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不解風情地瞪了我一眼;「兵荒馬亂的的,我一個孩子,上哪裡給你弄風箏去。」
「哎喲我的眼睛突然好痛,一定是沒有風箏的緣故。」我二話不說捂著左眼開始飆戲。
「好好好,我明天給你扎一個。」
「好耶,要小蝴蝶的。」我把小螞蚱遞給他,開心地揮手說再見。
5
無聊的時候,我總喜歡把腦袋伸到窗邊,曬太陽或者呼吸呼吸新鮮空氣都很不錯。
這扇窗戶,現在是我所能看到世界的極限了。
隻是這事兒不知怎的傳了出去,於是就有人埋伏在我的窗下,試圖以尖矛我的喉嚨。
我天生骨骼強健,所以第一次被偷襲,隻是刺穿了下巴。
有了防備心之後,我就不太向外伸腦袋了。
小白七八歲的時候哭著來到我的窗前,利用惻隱之心騙我出頭,然後拿著一面祖傳的銅鏡照瞎了我的左眼。
我捂著流血的眼睛問他為什麼。
他滿臉恨意地看著我。
「你的父親殺死了我的母親。」
我無動於衷地看著他,突然感到一種不被理解的悲哀,就如同那些年的紀深,在深夜裡不言不語地嘆氣;
「那你就去殺死我的父親啊,找我幹什麼呢?
Advertisement
「某種意義上而言,我是為了救你的母親才來到這裡的。」
我的父親響應母親的號召,已經許久不曾入世了。
我想是小白的母親先要帶著仇恨深入敵營刺殺我的父親,父親才會反擊的。
我又開始笑嘻嘻了:「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下手算什麼本事,隔著這座塔,你永遠殺不了我。
「可我的父親,會繼續殺掉你所剩不多的親人哦。」
我可不是什麼紀深理想的忠實支持者,假如有一天把我放出去,誰要管什麼世界和平呢。
我的眼睛後來被紀深治好了。
小白幾次三番想再故技重施地傷害我,被紀深套了麻袋暴揍一頓。
可他還是來,拿著那面破損的銅鏡,執著地要殺我。
殺不到就氣急敗壞,我們倆開始隔著窗口對罵。
可生活太無聊了,我突發奇想,開始跟他講道理,講了四五年,我拙劣的語言水平終於打動了這個孩子。
我們兩個正式休戰,他開始以做掉我爹為終身目標。
後來我才慢慢知道,他的白頭發是一種怪病,他的母親死後父親迅速另娶,他過得很艱難。
不過我不在意就是了。
他隻是我百般拖賴之中解悶的玩意兒,我隻在意我的風箏什麼時候能來。
6
我的風箏沒有來,並且永遠不會再來了。
我在窗口等了好久,等到了小白的死訊。
妖物肆虐,附近早已沒有了竹林,他去更遠的地方砍竹子,被山間的魑魅挖了心。
我偶爾吹著三長一短的哨音,期待著某個孩子從草叢裡狼狽地鑽出來,這一次我不要風箏了,真的不要了。
他該變成鬼拿著銅鏡來找我索命的,這次真的是我該死。
7
我好久沒有見過紀深了,他偷偷瞧我的次數越來越少,事務愈加繁忙。
我又有了一個新的朋友,是紀深的未婚妻。
十七八的小女孩,翻山越嶺來給我送烤鴨吃。
我吃著她送的烤鴨,感嘆著男人的善變。
我說紀深怎麼不來了,合著是背棄諾言,沒臉見人。
我該討厭未婚妻的,畢竟是她插入了我和紀深的年少情誼,毀壞了我們青梅竹馬的約定。
但她對我太好了,整天噓寒問暖的,我突然覺得當紀深的女兒也不錯,反正等他七老八十,我也就十四五六。
我們三個一起在鎖妖塔裡烤豬肉串,然後一人一首歌仰天長嘯,嘯完再一起睡覺。
這樣快活的日子持續了大概四五年。
紀深成為長老的那一天,未婚妻給我吃了一隻帶毒的烤鴨。
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詫異地看向她:
「你被奪舍了嗎?」
未婚妻,也就是肖若雪定定地看著我:「我是真心要和紀深過一輩子的,可是這麼多年,他的目光,總是無限傾斜向你,我真的受夠了。
