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日,許池宴約我去城外採蓮子。
我赴約前往。
豈料這一幕,卻被趙歡若撞了正著。
那日傍晚,我回到家時,前堂燈火通明,三堂會審等著我。
父親趙成河坐在高座上,看著我的目光充斥著不掩飾的厭惡。
嫡母許氏和趙歡若站在他旁邊,你一言我一語地對父親道:
「父親,你是沒看到她今日那般孟浪的樣子。竟當著外男的面,脫了鞋襪,露著白花花的腳踝。
「夫君,你也知道她的生母身份,沒想到她如今竟也變成了那等腌臜玩意……
「就是,父親,母親說得對,這件事若是傳出去,咱們趙府還要不要做人了!」
父親的臉色在這母女倆的一唱一和中,臉色逐漸扭曲。
他的眼眸承載了巨大的怒火,厲聲下令家法伺候。
我被兩個嬤嬤壓在大堂中,粗棍捶打在我的脊背上。
一下。
兩下。
劇烈的疼痛漫入五髒六腑,快要將我淹沒。
恍惚間,卻聽身後陡然響起一陣喧哗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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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有人大喝:「太子殿下到——」
傅初來了。
穿著華貴的蟒袍,周遭宮人環繞簇擁,浩浩蕩蕩。
汗淚朦朧間,我抬頭看向他。
光線略有刺眼,我許久才看清他的樣子。
我與他半年沒見,他竟變得這般貴氣俊美,就像高不可攀的天上星月。
前一刻還忙著指責我的眾人,全都紛紛對他行禮問安,山呼千歲。
他看都不看我,而是走到父親面前,虛扶一把:「趙大人無須多禮。」
父親對著嬤嬤們使了個眼色,她們連忙拖著我離開了大堂。
我回頭看去,隻見身後大堂燈火通明,趙歡若含羞帶怯地與傅初說著什麼。
傅初對她說話時,亦是面容溫和。
好一幅和諧畫卷。
5
而我,被嬤嬤們重重扔回了自己的偏院,就像一條可憐的小狗。
身上的傷越來越痛,我給自己上了金瘡藥,總算緩解許多。
我蜷縮在自己的床榻上,怔怔地看著窗外發呆。
我接受許池宴的好意,不過是想借他的手,離開京城而已。
愣神間,一道身影出現在房內。
是傅初。
他站在原地,狹長的眼眸似笑非笑:「你倒是奔放。」
我垂眸,啞聲道:「太子殿下來尋我做什麼?」
下一秒他已閃身至我面前,伸手捏住我的下巴。
他逼我看著他:「你若再和那人接觸,我就殺了他。」
我臉色慘白:「我隻是想給自己找條出路。」
嫡母厭惡我,半月前我及笄時,她便明裡暗裡地透露出消息來,要將我嫁給年近六十的內閣學士當續弦,給家中換取資源。
父親當了大輩子的翰林院學士,再沒能更進一步。
因此打算將我這個廢物庶女物盡其用。
師父說過我這一生活不了太久,人生在世,我想為自己活一次,難道有錯嗎?
傅初揉捏我下巴的手逐漸溫柔,他輕輕撫過我的眼角:「我會是你的出路。
「別胡思亂想。」
他問了幾句我這段時間的生活,轉身就要走。
他如今貴為太子,一言九鼎,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與我在黑暗中抱團取暖的少年了。
我心底一沉,終於死心。
我被嫡母軟禁在了院子裡,不準我踏出一步。
可有關嫡姐和太子傅初的消息,卻不斷傳來。
太子傅初在珍寶閣一擲千金買下一株血珊瑚,轉手就贈給了嫡姐,轟動全京城;
京城蹴鞠大賽,傅初在大賽中拔得頭籌,當著一眾貴族世家的面,他當眾將那枚珍貴的白雀羽送給嫡姐,引得一眾貴女嫉妒羨慕;
匈奴進貢的夜明珠,當天傍晚就戴在了嫡姐的頭上;
圍獵得到的銀狐,轉眼就成了嫡姐脖子間的圍脖。
……
滿京誰不在盛傳,太子傅初對翰林院學士府的二小姐情根深種。
緊接著又有消息傳來,說聖上會親自給他們賜婚,好事將近。
而我被軟禁在小院裡,靠著路過的下人們的闲言碎語,得知了這一切。
又過十日,嫡母給我定下了和內閣大學士張大人的婚事。
婚事定得很急,說是讓我三天後就嫁過去。
嫡母就派了趙嬤嬤來知會了我這個消息,說完之後,又在我的院門前加強了看守。
生怕我會逃婚。
我出嫁的前一晚,趙歡若破天荒地來見我。
她帶著瑩潤的東海珍珠步搖,似笑非笑地站在我面前看著我,眼中充斥著傲慢。
她低笑道:「寅時一到,你就上喜轎,嫁入張府。」
我靜靜地看著她,不發一言。
趙歡若走近我一步,冷冷道:「你以為你救了太子一命,就能配得上他了?
