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正好,你讓他出來。
停頓了一下,我斂了笑:我很想他。
上一刻挺能貧的時硯禮無了言語。
我盯著聊天頁面看啊看,終於等來了兩個字。
——我在。
幾乎不用思考,我就知道他什麼意思,想來此刻,在另外一個時空的他,也正坐在陽臺下的搖椅上。
我們身處在同一個位置,卻是兩個不會重合的空間。
無比靠近,又遙遠得無法抵達。
我呆呆地看著窗外,樹梢已經越過護欄高出一大截,冬去春來,日子過得好快。
似乎一切都挺好,少了那個人,便什麼都不對了。
視線回到手機屏幕,我堅定無比地敲下:時硯禮,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
——如果你不來,那我就去找你。
這世界很美好,但我從不懷疑,他比這世界,更值得追逐。
他久久不說話,我能夠想象到,此時的他定是看著手機皺了眉梢,或者,又在嘆氣。
我平靜地落字:請不要試圖說服我,也不要為我的執拗嘆息,請你一定要努力地活著。
殉情從來都不是古老的傳說,那是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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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後來,時硯禮沒再回消息。
但我堅信,他什麼都明白。
我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把他家裡裡外外都打掃幹凈才離開。
經過路邊商店時,花店門口擺放的鮮花開得正好,黃澄澄的向日葵迎著夕陽灼灼盛放。
老板從門內探出半邊身體,驚喜地出聲:「呀,是你啊。」
不等我說話,她指著旁邊的道路說:「我以前在那路邊擺攤,你經常來買向日葵。」
「我記得。」我點了點頭。
她搓著圍裙笑吟吟地問:「聽時教授說你出國了,現在是回來了嗎?」
「嗯,回來了。」聽她提起時硯禮,又有了探知欲,「他常來買花嗎?」
「是的,有一陣子他也常來,後來身體不大好,便讓我給他送,前兩年他說要出遠門旅遊,我便沒再送。」
看吧,時硯禮這人,連謊言都說得溫柔。
我伸手拿了一束向日葵,她笑道:「你和時教授對向日葵還真是情有獨鐘。」
「他挑的,我也就習慣了。」
她甚是健談,意味深長地說:「向日葵最適合暗戀的人,悄咪咪地示愛,他肯定喜歡了很多年。」
我愣了愣,恰好有客人,她去忙了,我沒再追問。
後來無意間看到向日葵的花語,便也明白了。
原來我那些年的暗戀,他已經在寂靜漫長的歲月裡,悄然做出了回答。
我們沉默地愛著彼此,很多年。
13
生與死的話題太過於沉重,時硯禮有意避開,那天的話題我們都沒再翻起過。
聯系算來是頻繁的。
我這麼討厭瑣碎的人,在他那兒,總能絮絮叨叨有無窮盡的分享欲望。
某個傍晚的風和夕陽溫柔,我會給他拍一張照片。
看到動人的書或電影,我講給他聽。
喜怒哀樂大事小事,都要和他說道說道。
他更多時候是在聽,我知道他都懂。
我極力不著痕跡地告訴他:我和這個美好的世界,都在等他。
我們誰都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但卻都真真切切地努力著。
時硯禮的日常: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吃藥。
怕我惦記,他總能把事情做到極致。
每天什麼時間睡去什麼時間醒來,什麼時間吃藥什麼時間去醫院,他都會精確地發給我。
他慣常是輕松的姿態:方彌同學,我來打卡了。
我們都在試圖淡化未知的將來,珍惜仍然能感知對方的當下。
他從未給過我任何的承諾,但他在努力向我奔來。
年底時,我哥結婚。
我給時硯禮錄了一段婚禮小視頻。
想起他之前的調侃,便也惡趣味地說:「我老公和別人結婚了。」
這句話發出去,我忽動了旖旎心思。
周遭是喧囂的人聲,我抱著手機,一個字一個字珍重地跳出:那麼時硯禮,你現在可以來我懷裡了吧?
