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爹,娘!!」
7
我被炸彈的餘波震昏,醒時已被劉書年帶到了上海,被他鎖在了街道後頭的小洋房裡。
加上急痛攻心,有小產的徵兆,身體每況愈下。
他很聰明,對外宣稱他的太太被戰爭嚇壞了,見不得生人,將我完全禁錮在了身邊。
此時上海淪陷已有一個多月,劉書年卻過得如魚得水,洋房一樓大廳夜夜笙歌,總能見到各國大使搖晃著紅酒紙醉金迷的畫面。
而我,爹娘慘S,大哥犧牲,族人離散,不知音訊。
我覺得,我約莫活不下去了。
躺在床上,我感受到孩子的胎動,像是泥潭裡攥著我往上的浮木,在下頭託住我的,是我的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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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媽媽撐不住了,我們去找你爸爸好不好?」
我好想阿江,非常想,想得日裡夜裡,心髒都疼得厲害。
劉書年強迫我與他成婚的那天,下令把阿江的遺物燒了個幹淨,除了那張合照,被我小心藏在了胸前。
如果阿江在,如果我的阿江還在,他一定會把頭偷偷貼在我的肚子上,聽到孩子的胎動,那張少年意氣的臉上定是無措和期待。
「阿簡,阿簡,你喜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阿簡,這次任務我和咱哥一起,你放心,我定會護著他囫囵回家!」
「冠生園出了老多新樣式呢,這次任務結束,我給你都買回來,可好?」
「阿簡?」
「阿簡!」
「囡囡,別哭。」
「囡囡啊,我們回家。」
我不是沒想過和他同歸於盡,可是劉書年過於謹慎,洋房裡並沒有任何可以使用的利器。
萬念俱灰下,我立在窗邊,恍惚間聽到爹娘、阿兄和阿江在雪中喚我。
搖搖欲墜。
劉書年滿身酒氣推門而入,此時我半邊身子都懸在了空中,他驚恐地顫抖著想要靠近我。
「阿簡,阿簡你先冷靜。」
「你聽我說,你爹娘的事情我是真不知道,我當時親眼望著他們上了船,我還給了他們足夠多的錢……」
「別過來!」我衝他歇斯底裡地吼叫著。
「不過來,我不過來。」劉書年明顯慌了,局促在原地不敢挪動。
「阿簡,你聽我說,我放你出去,不關著你了,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孩子咱生下來,咱好好養,我絕對不動他,我保證!」
「你的族人肯定有活著的,我幫你找,你先下來!」
「真的,這次我絕對不騙你!」
他跪在我對面泣涕橫流:「你莫要怪我,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嗤笑著,隻覺得他滿腔都是屁話,雪落的簌簌聲,好聽極了,我深吸一口氣,轉身想跳下去。
下一秒,樓下傳來了幾個日本人高聲交談的聲音,我錯愕停住,劉書年登時衝上前將我抱了下來,雙臂SS鉗制住我。
西服上落滿了淚。
「阿簡,阿簡……」他用力親吻著我的脖子,黏膩得跟條毒蛇一樣。
我突然不想S了。
我隻知道他夜夜笙歌,卻不知道他竟然敢在家裡宴請日本人!
劉書年早就成了漢奸!
我S了,就S了,他卻毫無懲罰,踩著那麼多人的屍骨,忠義之名天下揚,憑什麼?
