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中的荷花已經有些敗了,隻剩下幾株枯荷在風中搖曳。
數月前,我還是眾人交口稱贊的第一才女。
可現在。
卻已是街頭巷尾談笑議論的主角。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失了貞潔的女人。
即便知道我是遭人陷害,也改變不了我失貞的事實。
一切自積雲寺開始。
便,也在這裡結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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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整個沒入水底時,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闖進我的視線。
我的父親。
這一個多月,我們生活在一個屋檐下。
可他一直對我冷言冷語。
他怪我克S母親。
也怪我辱沒了尚書府的聲譽。
好在一切都要結束了。
腳底的石頭墜著我沉下湖底。
意識模糊前,我看見父親驚慌失措的臉。
「雪兒,別做傻事。」
他奮力朝我遊過來,歇斯底裡喊我的名字。
我隻是笑。
緩緩松開了攥在手心裡的撥浪鼓。
「父親,我想去夕顏的世界看看。」
16
那個初秋的午後。
一向冷硬,不苟言笑的尚書大人在湖邊泣不成聲。
他沒能救下她。
他的女兒。
抱著石頭走進了那片毀了她清譽的湖裡。
再也沒有走出來。
番外(葉夕顏)
1
姐姐的遺體運回尚書府那天,是個難得的豔陽天。
我特意選了大紅的衣裙,站在風裡招搖。
葉尚書頹唐的臉上升騰起怒氣:
「你姐姐新喪,你怎可如此沒心肝?」
「你覺得是葬禮,而我卻覺得是新生。」
我淡淡一笑,不帶半點溫度:
「她能擺脫掉你這樣的父親,怎麼不算是喜事一件呢?」
他被氣得喘不過氣,揚起拐杖就要打我。
卻被我一把折成了兩截。
「姐姐這十八年來一直謹小慎微,從不敢行差踏錯,針織女工,琴棋書畫,都做到最好。她卷成這樣,不過是想得到父親的一句誇獎而已。不過動動嘴的事兒,父親竟從來沒有看到過她。
「你覺得是她害S了母親,所以十幾年對她不聞不問,冷漠至極。呵呵,是不是覺得這樣顯得你很深情啊?可再深情,也擋不住你一個接一個地把姨娘娶進門!葉修文,你裝這深情給誰看?」
仿若當頭挨了一棒。
葉尚書呆呆看著我,啞口無言。
到最後,他紅著眼說:「我知道我薄待了雪兒。
「我隻是想先讓她去寺廟裡住一段時日,待風聲過去,我便……」
「所以,自始至終你都覺得姐姐失了貞潔,丟了你的臉,是不是?」
我抿了抿唇,冷冷地看著他:
「顧廷算個什麼東西?京城的風言風語又何足懼?你以為逼S姐姐的到底是誰?」
葉尚書的臉色一片灰白,整個身軀一點點彎了下去,像條喪家之犬。
「葉修文,是你。」
我瞪視著他,不給他躲閃的餘地:
「是你逼S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2
葉尚書被我氣暈了過去,整個靈堂亂作一團。
當天晚上。
趁著夜色,我悄悄打開了棺椁。
【統子,用我所有的積分兌換一粒還魂丹。】
【宿主,積分用光的話,你就徹底回不去了。你想好了嗎?】
【想好了。】
我定定望著棺椁中安靜沉睡的姑娘。
【她是個好姑娘,絕對不該是這個結局。
【世界這麼大,我想要帶她去看看。】
3
我和姐姐去了朔漠。
邊塞民風淳樸,那裡的人很快接納了我們。
在那裡,我們隻是相依為命的窮苦姐妹。
姐姐一手好繡活,很快成為當地綢緞莊裡最好的繡娘。
綢緞莊的生意也因此越做越大。
老板娘是個爽利人,直接將其中一間鋪子交給姐姐打理。
攢下第一桶金後,姐姐開設了芙蓉書院。
學堂裡除了教授四書五經之外,主修各種實用技能。
我是她聘請的第一位先生。
「女子不該囿於閨閣和後廚。天大地大,也該有女子的一片安身之處。
「夕顏,你說的異世我無法身至,但心向往之,我想讓你在這裡試著幫我實現。」
我握著她的手,鄭重點頭:
「好。」
任教第一天,我就當著所有學生的面將《女則》和《女誡》撕得粉碎。
「我生來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於群峰之巔俯視平庸的溝壑。我生來就是人傑而非草芥,我站在偉人之肩藐視卑微的懦夫!
「這是我的老師教給我的道理,現在我把它分享給你們。」
4
當然,操辦這些事也不是一帆風順的。
我們租的屋舍被官府查封過。
走在大街上,偶爾也會有潑皮無賴對著我們指指點點。
罵我們離經叛道,不守婦道。
連系統也牢騷滿腹:
【古代女性地位低下是個時代問題,一所書院、一間繡坊又能有啥用啊?