時硯禮沒想到他當時一句調侃,我借梗而上,反倒難住了他。
他一時緘默,應是思慮萬千。
婚禮散場,時硯禮仍然沒有回答。
我嘆了聲,翻看了一下過往的天氣。
然後給他發消息:晚上你那裡會下雨,出門記得帶傘。
發完消息,我驅車往回走。
車裡音樂聲輕緩流淌,車開上三環路,剛才還微風尚好的天忽然大雨傾盆。
傍晚餘暉落盡,夜晚拉開序幕,路上堵了長長的車流,一眼望去,茫茫大雨裡一盞盞車尾燈連綿數裡。
時硯禮的語音通話就在這時打了進來。
話筒裡他的聲音低回:「下雨了,路上堵車得厲害。」
我看向前方停滯不前的車流,開玩笑問:「在三環?」
「怎麼知道的?」
我沒想到真猜中了,笑道:「巧了,我也在。」
幾乎是下意識的,我轉頭看向窗外,明明心裡很清楚,就算處在同一個位置,我們仍然沒辦法相遇。
時硯禮:「在看窗外?」
「我相信你也是。」
明明平常的通話,忽然間就多了幾分傷感。
我們都察覺到了這樣的氛圍。
那頭安靜了一會兒,時硯禮開腔時嗓音有點啞:「方彌同學,關於那個問題的回答。」
以他的性子,估計又想給我說大道理了。
我搶先打斷他:「等見面,再慢慢說給我聽。」
總會再見的。
傍晚七點的三環,暴雨淹沒了世界的喧囂。
我聽見他說:「我愛你。」
14
這天開車回家的路上,堵了很長時間。
大雨連城,路邊的燈光穿透雨簾,照在回家的路上。
我的心飄啊飄,如在雲上。
在第十年的開始,我愛的人,有了回聲。
我們隔著時空,寂靜地戀愛了。
這世間千裡萬裡,命運總會以最奇妙的姿態,給堅定奔赴的人贈予鮮花和掌聲。
我去時硯禮家裡的次數更加頻繁,在每個忙碌結束的傍晚,打開手機和他連線,視頻那頭,和我這邊,是同一個場景。
很奇妙吧,我們在同一個地方不同的空間,各自做著自己的事。
偶爾閑聊,天南地北地說,偶爾安靜,他看書我刷劇,全是最舒服的相處狀態。
有一次我在看劇,大抵是太入神,半天沒理他。
等看完,發現時硯禮盯著我看了不知道多長時間。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捂著臉:「哎呀,別看了,怪害羞的。」
時硯禮低低笑出聲:「那你也看看我,咱倆扯平。」
深陷熱戀的人或許都有些矯情,我撇嘴傲嬌道:「才不看,看了也得不到。」
這類有點小曖昧的話,若是放在尋常情侶身上,倒算得上一種小情調。
可到了我和時硯禮這裡,便有那麼一些別樣的心酸。
話一出口我就意識到不對勁,果然,時硯禮的眸色肉眼可見的黯淡了下來。
「抱歉。」
我懊惱得要死:「不要說對不起,你是最好的。」
他能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他的存在,就是愛的最好意義。
見他眉色鬱鬱,我伸手隔著屏幕替他舒展,輕快笑道:「拜託,你不覺得我們這樣的約會超酷的嗎?」
時硯禮從不會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別人,馬上便消散無影蹤。
他望向我淺笑溫淡:「嗯,超酷的。」
在不能相擁的日子裡,我們都有好好地表達愛意。
在這之後的某天,我再來時硯禮家,突然有人敲門。
門打開,樓下花店的老板抱著一大束紅玫瑰站在樓道裡:「上回忙忘了,之前時教授出遠門前和我訂了花,讓我在你回來之後給你送。」
我訝然地抱著花回到正打著視頻通話的手機前:「你怎麼做到的?」
