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中了狀元的消息傳回鄉裡,街坊四鄰都來恭喜我。
夜裡隔壁嬸娘領著她兒子來找我。
母子頻頻對視,頗感為難。
最後還是由她剛從京城回來的兒子吞吞吐吐:「南陽公榜下捉婿,挑中了三郎。」
我擱下S豬刀,「三郎作何反應?」
「三郎說……婚姻大事講究你情我願,倘若嘉敏郡主不嫌棄,吾必以真心待之。」
「很好!」
我一刀砍下豬後腿,拿給花嬸子回去做火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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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送走花嬸和她兒子,幾下收拾好豬的五髒六腑,我洗淨手上的血,摘下剛才S豬染紅的圍裙,快步去了東屋。
老爺子正在燭光下看他那本早已翻爛了的《中庸》,聞聲頭也不抬地問我:「給三郎熬的豬油渣可都做好了?」
「我要去京城。」
「急什麼?三郎很快就會風風光光回來接你的。」
老爺子打趣一笑。
抬頭看見我實在不好的臉色,他老人家意識到不對勁,嘴角開始往下。
「可是翟三兒那小子負了你?」
「可不嘛。」我順手拿過櫃子上的蘋果,咬了一大口。
老爺子把書一合,往旁邊一扔,「畜生!走之前說什麼高中之後也不負你,真是信了這東西的邪!當初就不該救他,就該留他在山裡被虎狼咬S!更不該供他念書,活該他做一輩子窮秀才!」
「可不就是越想越氣嘛?所以我得進京,把花出去的冤枉錢要回來。」
咔嚓幾口,我吃完蘋果。
果核往院裡一扔,引來幾隻雞爭搶。
拍拍手回頭,隻見老爺子臉上露出久違的凝重,「你可知回京難,離京更難?」
「您知道我一吃虧就心裡難受得慌,不讓我去走這一遭,一定會憋出毛病。」
老爺子沉默半晌,從床底的洞裡掏出一個金絲檀木的盒子。
裡面有塊白玉鑲金的令牌。
世間獨一份。
「要是脫不了身,就把它亮出來,諒他們不敢攔你。」
「行。」
我取走揣好,又拎了一條豬後腿去花嬸家,拜託他們明早把今晚S的豬給賣出去,賺的錢自己留著就行。
花嬸連連擺手,說幫忙沒問題,但錢不能收。
當初我和老爺子剛到這裡定居,花嬸一家幫了不少忙。
人生地不熟,我能在鎮上擺個賣豬肉的攤子維持生計,也多虧了他們。
這錢是他們應得的。
回到家,我連夜收拾好包袱,帶著熬好的豬油渣邊吃邊到了京城。
2
這一路出奇順利。
我趕著驢車到了楊柳巷,翟紹元如今住的地方。
在宅門前大大咧咧一坐,我拿出豬油渣夾在饅頭裡,兩口吃完一個,總共吃了三個。
有個小姑娘睜圓了眼睛在我面前停住,饞得咽了兩下嗓子。
我正想分她一個,走在後面的婦人拉走小姑娘,「哪有正經姑娘岔開腿坐的?姑娘家應以端莊秀氣為主,像她這樣粗魯的,這輩子定嫁不出去。」
我拍拍屁股起身:「讓您見笑了,我是翟狀元鄉下來的娘子。」
婦人頓時皺緊眉心,「胡說八道!狀元郎不日就要跟嘉敏郡主成親,怎會是你的夫君?再者,狀元郎那等斯文人怎會娶一個粗鄙不堪的娘子?」
我聳聳肩,攤開手,表示無奈,「你去問他唄。」
此時翟紹元乘著小轎歸家,他剛一露面,婦人就開始告我的狀。
「翟狀元,這人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竟說是你娘子!」
翟紹元薄唇抿緊,過去總是帶著怯懦不安的眼睛朝我迸射出尖銳的冷漠。
夫妻三載,此時的他讓我感到陌生。
我好像一點也不了解自己的枕邊人。
心口泛起的痛讓我很難揚起嘴角,我掐緊手心,衝他笑:「夫君,聽聞你不日就要娶親,我特來恭賀你和妹妹。」
翟紹元盯著我看了許久,突然也笑了。
3
他走過來,如以前一樣親昵地摸了摸我的頭,「阿兄沒有第一時間回去接你,是阿兄不對,阿兄跟你道歉。」
他又轉身向婦人賠不是,「這是吾家小妹,讓您見笑了。」
從前在鄉下那麼嘴笨的一個人竟然三言兩語就誤導了婦人。
翟紹元噙著無奈的笑容拉住我的手,把我帶進了宅子。
我要是在這時候嚷嚷,那就坐實了我是他無理取鬧的小妹。
進了屋子,翟紹元把門一關。
陰影落在他臉上,翟紹元在半明半昧的光線裡,帶著他的苦澀跟我解釋:「嘉敏郡主身份尊貴,是我們得罪不起的人。我怕她知道儀娘你的存在,會對你做什麼,所以我不敢提起自己已經成婚。」
是不敢,還是覺得沒必要?
