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為人擰巴。
給她買金項鏈，她說不喜歡，出了店門又抱怨：「我天生窮命，不配戴什麼金的銀的！」
帶她去旅遊，她嫌熱拒絕。
扭頭又說自己沒有小姨命好，大半輩子都圍著老公孩子轉。
就連看病，醫生問她胸痛多久了，她也扭扭捏捏：「這種事怎麼說？」
我拉起她就往外走：
「不治了是吧？那就去對面挑塊墓地！」
1
Advertisement
我媽這人有個毛病，心裡明明想要一樣東西，嘴上卻說不要。
過後又因為沒得到而生悶氣，說一大堆陰陽怪氣的酸話。
她管這叫女人的含蓄。
我隻覺得她擰巴。
我咨詢過心理醫生，對方說這有可能是長期遭到忽視造成的，童年創傷，婚後被冷落……
因為害怕失望，所以索性假裝不在乎。
既不主動提出需求，也無法坦然接受別人的饋贈。
如果有人猜她的心思，幾次三番勸她收下，她就會感到被重視。
為了治好她這毛病，我畢業工作後，拿到第一筆獎金，就帶她去了金店。
「媽，你喜歡哪一款，盡管說出來，我今天就是帶你來消費的！」
店員一聽這話，兩眼放光，當即推薦了幾款做工精致的镯子。
我趁勢問道：「媽，有你喜歡的嗎？」
她的目光落定在一隻，刻著如意雲紋的古法手镯上，嘴裡卻是熟悉的語氣：
「我都一把年紀的人了，戴這些花裡胡哨的東西幹什麼？」
第一次推辭，情理之中。
我繼續鼓勵她：
「媽，我現在經濟獨立了，買得起，你想要什麼都可以大膽提，我一定盡力滿足！」
她收起視線，面色有些不悅：
「我可沒說我想要，別人聽見了，還以為我拜金呢！」
第二次推辭，預料之內。
我一面開口，掃了店員一眼：
「做女兒的孝敬你是應該的，你完全可以大方接受我送你的禮物！」
店員是專業的。
話音剛落，就笑著接過話茬：
「女兒這麼有心，您真是好福氣！要是不喜歡镯子的話，這邊還有項鏈和戒指，要不我先幫你試戴幾款吧？」
我媽的目光，又對準了一條掛著玫瑰吊墜的項鏈。
店員也捕捉到了這一點，立刻取出項鏈：
「這是剛到的新款，很襯您的氣質呢！」
我媽朝我漏來三分視線，似乎是在等我勸她試戴。
可這樣就違背了我的初衷。
我仍舊問她：
「媽，你喜歡嗎？要試試看嗎？」
她不答反問：「太華麗了，我戴它不合適吧？」
第三次了。
事不過三。
我朝店員投去抱歉的眼神：
「不好意思啊，這些款式我媽都不太滿意，麻煩您收回去吧。」
然後在我媽不甘的目光中，頭也不回地出了金店。
我媽冷著臉跟出來。
仿佛在無聲地埋怨我，沒有再多問她一次。
我對她的怨氣視而不見。
「媽，快到飯點了，你想吃什麼？我請客。」
她連正眼都沒給我一個。
「我天生窮命，哪裡配下館子吃飯？更不配戴什麼金的銀的！」
我順著她的話冷笑道：
「既然覺得自己連在外面吃頓飯都不配，那就回家做飯吧，活該你受苦受累。」
「林珊，你這是什麼態度？這是你該對我這個當媽的說的話嗎？」
「你什麼語氣，我就什麼態度，要想我尊敬你，你得先做好榜樣，不對嗎？」
2
我爸下班回到家，許是覺察到氣氛不對，問道：
「你們娘倆去逛街，這麼早就回來了？」
我學著我媽的語氣陰陽：
「媽媽是個節儉人，逛了好半天也沒有要買的，還不舍得在外面吃，可不就回來了？」
我媽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我，我本來就不喜歡金啊銀啊的，你偏要帶我去，白浪費了一個下午！」
