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端坐在主位,髻發高盤,珠翠環繞,常年的養尊處優讓她身上帶著一股渾然天成的高貴。
堂下站著三名錦衣男子,恭順地低著頭。
我雖然心中疑惑,但還是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夫人,您叫奴婢來有何吩咐?」
林夫人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上下打量了我兩眼,語氣不明道:
「往日晏兒不在府中,我倒未曾留心他身邊伺候的丫鬟竟是出落得這般好。」
我心中一驚,做丫鬟的被主家誇贊樣貌可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果然,林夫人接著道:「看看堂下這三人可有你相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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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的意思便是要讓我離開林府,在他們三人中選一人作為歸宿了。
昨日林晏清才回府,作為母親的林夫人怎會第二日就讓他的貼身丫鬟離府。
回憶起昨日的種種,我心知林晏清那番話定是讓林夫人聽到了風聲。
於是連忙求情道:「夫人,奴婢自知身份卑微,從不敢對少爺生出不該有的心思,還請夫人明察。」
林夫人放下茶盞,語氣淡漠:
「自你三歲來府中,便一直在晏兒身邊伺候,如今與你一批的丫鬟大多婚配了,我便尋思著也為你尋個去處。
「這三個都是林府商鋪幾個掌櫃的兒子,為人最是老實本分,你嫁過去倒也不算委屈。」
我抬眼望去,那三名錦衣男子五官端正,行止中規中矩,確實是淳樸本分的樣子。
可我並不想離開,我娘說我要在林晏清身邊待到二十歲才能確保半生無虞。
如今離我二十歲生日還有大半年,此時離開便前功盡棄了。
但林夫人是擺明了不會讓我再留在林晏清身邊,我若再拒絕,就顯得確實有旁的心思。
我在心中思忖著如何應對。
這時林晏清闖了進來。
「母親,搖光是我的丫鬟,你怎能不經我允許就給她做媒呢?」
他外袍凌亂地披在身上,眼下青黑,微微喘著氣,看起來是匆匆趕來的。
林夫人凝眉望著他:
「一個丫鬟說親,也值當你這般不顧儀容親自跑來?」
林晏清隨意理了理衣衫,有些焦急道:
「搖光不一樣,她是我的貼身丫鬟,她的去留應該由我來定。」
「她如今正是婚配的年紀,再拖幾年就難覓良緣了,你難道想等到她過了年紀再放人嗎?」
林晏清沉默了片刻,抿唇道:
「兒子想留她在身邊。」
一隻茶杯直直朝林晏清砸去,落在他腳邊,碎片四處飛濺。
茶水將林晏清的衣袍下擺暈湿了大片,他靜立在逆光處,鴉色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
林夫人臉上帶著怒意,沉聲斥責:
「胡鬧,你如今尚未成家立業就要收用一個丫鬟嗎?再有三個月便是會試了,這個時候你怎麼能分心。」
林晏清長身玉立,如同挺立的松柏,目光堅定地看向林夫人:
「兒子定會在會試拿到會元,但是搖光的去留希望母親讓兒子做主。」
丟下這麼一句話,林晏清就帶我回了他的院子。
我跟在身後有些動容,卻又有些擔憂。
「少爺,您不應該為了我與夫人起爭執的,而且會試並不容易,您有把握嗎?」
林晏清轉身靜靜地看了我片刻,眼裡醞釀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良久,他問道:
「搖光,你知我如今幾歲了嗎?」
我不知他為何突然這樣問,答道:
「十七歲。」
他微微仰起頭看向天邊,聲音晦澀:
「已經十七年了啊!」
「這十七年裡隻有在你身邊我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沒有被完全同化。」
他輕嘆了一聲:
「搖光,你於我有著別樣的意義。」
我心頭一顫,一股異樣的情緒自心底升起。
除了我娘外,還是第一次有人把我看得這麼重要。
林晏清說我對他有著別樣的意義,他又何嘗不是呢。
他是我的救命良藥,也是我長命百歲的唯一希望。
8
自那日起,林晏清就開始在書房埋頭苦讀。
書房裡的燈火總是子時熄,卯時亮,書堆了一摞又一摞。
林夫人見他並沒有因為我沉溺女色,反而越發刻苦,對我也沒了成見。
每每來看林晏清都在書房外駐足片刻,然後滿臉欣慰地離去。
有時遇到我,還會和善地囑咐我讓廚房多給林晏清做些補腦的藥膳。
但林晏清總是胃口不好,一個月過去,人瘦了一圈。
我勸他勞逸結合,也該多休息休息。
他卻拒絕了。
「不苦不累,人生無味;不拼不博,人生白活。
「讀高中的時候就是這個作息,我都能堅持三年,這算什麼。」
說這話的時候,林晏清正在奮筆疾書刷著歷年的會試考題。
用他的話來說,這叫題海戰術。
會試的試題並不靈活,隻要刷得足夠多就能掌握所有題型。
