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皇與太子皇兄溫慈面前我一向是坦白從寬,畢竟皇兄監掌整個慎刑司,我眨眨眼他就知道我一句話裡說了幾個謊。
皇兄溫慈嘴角噙著笑,清冷得像是一尊瓷做的神像。
我也有些獨到的本領,他一笑,我就知道他連寧遠逢骨頭上雕什麼花都想好了。
父皇倒是平靜,頭也不抬地審閱著手中奏折:「朕原本覺得他是個可塑之才,又有一副好皮囊,這才把他賜給了你。
「沒想到,也是個蠢貨。
「朕本想用驸馬這個名頭保住他,現今看來,真是人各有命,該S的人攔不得。」
06
寧遠逢從前也做過幾件事,功績是有的。
但彈劾他的奏折一多,便能看出他的行事風格中藏著諸多弊端,往往需要與他共同謀事的同僚擔待,幫他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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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在朝中樹敵無數。
那些不願再隱忍的大臣手中捏著不少足以讓他被罷免,甚至是受一頓重刑的把柄,隻待尋個機會呈上。
父皇不願將其埋沒,又不好直接光明正大地袒護他,亂了朝中風氣,看我二人也算般配,便指了婚。
寧遠逢做了皇婿,那些人便要掂量掂量彈劾寧遠逢的事,倒不如幹脆賣個人情,用來討好我與父皇。
可如今寧遠逢已經不是我的驸馬。
彈劾他的密折堆滿了父皇的書房,足以讓他摘下官帽,收拾行囊在慎刑司住上半個月一點不含糊。
我叫父皇先待這二人完婚,也好叫世人瞧瞧寧遠逢改娶娼女的樂子。
二人大婚那日,宴席冷清,饒是從前與寧遠逢交好的幾個,也不願再來赴他們夫婦的宴,零丁幾個還是寧遠逢父家的親戚。
門外還蹲著幾個看熱鬧的百姓,奚落寧遠逢舍了珍珠去挖魚目。
就在二人大婚的夜裡,父皇下旨將寧遠逢停職。
我早前安排在寧家的眼線當夜就為我傳回消息,說是寧遠逢在新婚當夜便與楚萋萋大吵一架,狠狠數落了她。
07
那眼線說,寧遠逢含著怨氣地扯下楚萋萋的蓋頭,厲聲質問道:「我被陛下停職,你可滿意了?
「如果你願意安安分分地被我養在外面,我難道還會委屈了你?我去討好熹和公主,也是為了盡早為你爹娘平反復仇,可你呢?
「你滿腦子都是這些自私的情愛,根本沒有考慮過我們的未來。」
看來寧遠逢對楚萋萋的愛已經過了期限。
楚萋萋被他說得哭了一夜,扯著他的衣角說:「遠逢哥哥,今日是我們的大婚之日,你不要走……
「你曾親口許我洞房花燭,今夜這麼特殊,你怎麼能走?」
寧遠逢的態度更加冰冷,直接拂開了她的手:「楚萋萋,你已非完璧,早不知與多少人洞房花燭過,你好好想想,既然如此,那些話如何作數?」
他果真是知道該如何傷人痛處的。
然而這些我並不在意。
他與楚萋萋終究是一場狗咬狗的惡戰。
更讓我在意的,是寧府眼線說寧遠逢那夜和楚萋萋說過一句怪話。
「我本該是郦國首輔,遠在萬人之上,便是當今聖上也要對我禮重幾分。
「可惜你與我拉扯那一下,讓溫玉試探出了你我的私情,如今一切都有變故,不知前路會是什麼情形,楚萋萋,你可真是把我們害慘了。」
08
父皇仁慈,隻免去他的官職,另責五十棍,由我親自監刑。
地牢陰湿,皇兄為我披好裘衣,仔細著叮囑:「來這般煞氣重的地方也不知多穿些,皇妹真是愈發馬虎了。」
「總歸有皇兄幫我想著,哪裡還用我勞神費心?」
我笑吟吟的,溫慈被我哄得沒轍:「好,算你說得有道理,皇兄還有事,你凡事小心些。」
到了關押寧遠逢的監牢外,楚萋萋作為探視的家眷竟也守在監牢外。
寧遠逢一見我便急不可待地起了身,繁重的鎖鏈在他身上墜得當啷響:「殿下可是來探視臣的?
「那日的事,臣真的可以同您解釋……您能不能不要與臣怄氣了?臣與殿下之間,當真是有些誤會。」
我冷笑聲:「你算什麼東西,也值得孤為你而怄氣?
「孤今日前來,是奉命為你監刑,你這些說話的力氣,可以留著一會兒求饒。」
刑司的刑棍都是溫慈改進過的。
兩三棍下去,就是鐵人也要皮開肉綻了。
08
楚萋萋攔在寧遠逢的身前,目光堅定道:「不許你們碰寧郎!」
「殿下,當初S纏爛打,向您討來寧郎的人是民女,寧郎對此毫不知情,他實在無辜啊!