與其等到我們三個兵戎相見的那一天,等到你插足我婚姻的那一日,不如先下手為強。
哪有什麼親妹妹,打著妹妹的名號眉來眼去,我不能賭你的良心。」
鎖妖塔封住了我的靈力,毒藥開始發作,我渾身劇痛,卻始終提不起一點力氣:
「別殺我,我會走,我不會再出現在紀深的面前,求求你,放過我。」
她笑了,似乎是被我的天真蠢笑了:「你能走到哪裡去呢?你來的時候就該知道,作為質子,死也得死在這片土地上。」
鮮血從我的口中溢出來,我知道憐憫與示弱已經無法打動肖若雪,於是換了一種方式:「我是質子,我死了,紀深全盤崩潰,對你有什麼好處?還有我的父親和母親,他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肖若雪看著我,相處多年,我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明晃晃的恨意;
「我是長老的獨女,你以為的繼承人選拔,不過是父親為我準備的招胥罷了。」
我的三個兄長,全部死於妖族之手,我真的恨死你們了。
至於紀深,我就是要摧毀他的根基啊,然後看他搖尾乞憐地哀求我,垂頭喪氣地請求我的幫助。
我會幫助他,然後我們互相扶持,患難與共,情比金堅,我們會一起走向更好的未來……」
鮮血從耳朵裡流出來,後面的話我已然聽不真切了。
我掙扎著,如同當年母親拋下我時奮力掙扎。
我不能死,忍辱負重十數年,就算不為紀深,為了我自己,為了我那老來得女的爸爸媽媽,我得努力活下去。
活下去!
8
再次睜眼時,紀深正趴在我的床邊,暖融融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我卻隻看到了困頓與憔悴。
他被我細微的動作驚醒,猛地坐起來。
我迎來了一個大大的擁抱,一個寬闊的胸膛。
紀深兌現了他當初的諾言,力排眾議將我從鎖妖塔接了出來,與我同吃同住,徹夜不離地照看我。
我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大不如前,和正常的桀龍差了不止一點半點,但好在命是撿回來了,以後天材地寶、機緣奇遇,未必不能重回巔峰。
美中不足的是,肖若雪並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在她父親舊部的大力包庇之下,她與紀深的婚姻約定仍然飄飄搖搖地存續著。
紀深得到了長老之位卻沒能接過全部實權,我給父母去了無數封信卻仍沒有回信。
我的父親母親不願為我主持公道,紀深也早已沒了退路,我們都被架在火上烤。
一天八碗十全大補藥下去,我的身體日漸好轉,但紀深還是堅持陪伴我。
離開了鎖妖塔,我又是一隻翱翔於天的破壞龍了。
「你娶了肖若雪吧。」我說。
我的語氣很真誠,這是目前迎刃而解一切問題的最佳途徑,等紀深坐穩長老之位,推行兩邊和平的政策會順利許多。
「不要。娶了一個人就要對她負責一輩子,我不想跟心如蛇蠍的女人在一起。」
我定定地看著他:「你當初拋下我和她訂婚,與現在拋下我和她結婚,我覺得沒有什麼區別,這麼有底線,早幹嘛去了?」
我現在和紀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他過得好,我才能好。
我愛紀深,遠沒有我愛自己來得熱烈。
「不一樣的,訂婚隻是權宜之計的名頭,而結婚是一件很神聖的事情。
我很早就跟肖若雪說過,我不會娶她,我也跟長老說過,等我繼位,會給肖若雪尋找更好的夫婿,以我的榮耀守護她的女兒一輩子。
他們當初都是同意了的,誰能想到會背後反水。」
我無可奈何地嘟嘴,紀深是一個溫柔且正直的人,做不來兩面三刀的事情,長老估計就是看中了這點,才放心把女兒交託給他。