總得拉著他一起下地獄才是。
8
「劉先生,太太現在身體虛弱,孩子月份也大了,如果打掉……太太估計扛不住……」我抱著嶄新的夾克,坐在鋪滿毛絨的地毯上,隱約聽到門外醫生的交代。
「太太過於悲痛,很明顯已經出現了軀體化症狀,千萬不要刺激她!」
「這些藥物可以減緩她的痛苦,但是對孩子並不好,先生需要做好思想準備。」
「一切以大人為主。」我聽到劉書年說。
回屋後,劉書年雖怨毒地盯著我隆起的肚皮,但最終也沒打掉我的孩子。
「阿簡,我讓步了,你不要絕食,不要尋S,我們好好吃藥,一切都會好的。」他抱著我哭得極其傷心,真實地讓我都要相信了。
但他不會知道,他找來的靠譜醫生,是阿江的族弟,我雖痛心至極,但是並沒有瘋。
這藥當然不是給我的。
一切都是我裝出來的。
劉書年說話算話,很快放松了對我的控制,但他也愈發憋成了一條瘋狗,肉眼可見的焦灼和恐慌,終日裡圍著我打轉。
「阿簡……你看看我吧。」
「我究竟哪裡比不上他?」
我陷在沙發裡,面無表情地望著他歇斯底裡。
「哪裡都比不上。」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淡得雲煙一樣。
「那又如何,他S了,S在海上,轟!」
「炸了!」他扯開衣襟,雙目裡皆是血絲,癲狂地笑著,快意得腮幫子都在抽搐。
「文簡,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他尹江再名門貴胄又如何!現在活著的是我!被那幫子貴人追捧的是我!」
「英雄又如何?這四萬萬人的土地上每天S了一堆英雄,誰記得他?!」
「瘋子。」
我強忍笑意,就那麼望著他發瘋,族弟給我的藥物都是稀缺貨,盡數灌在了劉書年的茶、名酒和湯裡。
他當然是瘋了,他後面會越來越瘋。
9
這藥還是有副作用的,由於長期幻聽,劉書年開始失眠,每夜趁我熟睡後鑽進我的房間,什麼都不幹,隻是抱著我,就那麼盯著我的背影發呆。
然後在我醒之前離開,循環往復,夜夜如此。
月份越發大了,我卻形銷骨立,看起來分外可怖,劉書年惶恐尋了各種法子來填,各式各樣珍惜的藥材流水一樣地灌入。
宅子裡的阿奶被我借著由頭打發了,換成了族弟的親眷,這些藥材和補品悄無聲息地被打包好運送到了前線。
作為他名義上的太太,各方對我都給予了明面上的尊重,給我大開方便之門。
我不敢浪費時間,戰事緊急,如果劉書年隻是為了倒賣藥品,還可以說是被利益衝昏了頭……若是與日本人達成了合作,出賣軍隊信息,提供藥品,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我必須盡快和外界搭上線!
此時的我行動多有不便,但還是捧著肚子,積極對外奔走,參與各式聚會,很快便與一些有識之士搭上了關系。
「劉太太,您有這個心當然是好的蠻,可是嘛,打仗的事情,男人來就可以啦!」
「你們女人一天天,剃頭挑子一頭熱,在家好好養孩子就好了!」
「難不成,還想學日本人,打個仗還要坐享齊人之福麼!哈哈哈哈哈!」
「陳先生,請自重!」
劉書年明顯怒了,走到我身前擋住,強大的威壓讓男人汗流浃背,忙打哈哈挽回:「劉先生別生氣,此次我來,是為了我們接下來的生意……」
我冷漠地看著對面鬃毛豬一樣的男人,他是國民黨潛伏在上海的地下黨,與劉書年私交甚好。
這樣的人太多了,多得我逐漸心冷,我意識到一件事,這群人,內裡早已腐化。
或者說,從一開始,阿江和我哥的犧牲就是必然的,何其可笑,他們用性命換來的,連半日安穩都沒有。
惡心至極!
