。
但我終究是漸漸好了。
昭華長公主派曉蘭緊緊盯著我。
她大約是怕我再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
這日,曉蘭扶著我在院子裡散步。
她面帶憂心道:
「聽聞北漠大軍來犯了。郭將軍率軍迎戰,戰況不太樂觀。」
她做出祈禱的姿勢,虔誠道:
「希望中原大軍得到神助,將北漠人打出中原。」
又過了半月,一早,昭華長公主和驸馬又被聖上突然召入了宮。
我的心突突地跳,不由拉過曉蘭問:
「聖上不會又是因著我,訓斥長公主和驸馬吧?」
曉蘭說了許多安慰的話來寬我的心。
隻是不好的預感,始終在我的心中盤桓不去。
一直到夜幕降臨,長公主和驸馬才從皇宮裡回來。
我見到她的時候,她的眼睛還是紅腫著的。
驸馬長長地嘆著氣。
「郭將軍戰敗了,皇上派了人去與北漠和談。」
「隻是,北漠的談和條件裡,附了一條,除了金銀,還要皇上將親生的公主送去,給他們的首領做妃妾。」
我低低嘆道:
「那公主,也太可憐了。」
昭華長公主卻開始抽泣起來。
「皇上同那使者說,宮裡沒有嫡親的公主,誰料那使者卻說,若是沒有公主,便用郡主或是縣主代替……」
我抬起頭,愕然地看向她。
「隻是皇上唯有我這個阿姊,並無其他兄弟姐妹,而我所生的女兒,唯有你和端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