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明顯是新帝在敲打和試探太後。
我那位了不得太後姨媽,一改之前痛斥逆賊的憤慨,反倒和新帝十分親近,說:「哀家自小看著你長大,待你有如親子,你繼位,是你皇兄和哀家都願意看到的事。」
太後將自己推的幹幹淨淨,說她倒不清楚姜尚書和魏國夫人為何要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大抵記恨舊時的因兒女親事結下的仇怨吧。
新帝笑著問:「那依母後看,姜尚書如何處置?」
太後說:「謀反乃重罪,族中成年男子一律斬首,未成年著流放三千裡,女子充為官奴,以儆效尤。」
父親被斬首那日,母親痛罵太後無情無義,為了坐穩慈寧宮,連親妹都可以出賣,半點剛骨都沒有!
她不怕死,隻怕唯一的女兒寄柔無依靠;遺憾未能和兒子頌哥兒解開心結。
說罷,母親撞牆自盡。
18
我和舒窈被關入內獄,等待被充作官奴。
人生啊,真是無常。
前一刻我還是尊貴的清河郡主,這一刻我就成了階下囚。
成王敗寇,這沒什麼好說的。
姜家的榮耀和富貴來自於太後,可衰敗和死亡,也因為太後一句話。
我不願受辱,想和母親那樣一死解脫。
誰知舒窈拽住了我,她果然和野草一樣冷漠又頑強,冷笑著睨我,不忘嘲諷:「夫人總把嫡庶掛在嘴邊,可現在咱倆都是官奴了,喝餿了的湯,蓋髒被子,和老鼠一起住,還分什麼高低貴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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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絕望地衝她吼:「你還有沒有心?父親死了,頌哥兒被流放,至今生死不明,你竟然一滴淚都不掉?你之前居然為顧述安那種人哭,如今竟不為咱們家的人哭!」
舒窈聳聳肩:「哭有什麼用?能出去麼?告訴你姜寄柔,活下來的那個才是最痛苦的。我就是自私,我就是冷心冷肺,我就是恨你妒忌你,所以我不要你死,我要你以後也受折磨。」
瞧,我連死都不能了。
19
看守牢獄的獄卒早都對我和舒窈起了覬覦之心。
那晚下大雪,獄卒喝多了,打開牢房,跌跌撞撞地朝我走來,嘴裡不幹不淨:「這就是從前的清河郡主?果然生的貌若天仙,我也想嘗嘗仙女肉什麼滋味。」
我知道今後不會幹淨的活,可沒想到,這日會來的這麼早。
誰知,舒窈擋在了我前頭,她挽住獄卒的胳膊,笑的很美:「我比她漂亮多了,您怎麼不看我呢?滿京城都知道,她是個不開縫的石女,而且太後雖說厭棄了我家,到底她還是太後的親外甥女哩,說不得哪天太後心軟,叫她恢復郡主身份呢。我就不同了,我是丫頭養的……」
獄卒淫笑著帶舒窈去了外頭,那一夜,不堪的聲音響了整晚。
次日早上舒窈回來的時候,衣衫褴褸,臉色蒼白的要命。
她抱了一床幹淨的棉被,手裡拿著半隻雞,跌跌撞撞地走過來,一臉平靜地把被子蓋在我的腿上,小貓似的蜷躺下,捂著肚子,秀眉緊鎖。
我哭得說不出話,把被子掀開扔掉。
舒窈掙扎起來,一聲不吭地撈回被子,又躺下。
一時間,我們誰都不說話,雪花從頭頂的小窗飄進來,紛紛揚揚。
舒窈忽然開口:「二姐,有了這床被子,你說我們能熬過這個冬天麼?」
我捂著臉哭,搖頭。
舒窈失神地望著雪:「不知道頌哥兒怎樣了?被嬌養大的孩子,大概死在半路了吧。」
我泣不成聲:「你別說了。」
舒窈翻過身:「不用感到抱歉,我總算不欠你了。」
20
三日後,舒窈被人強行帶走。
這間牢房,就隻剩我一個,空蕩蕩的。
當晚,獄中來了位不速之客,是顧昭明。
錦帽貂裘,春風得意,說的就是他。
「寄柔,好久不見了。」
顧昭明站在牢籠之外,他的臉在昏暗的燭光下,顯得越發深邃。
我身子不由得往後縮了下,用被子緊緊蓋住自己,我恨這個男人。
大抵顧昭明感受到了我的敵意,他嗤笑了聲,反問我:「難道是我殺了你父母?流放了你弟弟?」
我沒有回答他,頭埋進被子裡,無聲控訴:是你結黨營私,擁立景王,你就是亂臣賊子,不得好死!
