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妖界榮寵尊貴的小公主。
人妖兩界戰爭最猛烈的那一年,母親為了實現她人妖共處的宏大理念,主動將我送到人間為質。
極端的人類將經年的恨意毫無保留地傾瀉在我身上。
戰爭結束的某一年,我傷痕累累地踏上了故土。
我看到父親母親抱著新生的弟弟,心甘情願地放棄了自己的理想。
他們甚至領養了一個新的女兒,用著與我同樣的名字。
我笑了。
千裡跋涉踏上歸途,我可不是為了得到他人憐惜與歉意的。
1
十四歲那年,母親喂我吃完最後一塊桂花糕,流著淚把我推給了一身白衣的獵妖師。
「小染乖,以後要好好聽紀哥哥的話。」
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問道:
「媽媽,我們不一起回家嗎?」
「媽媽?」
我意識到不對,起身就要去追我的母親,卻被身後的男人緊緊箍住了脖子。
「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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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掙脫不開他的束縛,眼看著母親越走越遠,急得露出了獠牙,對著面前的胳膊就是一口。
身後的傳來一聲低沉的痛呼,但禁錮我的手依舊如同鋼筋鐵骨般堅硬。
我的暴躁終究引來了母親最後的回頭。
「小染,你是唯一的公主,生來享有榮華富貴,也要盡到應有的責任。
「為了我們的子民,就當是媽媽對不起你,等你長大以後,自然而然就會明白媽媽的苦衷。」
「媽媽,別丟下我。」淚珠在眼眶中打轉,我依舊不能明白,為什麼要騙我來做質子。
兩方戰爭焦灼已久,明明還不到委曲求全的時候。
我的掙扎依舊猛烈,旁邊依稀有人類戲謔的聲音傳來;
「既然公主這麼不情願,不如此事作罷吧。」
我眼巴巴地看著母親,祈求她收回成命。
母親卻是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可是我的女兒,你怎麼能這麼自私懦弱,隻顧著自己。」
這種質子交接的場合,是她日夜操勞籌謀爭取來的機會,不能因為我的任性,影響到合作的進程。
於是母親壓下心中的不快,溫聲細語地安撫我;
「小染乖,隻要你好好聽紀哥哥的話,用不了多久,媽媽就會回來接你的。
「你最體諒媽媽了對不對,你隻要忍耐一下,媽媽一定會最快最快接你回來的。」
我想起媽媽的好,想起她每晚睡前親吻我額頭的樣子,想起她溫柔對我笑的樣子,還有徹夜不息的火燭以及操勞的面孔。
我點了點頭。
2
我的父親是一條上古的桀龍,生性殘暴,論起綜合實力,妖界排行第二。
由於第一不知所蹤,所以在妖界的大部分領土之上,我的父親握有很大的話語權。
桀龍難以孕育子嗣,我是父親的老來獨女,妖界最璀璨的明珠,也是最合適為質的選擇。
我這才想起來,就這樣被母親連哄帶騙地出來了,不知道父親知道這事以後,會不會想念我。
越過界障就到了人類的世界,被我咬了一口的人叫做紀深,他說我可以叫他哥哥。
母親將我託付給他,以後在人間,我便跟著他一起生活。
我想到話本子裡人間的稀罕玩意,蹦蹦跳跳地頂著兩隻小龍角走在街道上。
「糖人?」
我拉著紀深走到賣糖人的攤子前,還沒來得及開口,迎面就丟來一塊巴掌大的石頭,正正好好地砸在我的鼻梁上。
「小畜生,滾開。」
我被砸蒙了,我在妖界一向橫行霸道,還沒有人敢這樣對我。
我對著糖人攤子伸手就是一爪,卻被紀深一把抓住。
「鬱染,不得無禮。」
「你耳朵有問題嗎?是誰先無理的?」
「那你罵回去,動手做什麼?」紀深強硬按下我的手。
趁他松懈,我立馬伸出另一隻手錘向攤子。
毫無疑問,另一隻手也被紀深穩穩抓住了。
我意識到他的道行很高,於是恨恨地瞥了他一眼,然後兇神惡煞地看向年過半百的糖人老板:
「你才是小畜生!」
眼見老板又要開口,紀深立馬對他掐了一個消音訣。
「公主,你看那裡有賣糖葫蘆的,我們去看看吧。」
我看到碩大的山楂球,決定勉強給他一個臺階下。
公主,能不能把你的角稍微藏起來?
