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底驟然一慌,一種無力感瞬間將我淹沒。
身形顫抖,幾乎站立不穩。
但是夕顏自身後穩穩地扶住了我:
「姐姐,別怕,有我在呢。
「顧麻子,自今日起,但凡你亂說一句,我就打你一次。
「說一句,打一次,打到你老實為止。」
顧廷的眼裡閃過一絲不屑:
「就憑你?弱質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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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憑我。」
夕顏瞪他一眼,淡定道:
「你最看不起的,弱質女流。」
她在心裡嘎嘎亂叫:
【小統統,醒醒,來活兒啦!
【加載格鬥模式!
【幹他丫的!】
9
顧廷挨了一頓胖揍,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尚書府。
當天晚上,父親拿著鞭子抽了我一頓:
「崔家退婚了,國公府也被你得罪完了。
「葉初雪,你是想把尚書府的臉面都丟盡才甘心嗎?」
粗粝的鞭子,一下接一下落在我身上。
飛濺的血跡落了一地。
幾個姨娘慌張地跪在地上,連聲替我求情。
可父親像是沒聽到一樣。
「今日,我非打S這個不孝女!
「出生時便克S母親,如今又惹出這種辱沒門楣的醜事。早知如此,當初就該直接將她溺S。」
我僵直地跪在地上,心裡隻剩一片麻木。
十八年前,母親生我時難產而S。
從那一刻起,父親便認定我是個災星。
記憶裡,他從沒有抱過我,甚至都不曾對我笑過。
他拿著撥浪鼓逗夕顏時,我曾小心翼翼地湊過去:
「爹爹,雪兒也想要一個。」
隻是一個撥浪鼓,尚書府並不缺這東西,可我想要父親送的。
那天,我到底如願了。
父親將撥浪鼓狠狠摔在我面前:
「拿去。」
我不知他使了多大的氣力。
隻是撥浪鼓的鼓槌斷成了兩節,玉質的珠子骨碌碌滾到我腳邊。
我倉皇跪在地上。
腦海中想的竟然是嬤嬤手巧,一定能幫我修好。
到時候,我便也有一件父親送的禮物了。
那時,我才四歲,卻已經懵懂地感覺到父親不喜歡我。
嬤嬤安慰我說,老爺隻是一時沒想明白。等他想明白了,自然會喜歡小姐的。
我急急地問她,怎麼才能讓父親想明白呢?
嬤嬤伸手擦幹我臉上的淚痕,笑著說,小姐隻要凡事努力做到最好就行,沒有哪個父親能拒絕一個優秀的女兒。
我記下了嬤嬤的話。
這些年,琴棋書畫、德言容功我都盡力做到極致。執掌中饋,大小宴席絕不出錯。
可是,父親依然沒看到我。
反而因為落水的事,他倍感羞恥。
是的,父親覺得我給他丟人了。
我跪伏在地上,連一個字也不敢辯解,隻是含淚道:
「女兒知錯了,請父親責罰。」
10
「住手!」
身後傳來了一聲怒喝。
葉夕顏拖拽著一男一女,風風火火地闖進來。
父親的臉色陰沉如水:
「今日的事與你也脫不了幹系,還敢在此大呼小叫?」
葉夕顏沒有抬頭看他,隻在女人的腿窩狠狠一踹:
「那日情形到底如何?你一字一句說給尚書大人聽。春蕊——」
春蕊?
我的貼身丫鬟春蕊?
我艱難地抬頭,正對上春蕊血淚模糊的眼睛。
「老爺饒命啊,是顧公子說他心儀大小姐……他以我家人的性命相逼,讓我……把小姐引到積雲寺。之後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啊……」
葉夕顏踹在身側的男人腰上。
「之後,顧麻子又安排這個小混混將姐姐推下水,他好表演英雄救美的戲碼,趁機毀了姐姐的清白,逼她做妾。
「哼,這世上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父親的臉色並沒有緩和分毫:
「顧廷固然可恨,難道你們就沒有一點錯嗎?
「身為女子就該固守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若非你們拋頭露面,又怎麼讓歹人有了可乘之機?」
「靠,這什麼受害者有罪論?」
葉夕顏跳起來,破口大罵:
「你自己親女兒遭人陷害,你不安慰她,不替她主持公道就算了,怎麼還好意思指責她?
「爹,你老糊塗了嗎?」
11
堂屋內頓時一片S寂。
「大膽!」
父親怒喝一聲,手中的鞭子攜帶著雷霆之力直直劈向葉夕顏。
「父親息怒。」
我撲過去,挺身將她護住。
「顏兒年幼不懂事,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請父親……」
「姐姐,別求他!」
葉夕顏抬手將鞭子剪成兩截,狠狠摔在地上,抬眸直視著父親冷笑道:
「京城裡的名門貴女那麼多,顧麻子為什麼專挑我們葉家?
「我看他就是摸準了尚書大人沒本事,出了事也不敢替女兒討公道,隻會在窩裡逞威風。
「你看,還真讓那顧麻子猜對了呢。」
「你……」
父親氣得目眦盡裂:「來人,上家法。」
「靠,說不過就要動手。」
葉夕顏翻了個白眼,嘴角的譏诮更甚:「葉修文,你怕不是個超雄吧?」
「來人,給我打!」
父親的貼身侍衛走過來,夕顏剛一掙扎,手腕粗的木棍直直砸在她的腿窩。
她悶哼一聲,跪在地上。
「葉家不需要這種離經叛道、忤逆尊長的女兒。
「打,給我往S裡打!」
「父親,此事是我一人的錯,與夕顏無關啊。」
我慌作一團,撲過去想替她擋,卻被人按在一邊。
隻能匍匐在地上哭喊:
「父親,不能打,不能再打了啊。
「父親,求求你,留妹妹一命吧。
「夕顏,你的系統呢?