10
「好好的宴會,怎麼回事,是把羅豬帶進來拍賣了麼?」少女嬌俏地捂住鼻子,攬著我的胳膊就往外走。
「阿姐,你懷著身孕呢,聞著惡臭怎的好!可別燻壞了我的小侄女!」
男人氣得脖子都紅了,我們視若無睹地走過:「你怎的就知道是個女孩子了?」
「我覺得是就是,女孩子多好呀,到時候小姨給她買一堆裙子穿!」
「等她長大了,這日子也太平了,她想去哪裡就哪裡,西北的沙漠,北平的春,南邊的椰林,她都看得到!」
「她可以想嫁人就嫁人,想不嫁就不嫁,去尋她的真理,做她的事業!」
我有些感傷,撫上了她錦緞一樣的頭發。
她與我私交最好,名叫楊瑛,滬上出了名的閨秀。
我第一次見楊瑛,舞池中央旋轉著一堆人,唯獨她站在角落裡,偷摸想要摸出門去。
正遇上也準備離開的我,兩人相視一笑,就這麼成了朋友。
「阿簡姐姐,你看看那些酒囊飯袋!」少女嫌棄地撇嘴。
「如今國軍在戰場上節節敗退,前線急缺藥物,麻藥和盤尼西林更是緊俏!」
「可你看看,他們在舞池開一瓶酒的錢,就夠前線支撐十幾天了!」
她不像其他小姐,穿著時興的旗袍,波浪卷發媚眼如絲,她清清爽爽的,一身白色長裙,笑起來還有倆梨渦。
楊瑛,其實私底下是一名共產黨員。
「阿簡姐姐,我不怕,隻要能救國!就算拿我這身骨頭去填那彈坑,我都不怕!」
我跟著楊瑛見到了許多那些年歲不大的少年,昂著信仰的光,隻為了守護千瘡百孔的家國。
我哄騙著劉書年帶我去了他隱秘的藥廠,那些藥的運輸路線,我從劉書年的書房裡都摸到了,雖然有密碼,但是因為有楊瑛他們的幫助,很快就破譯了出來。
字字句句,都是劉書年叛國的證據。
我本以為,劉書年此次絕對無法翻身了,可情況很快急轉直下。
楊瑛,暴露了。
11
我被囚禁在了別墅裡,內心焦灼到絕望。當晚,劉書年黑著臉,將我用手銬綁住,帶到了楊瑛他們所在的藥店對面的酒樓上。
我被劉書年掐住脖子,眼睜睜望著楊瑛他們反擊前來抓捕的日本人。
「看啊,他們是因為你S的。」
「你以為共產黨搬走我的庫存,炸了我的藥廠和路線,我就沒辦法了?」
「阿簡,你怎麼那麼天真?」
我顫抖著,瘋狂掙扎想要阻止劉書年。
「我跟你走,我愛你,我很愛你……你放過他們,他們才剛成年啊!」
「劉書年,你是中國人啊!」我嘶吼著痛哭。
「誰給我臉面,我就是哪國人!」他笑得極猖狂,對面的槍聲很快就斷了。
寡不敵眾,楊瑛打光子彈後,為保護同志撤退,這個剛過了二十歲生辰的小姑娘,把最後一顆子彈留給了自己。
而她答應送給我孩子的禮物,被她胸膛濺出的血浸透,再也送不到我手上。
她看到我了,我徒勞地張著嘴巴,像是一條即將被烤S的魚。
「阿姐,別看。」
「別嚇著我小侄女。」我看到她對我說。
下一秒,她扣動了扳機。
12
劉書年漢奸的名聲傳了出去,追S他的人不計其數,他倉皇整理完全部的家當,拖著被喂了迷藥的我上了去美國的巨輪。
何其可笑,兜兜轉轉,我最終去了美國。
我沒了父母兄長,沒了愛人,沒了朋友,仇人在側我S不了,腹中孩子未出生我不能自盡。
我如今倒寧願自己真的瘋了。
我不知道阿江S在了哪片海域,我疼得攥著胸膛前那張黑白合照,蹲坐在甲板上,喃喃喚著他的名字。
「阿江,阿江!」
「你能不能帶我走,哪裡都可以……」
「別留下我一個人!」
可是這世上沒有鬼魂,如果有,為何他們從不入夢?
一路顛簸到了華盛頓,劉書年掏出大把的錢開始做投資,我再次被囚禁在了一棟三層的宅院裡,裡三層外三層,全是他的人。
生完孩子,我幾次想要尋S,但劉書年拿捏住了我,他拿著槍抵在兒子頭上,陰惻惻地笑:「阿簡,你信不信,你前腳走,後腳我就讓你兒子跟你一起?」
「這裡是美國,隻有上帝,你就算S了,都回不去地府,喝不著那孟婆湯!」
「你到S都別想見著那尹江!都得跟我合葬!」
兒子哭得很醜,我突然想起了楊瑛,她要是還在,看到是個男娃,一定會很嫌棄地撂給我,然後評頭論足一番。
我不能S,我S了,阿江最後一點血脈也沒了。
我答應過嫂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