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太子的第三個月,太子抬了嫡姐進門。
用最高規格的禮數,給足了嫡姐排面。
嫡姐冷冷地看著我笑:
「一個卑賤的庶女而已,你和你的勾欄親娘都是最下賤的貨色。」
我沉默不語,任由她辱罵。
全京城都知道,我這個太子妃正妻,隻不過是老皇帝下旨時手抖。
把二小姐寫成了三小姐。
這才讓我撿了漏。
我天生有心疾,神醫斷言我活不過十七歲。
我本就是不受寵的庶女,死前還能當回太子妃,倒也值了。
1
太子娶側妃了。
娶的是我嫡姐。
百官恭賀聲和鞭炮聲交織在一起,很熱鬧。
就連我在後宅的寢院內,都聽得見動靜。
丫鬟平兒遞給我一碗湯藥,柔聲道:「姑娘,該喝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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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下手中繡撐笑了笑,讓她將藥放在桌子上。
平兒不放心,便在一旁守著。
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就算每日喝這麼苦的藥,又有什麼用呢。
師父說過,我若是好好調理,大抵能活到二十歲。
可這兩年我總是不開心,心底鬱結,怕是連明年的生辰都難捱了。
前幾日,我都開始咳血了。
平兒的聲音有些哽咽:「姑娘,還是別繡了,傷身子的。」
我不理,馬上便要入冬了,再給傅初縫對護膝,也是好的。
平兒轉過身去,偷偷抹眼淚。
可我心底卻平靜極了。
我之所以能嫁給傅初當太子妃,本就是佔了便宜。
畢竟滿京都知道,太子傅初,喜歡的是我嫡姐。
可賜婚的時候,許是聖上年邁,竟將趙府二姑娘,手抖寫成了趙府三姑娘。
於是嫁入太子府的對象,就從二姑娘趙歡若,變成了我這個庶女。
婚事荒誕,可笑至極。
我和傅初大婚之後,不過短短三個月,他便將嫡姐抬進了門。
用最高規格的禮儀,給足了嫡姐排面。
……
我手中的仙鶴圖案已經快要完工,前院的喧囂逐漸散去。
漸漸夜深,我正要歇下,就聽前院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一道熟悉的潑辣聲:「娘娘,您歇下了嗎?」
是趙嬤嬤的聲音。
趙嬤嬤是嫡姐的貼身嬤嬤,在趙府時,沒少刁難我。
我走上前打開門,隻見趙嬤嬤帶著四五個侍女,浩浩蕩蕩地站在我的門前。
她的手中還捧著一碗花生羹。
趙嬤嬤的笑淬著陰冷:「娘娘,今日可是二姑娘的好日子。因此特命老身來送花生蓮子羹,祝二姑娘多子多福。」
她一邊說,一邊走上前來,將這羹遞到我手裡。
我接過這羹湯,不過聞了一嘴,便知這湯裡下了毒。
是毒性不算深的孔雀膽。
普通人吃了,大抵隻是頭暈幾日。
可我本是身子潰敗,別說是孔雀膽,就連一場風寒,都能要了我的命。
嫡姐竟這般迫不及待,才剛進門,便想將我除之而後快。
許是見我發愣,趙嬤嬤冷下臉催促:「怎麼,難道娘娘連這點面子都不肯給?
