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是多出來的那個。
身邊的同學們歡呼雀躍，而我拿著球拍，孤零零地站在角落。
我隻好拿起網球拍，一個人對著牆打。
他們在身後笑我：
「喬聲聲人緣真的很差哎，打球沒人陪，上廁所自己上，吃飯也一個人吃。」
「好孤僻啊，不過我想沒人願意和她交朋友吧。」
「聽說了嗎？她爸因為她耳聾，不要她和她媽了。」
「嘖，連自己親爸都這麼討厭她啊。」
人類好像就是這樣，喜歡殘忍地將別人的不堪和傷痛，揭開在陽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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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枚網球重重地砸人群中間。
「撿球。」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我的耳邊炸開。
周遭所有嘈雜在這一刻消弭，我的世界仿佛陷入了無邊的寂靜。
我和他隔著人群遙遙對望。
是他。
和我闊別兩年的檀逢意。
那個男生屁顛屁顛地把球撿了起來，雙手捧給了檀逢意。
「檀少，這是您的球。」
檀逢意接了過來，重新發球。
網球破空，重重打到那個男生的膝蓋。
檀逢意不笑的時候很兇，周身的氣場很冷。
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撿球。」
就這樣往復了很多次，那個男生的腿腫成了豬蹄。
周圍人都在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那個一班的轉校生是檀家大少爺，檀家可是京圈頂級豪門，就連周家也得退讓三分。」
「何傑這是怎麼惹上這位閻王爺了？」
「剛才我們好像是在說喬聲聲吧？這檀少不會是在為喬聲聲打抱不平吧？」
「怎麼可能啊……」
一班的班長出來打圓場。
「檀少，再這樣下去會出事的。」
檀逢意扔了球拍，遠遠地朝我走來。
我低著頭，想把自己藏起來。
可我太胖了，根本就沒有什麼地方能容得下我。
檀逢意經過我時，冷淡地看了我一眼。
然後揚長而去。
我站在原地，像是一條沒人要的小狗。
8
那天的體育課像是個小插曲。
但班裡同學對我的態度發生了轉變。
他們微妙地詢問我和檀逢意的關系，我搖搖頭，表示我和他隻是路人。
他們半信半疑，卻也不敢明目張膽地針對我了。
這樣就很好了。
我終於可以專心提升自己。
我的成績在二十五班一直都是第一名。
可想要進入一班，我還要至少再進步一百名。
我每天像發了瘋一樣學習。
餓了就啃個黃瓜，再吃個雞蛋補充蛋白質。
學累了就往操場上跑個四五圈。
我看著錯題越來越少，練習題的正確率越來越高，我心中的那個身影離我越來越近。
我好像不吃藥，也能快樂了。
我在醫生的指導下，停了會導致我發胖的激素藥。
第一次月考，我進步了三十名。
體重減輕了二十斤。
可我的數學還是沒有及格，保持在八十分。
數學一直是我的弱項，我隻能做對最基礎的題目。
隻要這些知識點在考場上變了個樣子，我就再也不認識它們了。
我捧著卷子向老師請教了整個晚自習，老師被我氣得掐人中。
「你怎麼就點不透呢？說了做輔助線做輔助線啊。」
我握著筆，快急哭了都沒看出來該怎麼做。
「以 C 點為原點做輔助線至 P 點，通過平行關系可得 CP=BE……」
檀逢意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的心髒仿佛要跳出了嗓子眼。
數學老師邊收拾東西，邊說道：
「就是這麼解的。
「行了，這都放學了，喬聲聲你也早點回家吧。
「廣播站又在放那些小酸歌，這首歌叫什麼來著……」
「喜歡你。」
檀逢意說道。
數學老師拿著包往外走。
「對，就是那個《喜歡你》。
「喬聲聲，你以後多跟檀逢意學學啊，人家上課天天睡覺都能保送清華，你一個數學拖自己多少名了……」
數學老師走後，辦公室裡隻剩下我和檀逢意兩個人。
人在慌張的時候，總是假裝自己很忙。
我承受著他灼熱的目光，然後把面前那張試卷翻來覆去。
他半蹲著身體，捧起了我垂著的頭，強迫我和他目光相接。
他整張臉完美得像女娲畢設。
以往張揚的銀發染回了黑色，顯得他有點乖。
我從他倒映的瞳孔中，看到我帶著嬰兒肥的臉蛋。
我恨不得把自己埋起來。
喬聲聲，你還不夠漂亮，不夠優秀。
檀逢意的聲音帶著幾分冷意：
「同學，我怎麼看你有點眼熟？
「我該叫你喬同學？還是喬聲聲？還是阿聲？」
檀逢意以前，是叫我阿聲的。
我推開他，奪門而出。
他像從前無數次捉住我的校服衣領一樣，像捉小雞崽子一樣捉住了我。
「喬聲聲，你還要逃到哪兒去？」
9
初三時，我還沒有吃藥變胖，那時大家都誇我漂亮。
就連我的失聰，也被大家說成是天使的殘缺。
當時隔壁技校的小混混喜歡收保護費。
我苦苦哀求他們：「這是我中午吃飯的錢，如果不吃飯，我會餓S的。」
他們搶走了我的十塊錢，找給了我兩塊：「這是哥賞你買饅頭的。」