一個在鄉下S豬賣肉的妻子,怎麼會千裡迢迢跑來京城找自己夫君呢?
可惜啊,翟紹元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我盯著他,「所以你是要開創大昭一夫兩妻的先例是嗎?」
翟紹元苦笑:
「儀娘,我人微言輕,倘若拒絕,便是葬送前程。
「寒窗苦讀多年,為的不就是狀元及第,入朝為官,為百姓謀福祉嗎?
「儀娘你不也總跟我這麼說嗎?」
「那我呢?」我盯著翟紹元黑沉沉的眼睛。
「我會給你休書一封,此後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五年感情,說斷就斷,真是好個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來之前,我還天真地猜測翟紹元會不會是受權勢所逼,不得已而為之。
眼下看來,是我多慮了。
深吸一口氣壓制住心裡刀絞似的痛,我走向桌案,提筆寫下欠條。
要不是我掙錢讓翟紹元心無旁騖地念書,他哪能有今天?
花在他身上的每一文錢,我都要拿回來。
翟紹元拿到欠條,呼吸微窒,眼裡有驚豔。
「儀娘,你何時學的寫字?而且還這麼好看。」
「跟你有關系嗎?」
過去總有人問我和老爺子的來歷,我就說家鄉被水淹了,家裡隻剩下我們爺孫倆。
我不敢暴露自己讀過書會寫字,這年頭隻有男子才能進學堂,除非家裡很有錢才會讓自己的女兒也去學習。
一老一小相依為命,很容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沒辦法,我隻能裝。
我把毛筆往翟紹元手裡一塞,「趕緊籤了!」
翟紹元這才仔細去看欠條上的內容,他沒想到會有這麼多的錢。
就他如今翰林院修撰的俸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還清。
「儀娘,你當真要做的這麼絕?」
「很絕嗎?
「還沒四處嚷嚷你是個負心漢呢。
「就知足吧。」
翟紹元的目光緊緊把我鎖住,似乎是想找回平日裡那個對他無限包容又大方的儀娘。
可惜啊,在他答應要娶嘉敏郡主的那一刻,儀娘就再也不會那麼對他了。
見我不為所動,翟紹元終究還是提筆籤了字。
很快他又寫下一封休書。
我扯過撕掉,「犯了過錯才被休,你該寫和離。」
翟紹元深吸一口氣,看起來是在強忍我的無理取鬧。
拿到和離書,我又撕了。
女人犯錯就要被休棄,那男人呢?
於是我提筆寫了一封休書。
翟紹元目眦欲裂,「李儀你別太過分!」
我平靜道:「看來我該去外面嚷嚷兩聲,讓他們知道新科狀元靠妻子S豬賣肉考取功名,而今嫌棄妻子沒本事,要另娶他人,是個妥妥的白眼狼。」
「李儀!」
「翟紹元!」
翟紹元一巴掌撂在休書上。
我抽出常年別在腰間的S豬刀砍在書桌上。
翟紹元手腕打了個哆嗦。
我掀唇一笑,「不想籤也行,三天之內把錢還上。」
翟紹元把他現在所有的錢拿出來,也不夠零頭。
他咬牙,「再寬限幾日。」
我並攏兩根指頭摁在他的肩膀上,「你跪下給我磕個頭,我就寬限你幾日。」
翟紹元陡然沉下臉,拂開我的手,恢復到我見到他時的冷漠做派。
「三日之內,我必定還上!」
舟車勞頓,我把欠條收好打了個哈欠,對著翟紹元粲然一笑:「趕了一路,困了。給我間房休息吧,哥哥。」
重音落在最後兩個字上。
翟紹元的臉色勉強好了些,「出門左拐第一間!」
4
翟紹元如何在三天內把錢湊齊是他的事,我隻負責等著數錢。
這天我在院裡曬太陽嗑瓜子,突然有人闖進來打翻了我的一盅瓜子殼。
「你就是那個不顧倫理綱常想和自己哥哥在一起的惡心鬼?」
面前的人穿金戴銀,比天上的太陽還晃眼。
我眯著眼睛,「翟紹元說什麼你就信,你的腦子是離家出走了嗎?」
「刁民!誰允許你這麼跟本郡主說話的!」
周敏敏抽出纏在腰間的長鞭,直接朝我面中襲來。