【你們不要太理想主義了。】
姐姐能聽到系統聲音的事已經不是秘密了。
面對質疑聲,她從來都不曾氣餒過。
「我未曾想過要改變什麼,我隻是想在她們心裡播下一顆種子。」
「對。」
我握著姐姐的手,信心滿懷:
「教員說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說不定這顆種子日後便可長成參天大樹呢。」
5
涼州城下第一場雪時。
芙蓉書院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勇威將軍崔昭。
當初,崔家退婚時,崔昭還在邊疆駐守。
等他得到消息,匆忙趕回來時,姐姐已經在我和統子的幫助下S遁了。
葉家一片缟素,準備安葬姐姐時,崔昭鮮衣怒馬,闖進靈堂。
當時就掀了棺椁,非要和姐姐生同衾、S同穴。
於是,就看到了棺材裡滿滿當當的爛土豆。
八尺壯漢在靈堂上又哭又笑,嚇暈了好幾個膽小的丫鬟。
後來,他便一路追著我們的蹤跡到了朔漠。
這幾年,也多虧他的照應,官府才沒有再難為我們。
他每次一進書院,目光就黏在姐姐身上。
姐姐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
他戍守邊境,又黑了不少。
但整個人還是英姿挺拔,頗有些芝蘭玉樹的味道。
隻是依舊有些笨嘴拙舌:
「玉娘,你看這個碗,它又大又圓。
「玉娘,你看這個面,它又長又寬。
「玉娘,要不我給你表演個胸口碎大石吧?
「……」
玉娘是來朔漠後姐姐新取的名字。
而我不喜歡那個文绉绉的夕顏,直接換成了王濤。
姐姐每每被崔昭惹得心煩。
可我若是撵崔昭走,她明顯更煩。
我捏了捏姐姐的手心,笑道:
「昨日種種,和玉娘、王濤無關。
「姐姐,你該往前看看。」
6
崔昭再次來書院,拎了個血糊糊的狼牙。
「玉娘,這是今年我獵S的第一頭狼, 給你做個狼牙項鏈可好?」
姐姐繡花的手明顯一抖,但還是含笑道:
「好。」
唉。
戀愛的酸臭味簡直快燻S我了。
我在心底跟系統悄悄蛐蛐:
【崔昭這家伙, 除了腦子不太好使, 其他都還湊合。】
系統衝我翻白眼:
【是誰當初說對 185 黑皮體育生不感興趣來著?】
「我肯定不感興趣啊。」我伸手扯過姐姐, 笑道, 「我是說他做我姐夫勉強夠格啊。」
姐姐的臉早紅得滴血, 捏著那顆狼牙躲進了屋內。
我笑望著崔昭:
「崔將軍,你打算什麼時候跟我姐姐提親啊?」
「提親?」
崔昭驚得跳起來:「提親!對, 提親!
「玉娘,我現在就回去準備, 明天就能娶你進門。
「你等著我, 一定等著我。」
他慌裡慌張地說完, 也不待姐姐搭話,便騎著馬飛奔而去。
老遠了還能聽見他高亢洪亮的笑聲:
「我崔昭要有媳婦兒啦!
「哈哈哈, 我崔昭要有媳婦兒啦!」
7
來朔漠的第五年。
我和姐姐在街頭無意間碰到了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
四目相對的一瞬, 他的眼裡迸出熱切的光。
「雪兒?顏兒?」
他扯著姐姐的衣襟,激動得熱淚盈眶:
「你還活著, 你真的還活著……」
眼前的人潦倒落魄, 滿面塵霜。
誰能想到這便是當年威風凜凜、動不動就要上家法修理我和姐姐的葉尚書?
「你們離家後, 我也被人彈劾為父不慈, 逼S親女, 丟了官職。
「當年父親確實做得不好,讓你們受了許多委屈。這些年,為父一直在反思, 也一直想要彌補。」
他將手中的撥浪鼓緩緩伸到姐姐面前:
「雪兒,這是小時候你最想要的撥浪鼓, 為父幫你修好了。
「你能不能,再給為父一個機會?」
姐姐的眼眶裡有淚在閃。
隻是一瞬, 又很快恢復了平靜:
「這位大爺, 您可能認錯人了。
「我叫玉娘,這是我妹妹王濤,我們並不是您的女兒。」
她伸手接過那個修補好撥浪鼓,隻端詳了片刻,便輕輕丟在了地上:
「這玩意兒是三歲小孩才玩的, 我早過了玩撥浪鼓的年紀了。」
是啊。
那時她特別渴望的, 你沒有給她。
等她不需要時, 你偏偏又來找存在感。
終究是冬日的陽傘, 夏日的狐裘。
用不到了。
「雪兒,你怎麼能不認我啊?我是你爹爹啊。」
葉尚書倉皇地撿起摔壞的撥浪鼓,老淚縱橫。
趕來的崔昭一下擋在姐姐身前:
「葉伯父慎言。
「您的女兒數年前被您逼得投湖自盡了。
「難道您忘了嗎?」
8
一片贊許聲中,我又聽到了系統酸溜溜的聲音:
「(【」良久, 才傳來一聲壓抑的痛哭。
我和姐姐都沒有回頭, 隻是手挽著手,一起走在熱鬧的街頭。
現在的她叫玉娘。
是勇威將軍夫人。
也是繡坊的老板娘, 芙蓉書院的教書先生。
涼州城百姓稱她為玉夫人。
她是大樹, 是炬火,是燦爛星光。
現在的她很好,很好。
而陪她一路走來的我,也昂揚錚錚, 扎根大地,挺直脊梁。
我們挽著彼此的肩膀,站成了最堅定的模樣。
系統在我心頭暖暖一笑:
【這個故事其實也挺不錯的。
【你覺得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