「別忘了,你除了是太子妃,還是二小姐的庶妹!」
說到最後,已是厲色。
這是非逼著我當眾喝了的意思。
我徐徐一笑:「好啊,我喝。」
「那就祝嫡姐,早日為太子開枝散葉。」
話畢,我仰頭將羹湯一口喝下。
2
我自小是個不受寵的庶女。
我父親是翰林院學士,生母卻是個卑微的花魁。
我不過是父親和生母一夜風流所生。
那花魁生下我後,找父親訛了筆銀子,就將我拋下,遠走他鄉去了。
由於父親厭惡我,我自小在府中過得悽楚。
我自小體弱多病,時常暈倒。
幼時還有貼身嬤嬤護著我。
可我七歲那年,嬤嬤也離我而去了。
我身邊再無人照拂。
幸好天不亡我,七歲那年我按照嬤嬤生前教我的草藥知識,獨自外出抓藥時,竟誤打誤撞結識了懷南子。
懷南子是滿京頗有名望的神醫,大抵是見我可憐無依,他替我把脈醫治,開始長久地替我療養身體,又收我做關門弟子。
師父說,我患有天生的心病,隻怕活不了太久。
我想,我在這世上無依無靠,也無人愛我,活不了太久,也算不得是壞事。
從那之後,我闲暇時就溜出府門和師父專心學醫。
直到九歲那年的春日,我去尋師父時,意外救下了昏迷在路邊的太子傅初。
彼時十二歲的傅初渾身是傷,是我把他拖回山頂,讓我師父給他療傷。
救得及時,替他撿回了一條命。
當時的傅初不過是個不受寵的七皇子,皇家權勢爭鬥,三皇子不斷派殺手來刺殺他,卻每次都被他化險為夷。
傅初的脾氣古怪,他對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甚至每夜都潛到趙府來,留宿在我的偏院裡。
然後冷眼看我被下人欺負,在一旁作壁上觀。
從我的九歲到十四歲。
從他的十二歲到十七歲。
我們整夜整夜地待在一起,度過了那麼多個日日夜夜。
他也從一開始的冷漠,到逐漸開始會對我露出笑意。
那麼多個夜晚,他帶著我去看京郊的雪,賞南山的日出,劃波光粼粼的湖水夜船,摘夏日蓮蓬荷葉。
我親眼看著他的個頭猛蹿,聽著他的嗓音逐漸變成微啞低沉。
也看著他越來越瘋,親手將他的三個手足殺死。
傅初殺死三皇子那夜,三皇子府的血流了滿地。
年邁的皇帝終究來晚了一步,等他趕到的時候,三皇子已身首異處。
而我,就被他安置在三皇子府對面的歪脖子樹上,逼我看著這場大戲。
他說他很孤獨,要我陪著他。
他大概是孤獨的吧。
和我一樣,沒人在乎,沒人疼愛。也沒人想多看一眼。
我和他就像汪洋上的兩艘小船,相互依靠著彼此取暖。
唯一不同的是,我選擇在沉默中緩慢消亡。
而他,選擇在沉默中爆發,把那些傷害過他的人全都殺了,野心勃勃。
從那之後,他穩坐太子之位。
終於每晚不用再可憐巴巴地來我這個卑微庶女的偏院裡留宿。
我這院子,冬寒夏熱,例銀早就被下人們克扣光了。別說是銀錢,就連冬日燒火的炭都沒有。
傅初不來了,我的偏院瞬間冷清不少。
下人們克扣我的吃食後,再也沒有人從外頭帶燒雞給我吃。
極寒的冬天,也沒有人會再給我帶木炭給我取暖。
再沒有人能陪我度過那一個個漫漫長夜。
十四歲那年的冬天,如此寒冷。險些快要把我凍壞。
3
趙嬤嬤轉身復命去了。
我轉身回房,將口中的羹湯全都吐了出來。
一旁的平兒嚇壞了,急忙給我撫背。
為了以防萬一,我讓平兒煮了解毒藥給我喝下。
自從三年前嫡姐落水之後,她便對我敵意深重,我早就習慣了她的刁難。
我躺在床上,腦中浮現的全是當年年少時的傅初。
他總是冷冰冰的,性子陰鬱。
可偶爾笑起來,卻是俊美似玉,風月無邊。
他陪了我整整五年,情愫的種子早已悄悄在我心底生根發芽。
在聖上賜錯婚時,我甚至還暗中竊喜。
竊喜自己在生命最後的時刻,竟還能和他當一回夫妻。
大婚那日,傅初竟絲毫不惱,而是又抱起我,去南山看日出。