她口中的浪費，自然不是指出去逛街，而是逛了卻沒買她想要的金項鏈、金镯子。
我爸聽後不以為然。
「你們去珠寶店了？你媽一個家庭婦女，哪用得上那些？」
他悠然拉開椅子坐下，和往常一樣，等我媽給他盛飯。
我起身把電飯煲端到桌上。
「這樣不比等人伺候方便多了？」
他愣了愣，滿口鄙夷：
「吃錯藥了？吃個飯還教訓起你老子來了？」
我接回前一個話題：
「用不上，不代表不喜歡，沒有場合穿戴，不代表不該擁有。就像書房裡的書，你全都看過嗎？但你樂意買，你買得起，誰又能說什麼呢？」
我媽神情驚疑，似乎無法理解，我為什麼在陰陽完她之後又為她說話。
我爸則偏過頭不言語，默默點起煙，抽完半根，才掏出手機，給我媽轉去兩萬塊錢。
「想買就買。」
他大男子主義，但並不吝嗇。
在他看來，我媽不說，就等於不需要。
久而久之也就忘了，給妻子送禮物這件事，本不必等到對方開口才去做。
他倆都有問題，都得治。
我期待地看向我媽，希望她能收下轉賬。
但她嗫嚅了下嘴唇，而後緩緩開口：
「我沒有想買，你掙錢不容易，不用為我破費。」
從小，她就教育我，女人要賢惠委婉，要懂得體諒男人，凡事不可以太主動，否則不會討人喜歡。
而我偏偏隨了我爸。
想要的就去爭取，從來不怕表達真實的自己。
「給了又不要，以後別跟我念叨！這回你可怪不著我！」
他瞪了瞪我，兀自開動起來。
吃完飯，我接到工作上的電話。
等我處理完畢，我爸已經去了書房，我媽背對著餐桌，站在洗碗池前，不時抬起手背擦臉。
「媽，你怎麼了？」
她啞然開口：
「好好的，你非帶我去看什麼首飾，現在把你爸給惹毛了，他肯定以為我是那種會伸手要錢的女人，你讓我以後可怎麼辦？」
看到她兩眼紅紅，怨念深重，我心頭猛地蹿起一股火。
「你清高，你想要金镯子不直說，他不送，你又要生悶氣，一口一個沒人愛，我幫你我還幫出錯了？」
「我，我什麼時候要金镯子了？」
「還裝！媽，你不累嗎？」
她眼神一暗，避開我的視線。
「咱們做女人的，本來就不該張口要東西，否則人家會覺得你沒臉沒皮。」
「媽，你這是在混淆邏輯。」
我看著一池子的碗，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小時候，她是有工作的。
但她擰巴領導，擰巴同事，從不爭取業績，後來公司招了一批年輕的大學生，她也就被擠出來了。
沒了收入後，她對我爸愈發討好，許是過於壓抑，她總是把怨氣發泄在我身上。
我嘆了口氣，緩緩道：
「我讓你把私房錢都給我，那才是沒臉沒皮。但如果我告訴你晚餐想吃魚，進我房間得先敲門，這些不過是在表達需求罷了。」
沒有女人必須含蓄的道理。
我們本該大方接受別人的誇贊和禮物，本該大方說出自己的想法，與其事後幽怨，不如大膽爭取。
「媽，我隻是希望你活得輕松點，也讓我們一家人相處得愉快點。」
我掏心窩子的一番話，沒能感化她，反而引來冷諷：
「是，都怪我，要是沒有我，你們爺倆的日子不知道多好過呢！」
說著，她又淚流滿面：
「我拼了半條命生出來的女兒，不體諒我，反而怪我，我這是造了什麼孽……」
得，白費口舌。
3
但我沒有放棄。
國慶假期，我提出要帶老兩口去旅遊。
「媽，你想去哪裡玩？」
幾天前，小姨在家庭群曬出在海邊度假的照片。
我媽滿眼羨慕地看了許久。
但現在我問她，卻連忙拒絕：
「國慶到哪都是人擠人，有什麼好玩的？」