「如今大周內憂外患,我能讓太子防備三個月後的水災,打贏兩年後的戰事,你呢?」趙歡若道:「你能做什麼?你不過是個隻有幾分姿色的廢物罷了。」
她說她做了場夢,在夢裡預知了接下去會發生的事。
她能輔佐太子治理天下,所以太子才會選擇她。
我始終沉默不言,由她說著。
大概是我的反應太無趣,趙歡若又氣急敗壞地辱罵了我幾句,這才走了。
我轉身回房等著出嫁,豈料沒等到出嫁,卻等來了聖上賜婚的聖旨。
我被指婚給了太子傅初,成了他的太子妃。
6
我想問問傅初,是否是他的安排。
我和他相互取暖的那五年裡,他是不是也對我動了一點點惻隱之心?
可傅初沒有來看我一眼。
他依舊整日和嫡姐出雙入對。
滿京傳得浩浩蕩蕩,說是聖上年邁,這才寫錯了聖旨。
嫡姐也從一開始的氣急敗壞,到逐漸接受了這樁婚事。
大概是傅初和她說了什麼,哄她開心了。
一直到出嫁前,我都沒有再見過傅初。
大婚當晚,我想問問他。
可就算問了又如何呢。
得不到想要的結果,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我安心做我的太子妃擺件,至少在太子府的日子,比起在趙府時,已是天壤之別。
又或許這太子妃之位,不過是他在報答我當年對他的救命之恩。
……
這幾日,我總能在後院看到他們並肩站在一起的畫面。
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顯得我好多餘。
我沉默回房,繼續給傅初繡護膝。
平兒怕我傷心,整日整日陪著我。
傅初還是經常會來我房中,除了睡覺,再無其他。
就連短暫的說話都沒有。
轉瞬到了深秋。
這日清晨,我帶著平兒,早早地出了門。
城南城北地繞了兩圈,這才拐到了知音琴坊,走了進去。
一刻鍾後,我喬裝打扮成了書童樣子,獨自出了北城門,直奔二裡山。
二裡山山腰,我約許池宴在梅林見面。
許池宴看上去風塵僕僕:「我到底是晚了一步,你竟出嫁了……」
他的眼中滿是關切。
我柔聲道:「表哥何必自責,這門婚事,我是心甘情願的。」
我與他交代了一些瑣事,這才和他告別。
等和他分別後,我又去了山頂,去看了我師父。
直到下午我才回京,我從知音琴坊的後門走進去,等我走出琴坊大門時,我已經從頭到尾都換了個裝扮。
出來得太久,平兒帶著我匆匆回府。
7
當晚,我在寢殿百無聊賴地繡鴛鴦,門外傳來一道微不可察的腳步聲。
愣神的工夫,傅初已閃身至了我身後。
他穿著絳紫色的太子蟒袍,頭頂的冠冕還未摘下。
他狹長的鳳眸緊緊看著我,嘴邊卻溫聲道:「你今日都去哪兒了?」
我柔聲道:「我去琴坊彈琴了。」
傅初臉上的笑意逐漸發膩:「你就這麼喜歡那把如月琴?」
如月琴是前朝大師親手制作的古琴,就收錄在知音琴坊內。
店主頗有風骨,出再多銀子也不肯賣,所以每次都是我去琴坊彈上幾首。
我恭順地起身,幫傅初解開身上的蟒袍,一邊道:「我確實很喜歡。」
身上的蟒袍滑落在地,下一秒,傅初猛地捏緊了我的手腕。
他冷冷道:「說來也巧,孤今日闲來無事,去了二裡山的梅林。」
我面不改色地看著他:「現在是深秋,梅林光禿禿的,想必不太好看吧?」
說話間,傅初握著我手腕的力道逐漸收緊。
他的眉眼無比深邃,就像看不到盡頭的枯井:「梅林確實不好看,孤明日就命人把那片梅樹全都砍了。」