顧昭明手指輕輕滑過籠子,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盯著我,就像狼盯著獵物般:「寄柔,我來帶你離開這裡。」
我拳頭攥住:「侯爺打算帶我去哪兒?」
顧昭明裝都不裝了:「我早都為你準備了個宅子,很安靜,沒人打擾。屋內陳設全按照你閨房來布置,我會對你好的。」
我嗤笑了聲,諷刺道:「忘記了,現在顧叔叔是梁國公了,真真厲害,連我閨房什麼樣都知道。」
顧昭明並未惱:「之前因著述安無禮,我一直對你感到愧疚,所以,我想補償你。」
我就算再愚笨,也聽出他話裡的意思。
叔叔看侄女和男人看女人的目光是不一樣的,其實半年前道觀外,我就隱隱察覺到不對勁兒,沒敢往那方面想。
及至現在,他索性挑明了。
可真讓人,惡心。
「舒窈呢?」我直接問。
顧昭明莞爾淺笑:「她被花伯爵家的五公子買走了。」
我直起身子:「您能不能將她……」
「不能。」顧昭明直接打斷我的話:「本公不喜歡她,所以,你以後也不要和她再往來了。」
我緊抿住唇,瞪著他:「國公爺,請問您剛才說要補償我,說話算數麼?」
顧昭明眉梢上挑:「自然。」
我深呼吸了口氣:「請準許我剃度出家,我想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21
後來,顧昭明拂袖而去。
而我為自己「爭取」來了自由和前程,削發為尼,到慈雲庵修行。
我這輩子十指不沾陽春水,如今要學著種地、劈柴;
我從前撫琴插花,而今要坐苦禪、抄經書。
寺裡很清苦,但也幹淨。
顧昭明自此後,再也沒有找過我,但他卻派人暗中「保護」我,不許我踏出去一步。
慈雲庵的主持是鏡明師太,她經常出入豪貴之家講經,我託她幫我打聽一下舒窈的境況。
師太回來後,嘆了口氣,說:「花五公子買走了舒窈,在白水巷置了個小宅院,看似養作外室,實則……花五公子和顧述安交情匪淺,顧述安經常出入白水巷。」
話已至此,我已明白,舒窈成了那兩個男人共用的女人。
在四月的時候,庵堂來了位女客,是舒窈。
她打扮得十分妖豔,穿著昂貴的裙衫,手裡拎著個食盒。
「對不住啊二姐,現在才來看你,那些奴才看我看得極嚴。」
舒窈說著,將食盒中的齋菜端出來,擺在桌上,握住我的手,含淚問:「你瘦了很多,過兩日五爺來家裡後,我找他說說,把你接出來。」
我揮開她的手:「五爺?還是顧述安?」
舒窈身子一震,低下頭:「你知道了啊。」
我側過身,不願看她,良久才恨恨道:「母親當日說你心術不正,毫無廉恥之心,顧述安當初是怎麼對你的,他父母是怎麼對咱們家的,你居然還……」
「還跟他上床?」
舒窈嗤笑:「那我能怎樣?我這副身子,還由得了自己?你倒好,有個梁國公顧念舊事,讓你清清白白當尼姑,你倒嫌惡起我髒了。」
舒窈氣得要命,偏偏一副驕矜之態:「幹淨能換吃的喝的?他能給我銀子花,能把我從牢裡帶出來,能幫我打聽頌哥兒的下落,我就願意和他睡。你清高,你那麼厲害,有本事讓你姨母,宮裡的太後娘娘赦免父母親嗎?哦忘了,是太後親口給他們定的罪。」