「您若真要降罪於一個人,便來罰民女吧!是民女不該挾恩圖報,威脅您把寧郎讓給民女,民女罪該萬S,多大的罪都肯認,可寧郎不該承受這些……」
父皇的確有為我出氣的打算,但不是這次。
這次對寧遠逢全是按朝規處置,不曾有私。
連京中百姓都知道是寧遠逢這個前驸馬自己做了錯事,楚萋萋未必不知。
一個在聲色場摸爬滾打多年的官妓,是蠢不到楚萋萋這個地步的。
楚萋萋想激怒我的手段有些刻意,而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若因言語上的冒犯就降罪於她,便要顯得我為人小氣。
但我要想出氣,就得在寧遠逢身上降罪。
要麼傷我,要麼傷他。
那我當然不可能委屈了自己。
我當即吩咐:「寧遠逢治家不利,再加十杖。」
09
楚萋萋撲通跪在我的身前,淚落悲泣,苦苦哀求:「不可,不可了殿下……
「民女知錯,都是民女口無遮攔,這才觸怒了殿下,求您罰民女吧!六十杖下去,寧郎會S的!」
我看她巴不得。
我搖頭:「楚姑娘,說出口的話,斷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如果不是你曾救過孤一命,那這十棍,就該打在你的身上。」
楚萋萋抽噎兩聲,遞給我一個白瓷藥瓶:「殿下,民女不求您輕饒寧郎,隻是這六十杖下去,什麼好人也吃不消……
「地牢陰冷,更是要人性命,寧郎又得明日才能被送回府中,民女實在是擔心他吃不消,求您把這藥交給牢中獄卒,讓他給寧郎用了。」
我不免好奇,楚萋萋這次又在打什麼主意。
於是我收下她遞來的藥瓶,交給負責看守寧遠逢的獄卒:「待會行完杖刑,把這藥給他用了。」
獄卒點頭應是。
我臨走前,寧遠逢捏著楚萋萋為他打點留下的藥瓶,淡漠地望著我:「殿下,您還是太冷情。」
10
「在下與您相伴多時,卻不曾打動過您半分,想來也是自作多情,平白叫人看了笑話,果真是——庸人自擾。
「但凡您與萋萋一樣性情柔和,又怎會至今都沒有一個可以相攜一生的男子?哪怕是像萋萋一樣留下一瓶藥,在下也會覺得這些年自作多情地討好,是值得的。」
真是難為寧遠逢下身爛得血肉模糊,連墊在身下的草席都被血水泡著,嘴唇白得像個S人,還能有力氣說出這樣的話。
想憑愧疚拿捏我。
可惜我不吃這一套。
「還有力氣說話,那便再賜十棍吧。」
身後傳來寧遠逢忍無可忍的大喊,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刑司。
我一如前幾日泡在父皇的書房,提醒他注意些前世曾發生過的災險,也好提前做些防範。
這些小事一一應驗後,父皇終於答應從國庫中撥款,為駐扎在京城的將士打造更加厚重的新甲胄,以及改制過的武器。
數月後將有大旱,今年的收成都將遠不如明年,我勸父皇降低今年稅收,留得民心,再趁此時糧草還沒有被那些起義軍攏佔,多囤些以備不時之需。
那些起義軍隻是說得好聽。
我父皇繼位二十餘年,向來是個愛民如子的仁德君,在父皇的治理下,郦國迎來了第一個萬國來朝的大盛世。
然,那些起義軍不過是將逼S楚萋萋的罪名強加到我身上,以此證實溫家皇室草菅人命,根本不把他們這些百姓的性命放在眼裡。
同時,他們編造出一系列相似的流言,把父皇與皇兄和我一樣,編造成了貪婪嗜S的惡鬼,逼得他們不得不反,這才得了百姓擁護。
事實卻是,父皇有意邀他們入城談和招安。
他們假意答應,卻在進城後燒S擄掠,無惡不作。
他們奸淫城中婦人,屠S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這才被人揭露,他們哪是什麼拯救百姓的義士,不過是為自己謀私利的幾伙山匪成了氣候。
我實在不願這樣的慘案再次發生。
父皇身邊太監總侍走了進來,附在父皇身側低語,我憑著過人的聽力聽個真切:「陛下,從前的寧學士出事了。
「刑司的說不知他是用了哪兒來的藥,腿上潰爛流血不止,太醫讓奴才過來問您,可要安排人為其醫治?」
11
父皇靜默片刻,「不必。」
我派人去打聽。
說是寧遠逢腿上生了黑色的爛膿,原本就被棍棒打得血肉模糊,用了那藥以後,簡直像被抹了火藥似的,腿上燒得更是沒有一塊好肉了。
那藥不知是什麼來路,就連太醫丞看了也搖頭說沒轍。
這藥的毒辣之處就在於,它不要人性命。
但它會浸蝕到骨子裡,讓人永遠都擺脫不了這萬蟻撕咬的痛苦。
寧遠逢這條腿是一定保不住了。
如此一來,倒還要苦了兩個小太監,用板車拖他回府,在大街上展示一圈,聽百姓們偷笑寧遠逢這落魄模樣。
寧遠逢被送出慎刑司那日。
我正站在城牆之上,挑選可有什麼適合提前設伏,防備那伙起義軍的地方。
天樞清冷的嗓音從耳側響起:「殿下,城中似乎起火了。」
家國攸關,我不免多留心。
那處火勢不小,黑煙直燎天邊雲霄。
待看清那起火處的大致位置時,我皺了皺眉。
那不是寧遠逢家嗎?
那條街隻住了寧遠逢一戶,所以起火的不可能是別家,前世可從未有過這樣一遭。
發生這樣的大事,必定是某些變數所決定的。
這兩世最大的變數,就是楚萋萋還活著。
我立刻帶了人前去查看。
我與寧遠逢幾乎是同時到了寧家。
我掀開車簾。
寧遠逢躺在小板車上,呆滯地望著已經被大火燒成廢墟的寧府:「這、這是……萋萋!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