波瀾壯闊的日光灑在他臉上,也灑在了我心底。
我暗自喜歡了他這麼多年,可他卻一點都不知情。
就在我胡思亂想間,房內空氣微動。
我一愣,放眼看去,隻見前方的黑暗中,果然多了道修長的身影。
傅初閃身到我身邊,不由分說把上我的脈。
半晌,聲音微涼道:「南陽子的關門弟子,竟連毒都聞不出嗎?」
我彎眼一笑:「我都吐出來啦。」
傅初眸光微閃。
我笑道:「我不喝,趙嬤嬤就會鬧事。今天到底是你們大婚的日子……」
我側頭看了眼窗外:「你來我這做什麼?快回去吧。」
可傅初卻不理我,脫衣翻身上床,一氣呵成。
我怔住,迷茫地看著他。
傅初打了個哈欠,懶懶道:「夜深了,快睡吧。」
我茫然道:「那嫡姐呢?」
傅初陰柔一笑:「春宵一刻值千金,自然是在洞房花燭。」
大概是真的累了,他很快陷入了熟睡。
我嫁給他三個月了,他每晚都留宿在我房中。
沒有旖旎,隻是單純地同床睡覺。
就和那五年一樣。
不同的是,那五年他是在我房中打地鋪,如今變成了和我同床共枕。
可我不明白,他不是很愛嫡姐嗎?如今好不容易娶她了,他竟還來我這。
我想不通。
可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能多陪陪我,我其實很開心。
翌日,等我再睜眼,傅初已經不見人影。
平兒走上前來,說側妃朝著這邊來了,馬上就到。
等我洗漱好,趙歡若已經直接闖入我的寢殿。
她穿著華貴的衣衫,戴著耀眼的頭面,似笑非笑地對我問好。
雖是請安,可身形不動,十分傲慢。
趙歡若看著我蒼白的臉頰,低笑道:「三妹妹,你可該好好注意身體,可別還沒等到太子當父親,你倒是先死了。」
我面色不變:「好,我一定注意身體。」
趙歡若給我敬茶,可不等我拿穩,她便先放了手。
滾燙的茶水潑了我一身。
幸好我怕寒,早就穿了棉護膝,擋住了大半滾水。
趙歡若「哎呀」了一聲,皺眉道:「我看你是病得不輕了,連盞茶都拿不穩。真是晦氣!」
她輕蔑一笑,不再停留,帶著身後的奴僕們浩浩蕩蕩離開。
平兒氣得想罵人,我拉住了她。
她幫我換了衣衫,又幫些許燙傷的位置上了藥,一邊紅著眼道:「姑娘,你就是太心善了。」
我但笑不語。
方才趙歡若靠近我時,我暗中給她下了麻散。
接下去幾天,她會又麻又痒,渾身難受。
我不想去招惹她,可她也不要挑我的刺。
我一共沒幾日好活,最後這段時間,我隻想求個自由。
我問平兒:「信送出去了嗎?」
平兒低聲道:「已經送到趙表哥手裡了。」
我松了口氣:「那就好。」
4
十四歲那年,傅初離開我後,我又變成了一個人。
為了防止胡思亂想,我便埋頭鑽研醫術。
直到半年後,多年沒見的表哥來京城經商。
在城隍廟會上,我幫暈倒的許池宴解了暑,由此和他相交。
我的長相隨了我的花魁娘。
當年我娘豔絕京城,也曾紅極一時。
我的容貌,頗有她當年之姿。
傅初睡在我房中的那五年,他也曾無數次撫著我的眼睛,說我像隻嫵媚的山魅。
許池宴對我拋出了示好的橄欖枝。
我順勢接下他的好意。
嚴格來說,許池宴是我嫡姐趙歡若的表哥。
我一個庶出女,不過是沾了嫡母許氏的風光,得以喊他一聲表哥。
許家是江南巨賈,在京中一眾高門面前,算不上什麼。
趙歡若對許池宴,也是一副瞧不起的姿態。
許池宴知道自己不受趙歡若的喜歡,他倒也知趣,隻與我相交,並不去招惹趙歡若。
那一年,我師父衰老得厲害,我整日忙著上山去看師父,一邊和許池宴暗中交好。
而傅初剛當上太子,日理萬機。
他像是徹底拋棄我了。
就像利用完了的一枚廢棋,把我扔在一旁,再沒有多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