「敏敏,不可胡鬧!」
周世柯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快我一步拽住了鞭子。
而他自己因為跛腳,險些摔倒。
周敏敏氣得跺腳,「大哥,我沒有胡鬧,是她辱罵我在先!」
周世柯眼神復雜地看向我,喉結滾動,嘴唇微啟——
「不請自入視為盜,跟一個小偷用得著好好說話嗎?」我瞥了眼周世柯,開口堵了他的嘴。
「你才小偷!我要S了你!」
周敏敏放棄鞭子,衝上來就要抓我的臉。
立馬有兩道身影擋在我面前。
一個是周世柯。
一個是剛回家的翟紹元。
「敏敏,不可!」
「小妹得罪郡主,理應由我這個做兄長的代為受過,請郡主責罰。」
我對著翟紹元的後背翻了個白眼。
嘉敏郡主氣得跺腳,扭頭就走。
周世柯趕緊跟上。
我躺在搖椅上晃呀晃,翟紹元沉著臉過來摁住搖椅扶手,阻止了我的悠哉悠哉。
「嘉敏郡主不是你能得罪的人。」
「好的呢,哥哥。」
我從善如流應下,從椅子上起身。
「等等!」
翟紹元把我叫住。
我的懶腰伸了一半,哈欠也卡在喉嚨裡。
這副樣子落在翟紹元眼中,招來了他赤裸裸的嫌棄。
過去也不知是誰說喜歡我的這份率性灑脫不做作。
認識兩年,成婚三載,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人,我卻覺得越來越陌生。
翟紹元指向地上的瓜子殼,「打掃幹淨。」
「是你心上人弄的,要打掃也得是由你來。」
說完我懶得理他,轉身就進了屋。
次日一早,翟紹元剛去翰林院,嘉敏郡主就派人送來送賞花宴的請柬。
京中名門貴女匯聚一堂,就為了取笑我這個從鄉下來的S豬女。
5
為首的嘉敏郡主開心極了,但她還要裝模作樣為我說兩句:「鄉下來的,沒怎麼見過世面,不會穿衣打扮鬧笑話是情理之中的事。大家笑歸笑,可別忘了我們今天是為了賞花而聚。」
「今天這花格外嬌豔,想來都是託了翟狀元妹妹的福。這俗話說得好,鮮花需由綠葉襯。」
不知是誰陰陽怪氣了這麼一嘴,貴女們臉上的笑容比正午的陽光還燦爛。
「我一個鄉下的S豬女都能把花襯得格外嬌豔,看來你們是不如我啊。」
我笑眯眯說完,一堆人齊刷刷黑了臉。
她們不吭聲,我可就開心了。
我剛要拿起旁邊的點心,被嘉敏郡主打了一巴掌。
手背火辣辣的疼。
她瞪住我:「沒規矩的東西,誰準你吃的!」
我瞥向某個正在吃糕點的貴女,「那她也是沒規矩的東西嗎?」
嘉敏郡主恨得牙痒痒。
這時候翟紹元來了。
我委屈地走到他旁邊,「郡主方才說我沒規矩,我給你丟臉了。」
嘉敏郡主和貴女們以為翟紹元會訓斥我,都等著看我笑話,不料翟紹元向前一步拱手行禮,代我向大家賠不是。
嘉敏郡主不悅:「是她沒規矩,跟你有何幹系?」
不管我是翟紹元娘子,還是他小妹,和他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
她們罵我,就是在罵他。
翟紹元賠了這個不是,傳出去也隻會說他教妹無方。
倘他站在嘉敏郡主那邊,那就成了瞧不起自家人的白眼狼。
前者尚可挽救,後者可就麻煩了。
翟紹元是想攀上嘉敏郡主這根高枝,可他也知道孰輕孰重。
但嘉敏郡主不會想那麼多,她隻覺得翟紹元這是在護著我同她作對,抽出鞭子就朝我身上甩。
長鞭襲來,將將擦過我的頭發。
再躲慢一點,我這臉可就要皮開肉綻了。
沒對這個發瘋的小妮子還手,完全是看在周世柯當初救我一命變成跛腳的份兒上。
翟紹元把我護在身後,「小妹不知禮數,我這個做兄長的會管教,不勞郡主操心。」
嘉敏郡主氣得牙痒痒,可她又舍不得對翟紹元揮鞭。
鞭子往空地狠狠一甩,嘉敏郡主扭頭就走。
貴女們見狀,也跟著散場。
人都走了,翟紹元冷眼把我盯住,低聲警告:「你能不能安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