「系統,你在哪裡?救救她,救救我妹妹啊!
「……」
這場酷刑徹底結束時,葉夕顏的神情都有些恍惚了:
「姐姐,沒事的,我抗揍。」
她伸手,SS拽住我的手腕,一字一句道:
「姐姐,你沒錯。
「從來都不是你的錯!」
12
那晚,血肉模糊的夕顏被胡亂抬進了屋子。
我在父親的院門前跪了整整一夜。
可到最後,也沒能讓他同意給夕顏請大夫。
幸而薛姨娘懂些藥理,帶著幾個丫鬟幫著夕顏處理傷口。
「這隻是皮外傷,顏兒身體壯實,上了藥,再好好調理一段時日,肯定能痊愈。倒是雪丫頭……」
幫夕顏上完藥,薛姨娘望著我幾次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是遭奸人所害。可這世間向來待女子苛刻些。雪丫頭,日後,你有何打算?」
打算?
我能有什麼打算?
顧廷毀我清譽,崔家又與我退婚。
整個京城斷不會有人再願意娶我為妻。
若父親疼惜我,養在深閨終身不嫁也未嘗不可,可是……
我忽然酸酸地想:父親會希望我怎麼做?
他定然不願意葉家嫡女與人做妾的。
那他究竟希望我如何?
屋內燈影搖曳,襯著夕顏的臉慘白如紙。
我在她的床頭枯坐到天明。
暴打完顧廷後,她的系統便徹底沒了聲音。
我一直寸步不離地守著她。
三日後,葉夕顏終於蘇醒了。
我握住了她枯瘦的手,認真道:
「夕顏,我要去敲登聞鼓。
「我要狀告顧廷。」
夕顏咧著毫無血色的嘴唇,笑了:
「好。」
13
馬車剛到宣德門,剛趕上父親朝會結束。
四目相對的一瞬,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圖。
不待我開口,他的巴掌已經落在我臉上。
「葉初雪,你現在越發狂悖乖張,無法無天,快隨為父回去!」
我握著鼓槌,動也沒動。
「女兒無辜被害,險些丟掉性命。父親不能替我討回公道,我便自己來尋。
「朗朗乾坤,昭昭日月,總有個能說理的地方!」
「為父已經見過國公爺了,國公府同意以正妻之禮迎你進門,你還想怎樣?」
「原來,讓罪魁禍首娶我為妻便是父親心裡的公道啊。」
我盯著父親的眼睛,忽然無聲地笑了:
「可這並不是我的公道。」
父親面色一凜:
「葉初雪,你到底想怎樣?」
我想怎樣?
我說了,我隻想要一個公道啊。
汙蔑殘害我的人該受到應有的懲罰。
而不是施舍般同意娶我為妻!
「初雪,你也替夕顏想想。」
父親終是軟下聲音:
「這事若真鬧得盡人皆知,將來夕顏的婚事……」
「父親倒也不必拿我做擋箭牌。」
葉夕顏冷哼一聲,一瘸一拐走到我身側,和我並肩而立:
「我和姐姐永遠站在一起。」
父親還想伸手阻攔,夕顏瞪他一眼,冷冷道:
「百姓擊鼓鳴冤,官員卻故意從中阻攔,依大齊律法,該如何定罪?
「我的尚書大人。」
14
那日,我到底討到了我要的公道。
顧廷受了鞭笞之刑。
整整五十鞭子。
被抬出宮門時已經宛若一條S狗,完全沒有平日裡囂張的氣焰。
我剛進家門,還沒站穩,一個茶碗便重重砸在我額角上。
滾燙的茶水順著我的臉滑落,洇湿了衣衫。
細細的血線流下,滴在地上,濺開新梅一朵,悽豔無比。
即便如此,父親的怒氣還是沒有散。
「顧廷確實被罰了,可再過半個月,誰還會記得?倒是你,現在滿京城都知道你被他摟抱著上了岸,不出三日,葉家就會被唾沫星子淹S。
「葉初雪,你覺得你真的贏了嗎?」
是啊。
顧廷輸了。
可我也沒有贏。
在我堵上自己的名節與他抗爭,想要討要一個公道時。
我便知道。
我注定無法全身而退。
15
風言風語傳遍整個上京城時,我還躲在小院裡安靜地繡花。
夕顏怕我想不開,整日在我院門前徘徊。
一遇上我的目光,便硬生生擠出幾點微笑:
「姐姐,有我在,誰再敢胡說八道,我撕爛他的嘴。」
這些時日,她為了我,沒少和別人吵嘴幹架。
她似乎從來不會將他人的評價放在心上。
這份肆意張揚真讓我心生羨慕。
我突然對她所處的那個異世產生了幾分好奇。
「姐姐,我所處的時代,女子不必再居於內宅,不必再恪守什麼三從四德。
「女子和男子一樣,可以外出求學做官,經商從政。」
「真好。」我的眼裡閃過希冀,「生在那個時代可真好啊。」
……
一個月後,很平常的傍晚,落日的餘暉染紅了半邊天。
我尋了個借口,偷偷溜出了府。
馬車晃晃悠悠駛進了積雲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