我皺眉掙扎,可他竟生了大氣,徑直將我打橫抱起,朝著床榻走去。
我臉色發白,不明白他為何這樣發瘋。
他捏住我的下巴,逼我直視他的眼睛:「是不是我對你太有耐心了?你竟要去找那個姓許的?」
我也生氣起來,冷笑道:「傅初,都說男子最不喜歡的,就是見識過自己最落魄樣子的人。」
「你最落魄的那幾年,都是我陪在你身邊,」我強忍哽咽一字一句道,「所以你討厭我,仿佛一看到我,就想起你當年的可憐樣子,是不是?」
「你根本就不喜歡我,娶我也不過是為了還當年的救命恩情,」我顫聲道,「我已經活不久了,最後這幾日,讓我活個開心吧!算我求你。」
可不知是哪句話刺痛了他,他竟俯下身,粗暴地吻住我。
嫁給他快半年了,這是他第一次吻我。
我睜大眼,腦中一片空白。
下一刻,他已經粗暴地撕扯開我的衣衫。
黑暗裡,他重重捏住我的下巴:「趙明月,都成親了,還這麼不老實,嗯?」
他微喘著粗氣,眼底盛怒卻盛著滿溢的欲念。
我有些難捱,卻不知道該如何消解,哀吟聲忍不住破碎流出。
前一刻還粗暴對待的傅初,身體微微一僵。
他動作變得無比輕柔,將我抱在懷中,緩慢撫摸我的脊背,一邊溫柔佔有我。
痛意逐漸散去,我像是被溫柔的海水包圍,潮汐卷起我,起起伏伏。
一夜春宵。
半睡半醒間,他將我抱在懷中,輕聲道:「我會治好你的心病。
「不準再和外男接觸,不然,我會殺了他。
「再等等,快收網了……」
可我太累了,懶得細究他到底說了什麼,便沉沉墜入了夢鄉。
8
傅初依舊整日和嫡姐出雙入對。
仿佛那一晚是我的幻覺。
平兒有些猶豫地問我:「表哥遞了信件進來,說是下個月的十五便出發。姑娘,你真的想好了嗎?」
我看著手中即將完工的蓮花圖案,輕聲道:「馬上就要入冬了。」
京城的冬天,刺骨寒冷。
我在京城待了這麼多年,也該出去看看。
七日後,我繡完了給傅初的最後一對護膝。
我將精心繡好的裡衣和五副護膝,全都放到傅初的寢宮裡。
接下來的三日,我開始暗中收拾自己的行囊。
可我的行囊才剛準備了一半,邊疆竟傳來了突厥來犯的消息。
傅初下了令,讓鎮國大將軍蕭乾迎戰。
這段時間傅初忙著指揮前線,忙得焦頭爛額。
我擔憂戰事,便帶著平兒去大國寺求平安符。
上山半途中,遇到一個受了腳傷的老妪。
那老妪拉著我,哭著道:「姑娘心善,能把我送回家嗎?
「我家就在山下的村子裡。」
這老妪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蝴蝶寒的味道。
蝴蝶寒幾乎無色無味,隻有一絲似有若無的甘洌氣息,普通人幾乎察覺不到。
可我跟著師父苦學十幾年,對草藥味最是敏感。
我不動聲色後退一步,拒絕了她,繼續上山。
今日的大國寺,香火特別旺盛。
可卻一個香客都沒有。
我心底產生防備,拉著平兒轉身就要走,可有個尼姑朝我走來,說是太子殿下正在後院等我。
太子怎會知道我今天上山了?
不對勁!
我迅速拉著平兒朝著大國寺的大門奔去,可突然間一股燥熱竟猛地襲上了我。
我心底一沉,忍不住回頭看了眼殿內濃鬱的香火。
定是有人在香火中摻雜了玉露。
玉露無毒,蝴蝶寒也無毒。
可撞在一起,就是最上等的媚藥。
我的腳步開始發軟,終究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