我淚如雨下:「對不起。」
舒窈一把拂去眼淚:「對不起什麼?」
我癱跪在地上:「我太無能了,卻發泄在你身上。我真的,恨我自己。」
一時間,我們誰都不說話。
許久後,舒窈將我從地上撈起:「吃飯吧,要涼了。」
22
我們都無法自由外出,但我們會想辦法,每月為對方送一封信,寥寥幾句話便可,知道對方還活著就好。
日月如梭,很快就到了年底,父母忌日要到了。
我和舒窈打算抄《金剛經》,偷偷燒給死去的家人。
可等了數日,我總等不到舒窈。
我跪下哭著懇求鏡明師太,我曉得國公爺不叫我出去,可舒窈確實是我這世上為數不多的親人了,我得看到她平安。
鏡明師太心慈,答應帶我偷偷去一趟白水巷。
去後我才知道,舒窈小產了,落了大紅,虛弱的隻剩下半條命。
「原本今兒讓人給你送信的。」舒窈歪在軟枕上,含淚問我:「經書抄好了麼?」
我點頭,替她掖好被子,忍住淚輕聲問:「吃藥了沒?」
「吃了。」舒窈手隔著被子,輕按在小腹:「真疼哪,大夫說以後我懷不上了,也好,不用再經歷一遭磨難。」
我淚如雨下:「之前梁國公要我做他的……」
「不要。」舒窈搖頭,定定地看著我:「我一個愧對祖宗也罷了,你好不容易吃上碗清靜飯,何必再往泥坑裡踩?再說,咱們姜家好歹要有個人挺起脊梁啊,夫人那麼要強的人,不要叫她地下不安。」
正在此時,外頭忽然傳來陣男人說話聲,很熟,似乎是顧述安。
我心一咯噔。
舒窈比我更急:「快,快躲起來。」
可還是來不及了,顧述安掀厚毡簾進來了。
他成婚後,倒多了幾分成熟,就那般站在門口,一眼不錯地盯著我。
「寄,寄柔?」顧述安輕聲喚我的名字,他疾步上前:「花五哥差人報我,說家裡來了個尼姑。我想著是你,不敢確定,急匆匆過來……」
舒窈暗暗推了把我的後腰:「你跟鏡明師太回去吧,要天黑了,路不好走。」
我嗯了聲,低頭快步離去。
誰知顧述安擋住我的路,一把抓住我的手,聲音哽咽:「寄柔,你還好麼?你瘦了很多啊,是不是庵裡的姑子苛待你了?父親說我家虧欠了你,便答應了你出家的要求。你這麼年輕,花兒一般的年紀,怎麼能削發為尼呢!」
「寄柔,我一直很想你,想去看你。可父親像是早都料到我會這麼做,在庵外安排了人盯著,不叫我靠近半步。」
「當年是我的錯,你能原諒我麼?」
我不想和他過多糾纏,甚至覺得他呼出的氣,對我都是種玷汙。
「請小公爺讓開,貧尼要走了。」
顧述安不依不饒:「別走了,就住在這裡。」
這時,舒窈掙扎著下床,一把推開顧述安,狠狠打了一巴掌這男人:「尼姑你都要碰?她可是先帝親封的清河郡主,你也配!」
顧述安攥起拳頭,而舒窈下意識地要躲,明顯是經常挨打的反應。
顧述安看了眼我,又松開手,不屑地上下掃了眼舒窈:「她不配,你就配了?若不是你,我和寄柔怎麼會走到這步!」
說罷,顧述安擰身便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