「那行吧,等我身體恢復了,神龍擺尾,幫你把那些不聽話的全部打飛。」
日子難點就難點了,跟紀深一起追逐理想也不錯。
我可以做他的貼身保鏢,我偷偷學習了很多罵人的話,必不叫他再獨自一人舌戰群儒。
9
日子沒有變好,反而愈加糟糕。
我爹出兵了,卻不是為了我伸張正義,而是無差別地殘害生靈。
人類想用我和我父親談判,但是父親開出的條件極其無理,不僅要我回去,還要人類每年獻城十座,供他享用。
紀深焦頭爛額地處理事務,間隙裡卻仍不忘安撫著我的情緒:「沒事的,沒事的,阿染,你最近不要出門,好好呆在家裡。」
父王殘暴的行徑徹底激怒了人們,人類對我的容忍度達到最低,盡管我終日蜷縮在家中,卻還是有人火燒了我和紀深的宮殿,拿著刀與矛衝入其中。
此時此刻,我多麼希望自己是一條能言善辯的小火龍。
可現實是,我幹啥啥不行,人潮湧入時,我隻能夾著尾巴逃跑。
紀深最終在鎖妖塔找到了遍體鱗傷的我。
封印漫天,我無處可去,於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我也不能走,我走了,下一個上絞刑架的,就是紀深。
一切前功盡棄時,我們坐在塔裡聊天。
「我爸不要我了。」我說。
直到現在我仍然匪夷所思,我是父親最愛的小公主,長到十四歲,沒有一天不被父親舉高高的。
可他根本沒有好好談判的意思,都是成年人了,他很清楚無理的要求會使我陷入何種境地。
但我更擔心母親,一直以來是母親極力壓制著父親的兇性,此番變故,母親竟然沒有動靜?
「紀深,你去查一查好不好,我好擔心媽媽,媽媽她不會不管我的,一定是出事了。」
紀深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好。」
我也看他:「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紀深輕輕點頭,他說我的母親遭遇人類襲擊,性命垂危,桀龍皇帝才會暴怒,要為他的妻子討回公道。
桀龍可以通過大肆屠殺生靈來以身練就鎮魂珠,這也許是拯救母親性命的唯一辦法了。
我這才想起來,父親珍愛母親,勝過任何人。
所以權衡利弊,兩愛相持,我是真的被拋棄了。
理智上我可以理解父親,情感上卻不能。
紀深把我攬在懷裡:「現在你自由了,鬱染,桀龍皇帝撕毀契約的那一刻,你就不再是質子,背負著母親道德願望的枷鎖,從此也就解開了。」
是啊,我自由了,可是我走不出去,我會自由地死在這裡。
10
我又搬回了鎖妖塔,外面被紀深設下層層封印,這裡反而成為了最安全的地方。
日子比之前難熬很多,父親的殺戮仍在繼續,我遭受的怨恨愈加強烈。
終於有一天,紀深拿著刀推開了我的房門。
我嘆了一口氣,有種懸著的心終於塵埃落定的釋然感:
「你要殺了我祭旗,用來平息眾怒嗎?」
紀深看著手中的尖刀,無奈地笑:「要你的內丹平息眾怒,可以嗎?」
我知道這是他費了很大力氣,所能求來的最好結果,失去內丹並不會死,但沒了內丹,我會成為廢人。
我再也不能翱翔在天空,再也不能以尾擊碎石頭,我的鱗片會漸漸老化,我的牙齒不再能貫穿獵物的皮毛,我將永遠過著仰人鼻息的生活,永遠與父親的王座失之交臂。
好像也沒比死好到哪去,我是驕傲的公主,妖界最璀璨的明珠,我寧願帶著尊嚴死去,也不願腐爛在黑暗的溝渠。
可是紀深說:「你相信我嗎?這顆內丹,日後我一定會為你贏回來,一定會。」
刀起刀落,利刃刺破皮膚的聲音傳來,隱約帶著幾分不可描述的哀痛。
我願意相信他一次。
這是世界上最後一個沒有拋棄我的人了,他已然傾盡了所有。
但凡有一點可能,我都想奔向美好的希望。
11
苟延殘喘地活著,日子反而輕快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