「話是這麼說，但我們打工人也就假期能出去，媽，你覺得海邊怎麼樣？」
話都遞嘴邊了，我多麼希望她能接住。
可她沉默片刻，隻嫌棄道：
「海邊又熱又曬，我可不像你小姨，花錢去受罪！」
「行，那我和朋友去。」
她眸光一閃，仿佛想說什麼，但隨即又暗下去，拉長著臉，摔門進了房間。
旅遊回來。
我給她帶了一條當地產的珍珠手鏈，給我爸帶了一餅茶葉。
我爸樂呵呵地收下：「正好試試我新入手的茶具。」
而我媽出乎意料地沒有推辭。
她接下手鏈左看右看，嘆了口氣道：
「有出息了，還想著給我買手串。」
我一愣，她這是悟了？
然而下一秒，熟悉的語氣傳來：
「不過你表妹比你強些。她也是今年畢業，工資應該挺高的，你小姨現在還在海邊度假呢。」
我冷哼：「你不是說海邊熱嗎？這會兒又羨慕起來了？」
她把珍珠手鏈往桌上一扔，坐下就抹眼淚：
「我沒有你小姨命好，家裡有保姆伺候，我大半輩子都圍著老公孩子轉，哪有時間去度假？」
我爸第一個反駁：
「誰說沒時間？之前我休年假，要帶你去泰國，不是你說怕中暑嗎？我說你這人，能不能別老說瞎話？」
我想，我媽說怕中暑，期待的是我爸準備好防暑的物品，然後溫聲保證會照顧好她。
可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她從來不明確告訴我們自己的真實想法，誰有精力成天去猜？萬一猜反了呢？
這次，我沒有像上次那樣兩邊懟。
我站我爸。
「老陰陽人，手串還我！」
「你，你罵我是陰陽人……我真是白生你了！」
「天天陰陽怪氣的，不是陰陽人是什麼？」
「你……」
她剛要訓我，就被我爸喝住。
「夠了！成天怨天怨地的給誰看？」
屋子裡頓時寂靜無聲。
半晌，我爸悵然道：
「麗麗啊，我記得剛認識你那會兒，你……挺可愛的。」
4
秋天很短暫。
一眨眼的工夫，已經下過初雪。
天涼，業績也涼。
我為了拿下客戶，投其所好，買了一條羊絨披肩。
回到家，我媽盯著袋子上的名字，兩眼炯炯：
「這牌子的東西不便宜吧？你們年輕人，很少會買他家的東西。」
我聽出弦外之音，解釋道：
「送客戶的，你要是喜歡這個牌子，周末帶你去逛逛。」
「我不愛名牌，衣服夠穿就行了。」
我最近正愁工作上的事兒，沒心思和她拉扯。
「哦，我先回屋了。」
第二天下班回來，我媽又盯著我看。
見我兩手空空，神情閃過一絲失望。
「你的東西送出去了？客戶喜歡那個牌子嗎？」
我脫下外套抖了抖。
「還好吧，這種商務往來，說的都是場面話。」
我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對了，和我一起跳舞的那個王姐，你還記得吧？」
「怎麼突然聊起她？」
她笑了笑。
「也沒啥，就是想起來，她這人挺愛打扮的，對那些名牌也熟，我也是聽她說才知道你送客戶的那個牌子的。」
繞了這麼一大圈，始終離不開品牌名。
「媽，你是想讓我也送你一份嗎？」
「我是那種虛榮的人嗎？就是聊聊天而已，你想到哪去了！」
我也不和她糾纏。
「好，不要的話是你說的，一會兒可別變卦。」
我媽仿佛被踩到尾巴的老鼠，霎時間又急又氣：
「我變什麼卦？你一個姑娘家，說話陰陽怪氣的，林珊，別以為自己工作了，掙錢了就可以隨便教育我！」
她話音未落，被手機振動打斷。
客戶的電話。
我示意她別出聲，邊接通邊往房間走。
然而沒講幾句話，外頭就傳來一陣噪聲。
我推開門，隻見她在憤憤然切菜。
我又躲進衛生間。