隻要足夠努力,就能打敗所有人。
可我還是有些擔憂,於是想到了我娘留下來的那本小冊子。
距我及笄已經過了三年,隻是這幾年林晏清不在府中,我清闲度日,也把這小冊子給忘了。
我回到屋中,從櫃子裡找出了那本冊子。
上面的紙張經過歲月的風幹有些泛黃,但是字跡依然清晰。
熙元十年,男主林晏清在會試中考中會元。
我松了口氣,順著看下去。
同年,林晏清赴京參加殿試,於京郊黛山與女主蘇若瑾相遇。
蘇若瑾對其窮追不舍,林晏清卻不為所動。
我的心沉了下去。
女主蘇若瑾,這很顯然就是林晏清未來的良緣。
心中驀然泛起一股酸澀,我沒再看下去,合上了小冊子。
也是在這時我懂了我娘的那句話,千萬不要愛上男主。
因為……他並不屬於我。
9
幾個月的時光轉瞬即逝,到了會試那天,我隨林晏清坐著林府的馬車趕往考場。
一路上,我將林晏清的書箱仔細檢查了一番,確定所有東西都帶齊了才交給他。
他看著我小心謹慎的樣子,溫聲安撫道:
「搖光,別擔心,我一定會考中的。」
他頓了頓:
「即使考不中我也會護著你。」
我點了點頭:「我相信你。」
林晏清突然彎唇一笑,他本就生得俊美,笑起來眉梢舒展,點漆般的眸子似有亮光流動。
將話本子中描寫的鮮衣怒馬少年意氣盡展無餘。
「等我的好消息。」
我一時看痴了,等回過神來,林晏清已經提著書箱下了馬車。
今日趕考的學子甚眾,考場外人頭攢動。
有從遠鄉趕來負箧曳屣的,有抱著聖賢書踟蹰不前的,也有胸有成竹大步向前的。
林晏清的身影漸漸隱沒在人群中,與無數前來應考的學子一起躍向他們的龍門。
會試要考三場,每場三天,一共九天。
這九天裡不斷有體力不支的考生被抬出考場。
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淪為空談。
科舉是殘酷的,也是公平的。
會試結束那天,林晏清回到府中倒頭睡了三天三夜。
結果出來後,林晏清果然不負眾望地考中了會元。
林夫人大喜,給府中下人每人發了二兩賞錢。
到我這,卻是直接賞了根翡翠白玉簪子。
來送簪子的正是當初領我林府的周嬤嬤,她拍著我的手意味深長道:
「當初領你進府,就知道你這丫頭是個有福氣的,我果然沒有看錯。
「好好在少爺身邊伺候,將來少爺金榜題名,夫人便做主給你抬做姨娘,你的好日子在後頭呢。」
我面上受寵若驚,轉頭就將簪子丟在了妝奁的最底層。
做姨娘算什麼好日子?
林晏清將來會有他的良配。
而我,隻想做我娘的女兒。
10
會試過後便是殿試了,隨州距京城路途遙遠,林晏清便計劃著即日赴京趕考。
本來舟車勞頓,林晏清是不欲帶上我的。
可是我二十歲生辰快到了。
加上當年一別,我娘最可能去的就是京城。
我便央求林晏清帶我一起去京城。
經過一個多月的跋涉,終於看到了皇城高聳威嚴的城牆。
傍晚,城內華燈初上,人潮如織,店鋪林立,一派繁華的景象。
我們尋了家客棧住下後,林晏清便被一個小廝請走了。
那小廝聲稱自家主子是林晏清的同窗,特意請林晏清去府中敘舊。
這一去,便是一整晚。
直到第二日下午,林晏清才帶著一位十分貴氣的公子回了客棧。
那公子一身雪白狐裘,玉帶束腰,眉目如畫,帶著些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雅。
隻是臉色蒼白,看起來有些病弱。
「你便是定波說的那個先天體弱的小丫鬟?」
定波是林晏清書院的老師為他取的字,這人這般叫林晏清應該就是林晏清的同窗了。
我看向林晏清,他介紹道:
「這是郡王府的世子,也是我在書院的同窗。」
我正要行禮,世子擺了擺手。
「無須多禮,我們快出發吧,還能趕在城門關之前回來。」
直到坐上馬車,林晏清才為我解釋了事情的緣由。
原來郡王世子蘇祈安在娘胎裡便中有奇毒,尋訪名醫無數都無甚效果,後來是醫仙的關門弟子將其治好的。
昨日蘇祈安邀林晏清去府中喝酒,林晏清便請蘇祈安引薦醫仙,想為我治先天體弱之症。
巧的是醫仙前日剛去宮中為太後治病,尚未離開京城,如今就住在京郊外的黛山。
我們現在便是要去黛山求醫。
「聽說醫仙脾氣古怪,治病救人隻看眼緣,也不知她會不會出手?」
林晏清有些擔憂,我卻並不擔心。
我娘說得對,林晏清確實是這世上頂頂有氣運的人。
當年我娘為我求醫,也曾想過去請醫仙,隻是醫仙行蹤飄忽不定,始終不曾得見其面。
如今我與林晏清剛來京城就碰巧得知醫仙也在京城。
這便是被上天眷顧的人吧。
旁人如懸刃在首的生S大關,於他不過是一次碰巧的機緣。
我隻在他身邊沾了點氣運,便實現了長命百歲的願望。
11
困擾多年的病終於可以治了,我卻沒有想象中開心。
醫仙在黛山,林晏清遇到女主蘇若瑾也是在黛山。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便是他們的第一次相遇了。
馬蹄噠噠,幾盞茶的工夫就到了黛山。
醫仙藥廬裡一名白衣勝雪,面籠輕紗的女子正在曬草藥。
她背對著我們,微風拂過,青絲紛飛與裙裾在空中糾纏,頗有出塵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