我鼻孔裡出氣:「不能,我的角是世界上最堅硬的東西,這可是我們桀龍一族王族身份的象徵。」
紀深無奈,隻好找了一頂帽子套在我的頭上。
「公主的角如此珍貴,豈是我等凡人可以輕易窺見的,這頂帽子做工精巧,更是襯得公主花容月貌。」
從前的侍從隻會說我威武雄壯,紀深的花言巧語逗得我咯咯笑,轉瞬就忘卻了剛才的不愉快。
3
在外遊玩幾天之後,該享受的都享受了一遍,紀深帶我回到獵妖總會。
堂皇大殿之上,紀深一番陳詞抗辯,開始據理力爭人妖共處的可取之處。
他的聲音很好聽,口才也好,可是支持的人卻很少。
資歷深一點的人也叫他畜生,年輕一點的則是在旁陰陽怪氣。
我本來還在一邊事不關己地看他孤立無援自作聰明,結果轉瞬就聽到殿上的人提議將我剝皮抽筋分而食之。
嚇得我趕忙縮在紀深身後,希望他單薄的身軀能為我擋擋那些貪婪而仇恨的目光。
結果就是,大會結束,我順利住進了特制的鎖妖塔。
很幸運,我的小命暫且無虞,不幸的是,我失去了自由活動的權利。
是紀深親手將我關進了鎖妖塔的。
我垂頭喪氣地看著他:「你都沒有把握你把我弄來幹什麼?你甚至都沒有和友軍達成一致,就把我弄過來,這是我把架在火上烤啊。」
紀深露出一副你竟然不傻的表情。
「呵呵。」我要罵人了。
「別怕,我會保護你。」
「怎麼保護?」我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我也住這裡。」紀深說。
晚上我們倆肩並肩躺在床上,紀深開始給我畫大餅:「別看今天被罵得慘,但其實還是有很多人支持我的,隻是四大長老壓在那裡,他們不敢表態罷了。」
「四大長老為什麼不同意呢?」我隨口問道。
紀深嘆了口氣:「他們和妖怪抗爭了一輩子,走到今天,不知付出了多少,獵魔會在座的高層,基本上都或多或少地失去了一些親人和戰友。」
我撇撇嘴:「要是有人傷害了我父母,我也不會同意和他們握手言和的,我要和他們魚死網破。」
紀深又開始嘆氣了:「我所追求的和平,是為了保護那些尚且活著的人們。」
和平不和平我不在意,我也不太關心民生疾苦,我隻是看著被高塔鐵窗分割的月亮,十分思念故鄉。
「紀深。」
「嗯?」
「別睡,起來給我講故事,我要聽蛤蟆精大戰美人魚。」
「哈?」
就這樣在高塔住了七八年,出去的經歷屈指可數,我每天望著月亮數日子,然後期盼著紀深回來陪我聊天。
有時候他會一臉愁容地趴在桌子上陪我看月亮,有時候會興致勃勃地敘述他舌戰群儒的勝果。
外面還在打仗。
我父親管得住桀龍一族,管不住那些陽奉陰違掏食人心的壞東西,兩邊之間本來就缺乏信任,所以爭端從未停止。
闲來無事的時候我會寫信,我給父親母親寫了很多封信件,但是隻有前幾封寄了出去。
我曾在信中寫盡了思念與孤獨,卻隻得到母親嚴厲的訓斥。
她說這等敏感關頭,我頻繁寫信,隻會讓人懷疑我通風報信,讓人懷疑她堅定人妖共處的決心。她要我好好聽話,不要再寄信,做好人妖友善共處的典範,不要鬧小孩子脾氣。
可是我終年被關在塔裡,連陽光都見不到圓滿,如何能跟人們和平共處呢?
我怕她擔心,所以沒有提,不想她真是一點都不關心我的境況。
後來不信邪,又往琉璃宮接連送了幾封。起初父親還會背著母親偶爾給我一些隻字片語,後來也漸漸沒有了。
是我太嬌氣了嗎?我又開始趴在桌子上看月亮。
紀深今天回來的時候喝得有點醉,吐完之後就靠在我的懷裡開始抽泣。
他如今長成了青壯年的男子,仔細看起來,別有幾分清貴道骨的風韻。
「今天有人欺負你了嗎?都是壞蛋。」我戳了戳他的臉。
他神色朦朧地抬眼看我:「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就這樣蹉跎了你八年的光陰啊,一個女孩子最好的年紀。」
我笑了,就這?
我如今還是十四歲的面龐,人間的年數,於我而言不過爾爾。
不過有人珍惜的感覺,還是很不錯的。
「我聽說人類十五歲就能嫁人,你活久一點吧,等我十五歲,我嫁給你,氣死那些老頑固。」
紀深突然抬頭,半夢半醒地看著我,眼睛閃亮如晴日的星光。
「好,一言為定。」
4
事實證明,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隔天紀深就悄悄地找到我,一臉共商大計的模樣。
「四長老之一要選擇繼承人了,我打算暫時叛變,去應選繼承人。」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你可以拿著我的項上龍頭去投誠,保準入選。」
紀深訕笑著擺擺手:「我的家族近些年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我不爭一爭,咱倆的腦袋都保不住。
等我做了長老有了權力,絕對立志改革,立馬把你放出來。」
他衝我眨眨眼:「而且,當上長老還有一個好處。」
「什麼好處?」
「長老們一般有延壽駐顏的秘法,我若是能當上長老,延壽五百年不成問題。」
我正思量著他活這麼久有什麼用,就聽到紀深滿帶笑意的語氣:「到時候我們結婚,我依舊如同今日般帥氣。」
我問:「你有把握嗎?」
「有的。」紀深胸有成竹。
我也相信他,少年時就天賦異稟,文韜武略,那些年晚上不睡覺拉著我看的厚黑學,理應是有點用處的。
「明天起我就不回來睡覺了。不過你放心,這邊都安排好了,鎖妖塔短期內鎖死無人能進,我也不會離你太遠。」
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補充道:「我不在的時候,白天不要把頭伸到鐵窗外面,自己在屋子裡玩兒。」
「好。」我懶懶地應道。
結果他前腳剛走,我就把腦袋伸到窗外吹口哨。
三長一短後,白發杏眼的男孩從草叢裡爬出來,十七八歲,正是青春年少的模樣。
他拔了一片地上的草放在窗臺前,然後我們一起編草螞蚱。
嘿嘿,紀深一定想不到,我在外面還有狗。
真正優秀的女人,是會自己排解孤獨的。
「小白,我想放風箏了,明天你帶一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