沒兩分鍾，她就敲門催我。
我不得已出來，聽到她滿是不屑：
「名牌有什麼了不起？滿大街的 A 貨，沒準你被人騙了都不知道！要是客戶知道自己收到假貨，氣都被你氣S了！」
她出聲的時候，我隻想著趕緊躲開，還得留神聽客戶說話，幾秒鍾的工夫，她已經說到了後半句。
我心裡一驚，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隻能咬著牙圓回來：
「楊總，實在是不好意思，我還在外面，剛才有人吵架，您給我兩分鍾，我找個安靜地方和您聊，您看可以嗎？」
對方沉默了幾秒，而後惋惜道：
「小林啊，以後再談生意，不管是送禮還是找個安靜的環境再接電話，千萬別抱僥幸心理。合作的事先放一放吧，你先處理你那邊的事。」
電話掛得幹脆，我的心也跌到了谷底。
披肩在我媽眼裡是名牌，但並不是奢侈品。
主要是楊總喜歡收藏各個品牌的披肩。
打聽到她最近迷上了這個牌子，價格正好在我承受範圍之內，所以才敢入手。
原本一直不願意見面的楊總，也終於答應一起吃飯。
剛才接到她電話，我是又驚又喜。
原以為這單能做成，誰知會砸在自己親媽手裡。
「單子沒了，這回你滿意了？」
「林珊，我是你媽，別用這種態度和我說話。」
「姚慧麗，你還知道自己是當媽的？你是我媽，就可以搞砸我的工作嗎？」
她被我一吼，整個人僵在原地，眼裡又蓄滿淚水。
我翻出付款記錄，懟到她臉上：
「你憑什麼對著客戶說我買假貨？就因為我沒送你一份嗎？就因為我沒有求著哄著你收下禮物嗎？
「問一次你不要，非得多問幾次是吧？口是心非，嘴巴不會好好說話就去治，折磨我有什麼意思？」
她一步步退到牆根，含糊不清地吐露心聲：
「我，我隻是想讓你們多在意我一點……」
「又帶你逛金店，又帶你去旅遊，還不夠在意你嗎？我客戶丟了，誰又來在意我？
「姚慧麗，你是真不幹人事兒啊！」
我爸從屋外進來，一身寒氣。
「你平日裡小心眼就算了，對待珊珊的工作怎麼能犯渾呢？一天天別扭得要命，你屬麻花的吧！」
「珊珊，媽沒想真的害你……我隻是，隻是……」
她捂著胸口，神情有些痛苦，深呼吸了幾下，才緩緩開口：
「我一時情緒上頭，嘴裡才沒輕沒重的，沒想到真的會害你丟客戶，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
她的臉色透出幾分慘白。
但眉頭已經舒展，我隻當她是被氣到了。
也沒理會她的道歉。
轉身進了他倆的主臥。
5
「這四件套，是我去年拿獎學金買的吧？當時你說不要，我硬塞到你手裡的，現在我回收了！」
我掀起被子一頓扒拉，將拆下的四件套扔出門外。
我媽伸手來搶，被我推倒在床上，她又向我爸投去求助的眼神，但他隻是安靜站在門口觀望。
我又走到妝臺前。
「這罐面霜，是我大姑從國外回來時給你帶的，你拒絕了好幾回，不愛用護膚品是吧？那歸我了！」
「我，我都用一半了，你，你不是有護膚品嗎？」
我置若罔聞，徑直走向衣櫃。
「絲巾，也是大姑送的，外套，我們逛街時，我勸了你好幾次你才買下的！
「還有裙子，毛衣，羽絨服，你不想要，不如捐給山區！對了！」
我從衣櫃底層翻出上了鎖的匣子。
「這隻玉镯，是你和我爸結婚二十周年的紀念品，當時我爸都要刷卡了，你還裝模作樣說不要，趁現在翡翠漲價，我幫你出了吧！」
「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