我饅頭配開水吃了一個月，終於崩潰了。
我找到了班上那個校霸。
染銀發，穿黑 T，愛睡覺，不愛穿校服。
他會泰拳，打架特狠，曾經追著隔壁四中校霸打了半條街。
但考試次次都是第一，掛在榮譽牆上的照片泛黃了，都沒取下來一次。
媽媽每天出門前都會給我一張十塊，我把錢換成兩張五塊。
拿出一張呈給了檀逢意：
「大佬，求你保護我。」
檀逢意剛睡醒，滿頭的銀發亂糟糟的。
我很有眼色，幫他把立起來的呆毛按了下去。
檀意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什麼意思？」
我鼓足勇氣又說了一遍：「校外有混混欺負我，以後我每天都向您進貢五塊錢，您能保護我嗎？」
檀意看了眼那張皺巴巴的五塊，冷漠回我：「不。」
好像被拒絕了。
他整了整銀燦燦的頭發：「動我頭發是什麼意思？」
原來是頭發啊……
我很虔誠地看著他：「大佬您的頭發亂了，我想幫您整理一下。」
「哦。」
檀逢意可真高冷啊，看起來像是個不好相處的酷哥。
但我不S心，又小心翼翼地問他：「剛才說的那件事，大佬您能考慮考慮嗎？」
檀逢意：「不。」
我低著頭，失落地走了。
打飯的時候，我又碰到了那群小混混。
但食堂今天做了我最喜歡的糖醋裡脊和清炒玉米。
我不要再啃饅頭了。
我抱著我的兩張五塊絕不撒手，在食堂裡嚎啕大哭。
周圍人都在看我，但沒人幫我。
這群混混以打架鬥狠為榮，沒人願意惹上麻煩。
檀逢意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
他揪著我的校服領子，一隻手把我拎到一邊，另一隻手端著餐盤。
除了糖醋裡脊、清炒玉米，還有爆炒辣子雞、炒海帶。
他把餐盤遞給我：「吃。」
我淚眼蒙蒙地看著他，「大佬……
「你不是不幫我嗎？」
他清凌凌地看了我一眼：「五塊錢，我看不上。」
我這才反應過來，他的那句「不」，不是說不幫我。
說的是不要我的五塊錢。
檀逢意打架特厲害，他一挑五，就把那群混混打得七葷八素。
臨走前他們放狠話，要把我們這對狗男女揍得滿地找牙。
檀逢意拎著校服，擦了擦拳頭上小混混的鼻血，淡淡回了一句：
「哦。」
我看呆了。
反應過來時，檀逢意坐到了我面前，眉眼疏離地看著我：
「酷嗎？」
我忙不迭點頭。
「酷，好酷，崇拜你，膜拜你！」
他點點頭。
「行，以後我的作業，你包了。」
我受檀逢意的庇護，一直到了初中畢業。
檀逢意是個純粹善良的少年，還有點中二，喜歡裝酷。
如果不出意外，我會和檀逢意再次在一中的實驗班相聚。
可那個暑假，一切都變了。
家裡出現了變故，我得了很嚴重的抑鬱症。
我自己去看了醫生，為了控制病情，我要吃大劑量的激素藥物。
我的身體開始像充氣一樣發胖。
而檀逢意對於我的變化一無所知。
他還是像往常一樣，給我分享晚霞、海浪、雨天。
他約我去遊樂場的那天，我握著手機的手在顫抖。
算了吧。
如果檀逢意知道和他聊天的人，是一個一百四十斤的胖子。
他會覺得惡心吧。
於是他的消息我再也沒回復過。
他發給我的最後一條信息是：「我要出國了，要來送我嗎？」
我盯著他的對話框看了很久。
我的手指懸在拉黑鍵上，卻遲遲不舍地落下。
最終我狠了狠心，點擊了確定。
兩個世界的人，就別再產生牽絆了吧。
10
檀逢意揪著我的後領，我像是回到了兩年前，給他當送水小妹的日子。
那時大家都會打趣我們，這是校霸和校花的戀愛。
可現在呢。
我體重五十五斤，是健康並且標準的體重。
卻不是讓他人認同的體重。
我一直在貧窮、不夠漂亮、身材不夠好的怪圈裡打轉。
「喬聲聲，我的出現讓你覺得不自在了嗎？
「兩年的分別，讓你和我的關系變疏遠了嗎？」
檀逢意一臉認真，而我訥訥地說不出話。
如果我自卑、平凡、遍體鱗傷，你是否會愛我如曾經？
「喬聲聲，如果你覺得高高在上的檀逢意不會去喜歡平凡的喬聲聲。
「那麼我會陪你走到你想要到達的位置，然後懇切地向你展示出我恆久不變的真心。」
檀逢意對我舉了舉手腕上的佛珠。
「這是我求的。
「佛祖說了，祂會保佑我們在一起。」
11
也許是佛祖的祝福，我的數學好像是開竅了一般。
也可能是每次月考後，發下來的卷子上，都有檀逢意用紅筆批注的解析。
圓錐曲線、導數、不等式、三角函數……
這些數字符號，好像都變成了粉色。
我的成績在穩步提升，我的體重在慢慢降低，但一直是健康的 BMI 值。
班裡有幾個數學不好的女孩，也開始向我請教數學。
我認真地給她們解答，大家闲聊時開我玩笑，叫我「小喬老師」。
我們就這樣熱絡了起來。
「我發現聲聲自從瘦下來以後，漂亮了很多哎。」
「聲聲底子本來就不錯，為了追周倦，又下定決心減肥，這下江清的『周倦預備女友』位置可保不住了。」
聽到這句話，我很不贊同地更正：「我減肥並不是為了周倦，我從來都沒喜歡過他。」
大家訕訕地看著我身後。
我扭頭一看，是周倦。
他站在我身後，臉色很難看，不知聽了多久。
「喬聲聲，你報復人的手段很幼稚。」
他看著我輕笑，補上了最後一句：
「但很有用。」
我皺了皺眉，覺得周倦真的很奇怪。
放學路上，周倦依舊不依不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