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我抱著手機,睡了又突然驚醒,迷迷糊糊之間總以為他回消息了。
可直到第二天傍晚,他仍舊沒有隻言片語傳來。
16
十月傍晚的風夾著涼氣沁入皮膚,我的手腳冰涼得不像話。
相戀的這一年多近兩年的時間,那些被我們極力淡化抹去的對未知過去的恐懼,在此時齊齊瘋長了出來。
我預想了無數種結果。
最好的結果,是他的病情突然發生變故,他來不及和我說。
比這差一點的結果是隔時空通話冥冥之中切斷了。
而最差的結果,是他……在那個時空也去世了。
我找不到答案,站在校園林蔭道上手足無措如孩童。
三三兩兩的學生經過,頻頻投來探究的目光,我全然不知。
直到有面熟的學生上來打招呼:「方教授。」
我恍若如夢初醒,抓住他的手臂問:「同學,你還記得時教授是哪一天去世的嗎?」
他想了想說:「學校名人榜上有,我記得應該是2019年10月9號。」
「嗡」的一聲,我隻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腦子裡面炸開,劇烈的光芒齊發迸射,世界鴉雀無聲。
同學發現端倪,關切地詢問道:「方教授,您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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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唇嚅囁著想回答他,卻發不出一個聲音。
按照時間推算,在他的那個時空,昨天正好是2019年10月9號,也就是時硯禮去世的時間。
最後一點僥幸心理徹底湮滅,異時空通話在他去世後中止。
永遠不會再接通。
我的月亮,再也不會升起了。
悲慟積攢在胸膛,我終是沒能控制住,蹲在路邊毫無形象地失聲痛哭。
學生被嚇到,手足無措地從背包裡掏出紙巾遞給我。
我沒有接,他蹲在旁邊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問:「方教授,您還好嗎?」
少年還未來得及品嘗愛人消逝的痛楚,自不能懂得我為何如此心碎。
這天之後,我就像一瞬間被抽幹了全部的力氣,日子昏天暗地。
純良如他,靜靜陪了我挺長時間。
不記得把自己關在家裡的第幾天,我人昏昏沉沉地被遊婧拽了起來。
「信息不回電話不接,你發生什麼事了?」
我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她被我的樣子給嚇得不輕,連忙跑到外面給我倒了一杯水。
「你到底怎麼了?」她把杯子就到我唇邊,有一股子我非喝不可的氣勢。
我無奈地張了張嘴,水進喉嚨,反而一陣反胃。
連連幹嘔,卻什麼都吐不出來。
我哭得不行,隻反復喊著一個名字:「時硯禮,時硯禮……」
她皺眉問:「你找他?」
「我聯系不上他,他又消失了。」
遊婧茫然地說:「說什麼呢,你什麼時候和時教授聯系上了?」
沉浸在悲痛中的我,乍然聽到她這話,狠狠哆嗦了一下。
「你不記得了?」
遊婧傻眼:「我該記得什麼?」
我也傻了,拿出手機打開微信,試圖向她展示我和時硯禮之前隔時空通話的事。
沒想到,打開微信後,我驚愣住了。
原先我和時硯禮的所有聊天記錄,竟然都不復存在。
我和他的聊天記錄,又回到了最初。
停頓在我出國的第三年春節他給我發的那一條拜年信息上:方彌同學,新年好,年年歲歲平安順遂。
「怎麼會這樣呢?」
我慌亂地不斷刷新翻找,可不管我怎麼做,仍舊沒能找到我和時硯禮曾通話的痕跡。
遊婧詭異地看著我:「你……中邪了?」
我呆呆看著她,這一刻我甚至懷疑自己得了精神病。
好像和時硯禮這一年多的種種,皆是我做的一場荒唐夢。
17
我的世界虛幻錯亂,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是虛假的,分不清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如陷夢中囈語,爬起來想要去找時硯禮來過的證據。
起身的動作太快,腦袋一陣陣劇烈的暈眩感襲來。
我跌坐在床邊。
這股瘋癲勁,把遊婧嚇得哭出來了。
「方彌,你清醒點。」
我腦子裡震蕩兇猛,頭疼欲裂。
在這一瞬間,陌生的記憶走馬觀花般一一湧進來。
腦海裡就像是在播放一場電影般,畫面生動鮮活。
異國的院落,微風正好的冬日午後,身形修長幹凈的男人坐在廊下桌邊,膝上攤開著翻了一半的書。
傭人領著年輕的女孩走近:「時教授,您的客人到了。」
時硯禮抬眸看過去,視線在她臉上微微停頓。
片刻後移開,淺淡微笑:「方彌同學,坐。」
女孩沒有動,直直望著他,也不開腔。
時硯禮伸手去替她倒茶,有意無意地灑出來了一些,泛著熱氣的茶水落在指間,皮膚顯出紅暈。
她終於有了動作,彎身搶過他手中的茶壺,輕聲嘀咕:「連個茶都倒不好。」
女孩坐下,身姿筆直,刻意表現出的冷淡疏離感:「您找我做什麼?」
時硯禮意味深長地笑道:「你來,就是答案。」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女孩往後數月裡,陸陸續續來看過他幾次,寥寥幾句談話,稀疏平常。
最後一次見面,她將走時,時硯禮說:「我要回去了。」
她呆愣住,然後低下頭。
青銅色的路燈一盞盞亮起時,她抬起頭問:「時教授,我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機嗎?」
時硯禮側頭看了她一眼,把桌上的手機推到她的跟前。
她拿著手機,似有些遲疑,幾分鐘後才劃動屏幕。
細白青蔥的指尖不急不緩地敲著字,寫完了,認真地檢查了一番,才總算完成了一般,把手機還回去。
時硯禮的視線掠過她莫名微紅了的耳垂,輕挑了挑眉。
「我在你的微信裡藏了一個秘密。」
女孩輕咬了咬嘴唇,聲若蚊語:「哪天你發現了,過往不計,如果你願意,那我們……」
那我們……就在一起吧。
她的臉紅了又白,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不愉快的事,話語戛然而止。
時硯禮沒有追問,微笑點頭:「好。」
女孩明顯有些失望,同樣,有些不甘,轉身離開時兀自碎碎念:「沒關系的,來日方長。」
愛一個人卑微到塵埃裡,她仍在說服自己,頻頻回頭。
她走到門口,時硯禮忽又開口:「方彌同學,珍重萬千,以後再見。」
女孩眼中一瞬亮起,離開的腳步都輕快了起來。
劇烈的眩暈感過後,我接收了這一部分陌生的記憶,整個人脫力地坐到了床邊的地上。
我震驚地發現,這是屬於我的記憶。
這一幕記憶裡的方彌,是2019年年底至2020年在洛杉磯的我。
一段我之前沒有的記憶突然出現,也就是說——
過去被改變了!