「傻瓜,2018年的時硯禮,給2021年的方彌預定了鮮花,也不是什麼難事。」
我明白了。
隻需要時硯禮提前預訂,花店願意接受,便是時隔多年,鮮花仍然能夠送達。
看吧,隻要有心,愛你的人總能想到讓你開心的辦法。
我被觸動,嘴裡卻開著玩笑:「盲生,被你發現華點了。」
2g網速從不沖浪的老男人自然聽不懂,臉上寫滿了可愛的問號。
我逮到機會就嘚瑟:「還有你不懂的事情,真棒。」
時硯被我逗樂,笑意裡有幾分狡黠:「盲生不好聽,還不如叫——」
他吊人地停住,我傻傻地問:「叫什麼?」
「叫先生。」
他唇邊勾著的笑意挺壞,我一下子就反應過來,此先生非彼先生。
嬌嗔道:「時硯禮,你想佔我便宜。」
時硯禮臉上的笑容弧度愈發大了,我悄然紅了臉。
15
自從隔時空送花成功後,時硯禮就沒閑著。
他這人性子看似疏淡,其實骨子裡,特有小浪漫的情懷。
除卻日常送花,他總能細致入微地在每個節日安排好可以送達的禮物,我終日被無數驚喜包圍著,人越發明朗。
似乎,他除了不能把自己送到我身邊,其他的都可以。
我們都在竭力抹去這樣的遺憾,滿心歡喜地相愛。
時間長了,我家裡到處都是時硯禮送來的小物件。
有一次遊婧來家裡做客,看著我那些寶貝,都忍不住吐槽。
「你們這談戀愛的方式,還真是世上獨一份。」
「那是。」
她是唯一一個知道我和時硯禮事情的人,有許多甜蜜的事,我都忍不住和她分享。
就是特驕傲,特滿足,特想把他介紹給這個世界。
「是挺美好的,不過……」遊婧見我一臉幸福,欲言又止。
「不過什麼?」
她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可能說這些話有些不合時宜,但你們這樣,有種飲鴆止渴的危險。」
不可否認,她把這段關系一針見血挑開來,我的心是顫抖的。
一直以來,我都是清醒地知道這個道理。
「一邊清醒一邊沉淪,心甘情願就不會畏懼未來不如所願。」
遊婧長長嘆氣,伸手擁抱我:「我不勸你,隻希望你們得償所願。」
這場緣分還沒有結果,我和時硯禮,都在努力地往最後的路上趕。
時間很快便來到了時硯禮的2019年,六月初的時候,我忽然收到他即將遠赴國外治療的消息。
我心裡一沉,著急地問他:「不是說治療已經有效果了嗎?」
在這之前,他往返醫院,呈現給我的狀態是一天比一天好的。
「別著急。」時硯禮柔聲安撫,「我很好,出去治療是為了往更好的方向去,不是因為病情惡化。」
隔著屏幕,他的眼睛似有星星發著光,那般充滿希冀,那般真誠。
我信了。
往後數月,一切倒還算正常,隻是視頻通話次數少了一些,聯系還是密切的。
變故發生在十月底,那天早上醒來,我照常查閱了洛杉磯過往的天氣。
然後給他發消息:今天你那邊,是個好天氣。
中午時,他沒回消息,我如往常般和他嘮:早上又有學生來問我你的事情,他們都挺崇拜你的。
又補上一句:我也是。
我的時教授,他在漫長的歲月裡,一如既往的光芒萬丈。
到了晚上,時硯禮那邊仍然沒動靜。
語音通話視頻電話一通通打過去,盡數無人接聽。
我徹底慌了神,這一年半的時間裡,時硯禮事事細微,大大小小的手術之前,都會和我細細說好時間。
他是怕自己不能回信,我會胡思亂想。
今天這樣直接失聯,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