18
時硯禮沒有死,而且在2019年10月和我斷聯後,到2020年9月,他和過去的方彌都斷斷續續見過面。
所以我的記憶重新洗牌,多了許多我之前沒有過的記憶。
這一切都是出自時硯禮的手筆。
他在發現和我斷聯後,刻意安排了和過去方彌的相遇。
這樣,他存在的記憶就會通過過去方彌的記憶,傳達給現在的我。
所以,過去方彌出現的意義,就在於此。
而他最後那一句「珍重萬千,以後再見」,是說給我聽的。
我一下子又哭又笑,傻得不行。
遊婧一臉驚悚地看著我,說話的聲音都帶著顫意:「方彌,你怎麼了,別嚇我啊。」
我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把她抱住,眼淚鼻涕全都往她的身上蹭:「時硯禮沒有死,我和他所有的事情,都真實發生過。」
隔時空通話本就不符常理,在通話斷了之後,所有的聊天記錄隨即消失,似乎也可以解釋得通了。
想來,我和時硯禮那一年半的時光,是神明的眷顧。
遊婧一臉懵:「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時教授本來就沒有死啊。」
見我狀態好轉,她拿出手機給我點外賣:「想吃點什麼?」
「隨便。」
吃什麼都不重要,不被餓死就好。
她白了我一眼:「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原來還是為時教授肝腸寸斷,過不去了?」
歷史改變帶來的蝴蝶效應,遊婧記憶被改寫,她壓根不記得我和時硯禮之間發生過什麼。
我也很難解釋那一段過去,隻堅定點頭:「什麼都可以過去,唯獨時硯禮不可以。」
遊婧無語了一瞬,很難理解般,卻也沒說勸告的話。
世間眾生萬千姿態,有人折服於世俗,有人願舍身為愛殉道。
人生的意義從沒有標準定義,隻要忠於自己的選擇,便是圓滿。
她點好外賣,收起手機問我:「聽說幾年前他病情惡化,轉到國外治療去了,你要去找他嗎?」
這個消息讓我的心頭再度蒙上一層陰霾。
但相較於之前的結果,他現在還活著,便是最好的。
「嗯,我要去找他。」
十月的夜,窗戶洞開,星星遙遙鋪滿天際,月亮高懸在蒼穹,清輝灑落人間。
我要去找那顆獨屬於我的月亮。
讓那月光,溫柔地照在我的身上。
19
遊婧走後,我獨坐在落地窗前等天亮。
第一縷晨曦穿透雲層,城市上空鴉青逐散。
我點開時硯禮的微信。
屬於異時空通信的所有痕跡都被抹去,時空已然重合。
這個微信後的人,是2022年的時硯禮。
他努力地從2019年,走到了他的2022。
不,是我們的2022。
雖然已經極力平復心情,動手去編輯字句時,仍然有種熱淚盈眶的沖動。
——2022年的時硯禮,好嗎?
天色尚早,微信那頭的人應還未來得及拿起手機。
我耐心地等著,堅定地相信,這一次,他的回信不再是跨越時空的遙遠。
城市蘇醒逐漸忙碌,陽光打在玻璃上,在眼球中爆炸迸射成無數耀眼光芒。
手機輕輕地震動,我飛快撈起來。
時硯禮:方彌同學,我等你很久了。
我一瞬淚目。
和他失聯對我來說,不過是幾天的時間。
但於他而言,卻是三年。
他一個人從2019走到了2022,這中間三年的時光,是我沒有參與的。
一句「我等你很久了」,便足夠令人心酸。
迫切想要見到他,我急急問:你在哪?
我去找你不用說,他會懂的。
時硯禮:昨日剛回來。
欣喜讓人目眩神迷,我問:你見了過去的方彌了?
他淡淡應是,又想起什麼來,難得好奇:她說,在我的微信裡藏了一個秘密,是什麼?
我在屏幕這一端,漾開眉目。
指尖輕觸了兩下頭像。
手機輕輕一震,聊天頁面浮現一句:我拍了拍「時硯禮」
的肩並說哥哥來我懷裡吧。
我差點笑出聲音,2020年的方彌,周圍的朋友把新奇的「拍一拍」玩到極致,她竟然也學會了。
告白撩撥。
時硯禮懂了,順梗而上:來我家?
看到這三個字,我幾乎能夠想象得出來時硯禮此時定是揚了眉梢,笑意溫融。
我們都記得這三個字。
兜兜轉轉間,故事回到了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