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之意凱旋那日,陛下設宴賜酒,他喝得爛醉。
我扶他上塌休息,為他擦洗面容。
他醉眼蒙眬,抓住我的手放在懷裡,嘟囔了句,
「玉柯,別鬧。」
我愣了。
我的名字,並不叫玉珂。
01
顧之意回京時,我才知道他身側多了位女副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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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那副將不過桃李之年,一手宣花斧卻使得出神入化。
直將敵手斬於馬下。
如今,敵軍元帥的首級正吊在她的斧頭上。
街道兩邊的百姓爭相喝彩。
顧之意與她並肩打馬走過。
二人側身交談,不知顧之意說了什麼,惹得女副將一拳砸過去。
顧之意眼疾手快,伸出手掌包住她的拳頭,哈哈大笑。
副將瞬間紅了臉,罵他登徒子。
顧之意笑得愈發開懷,與閣樓上的我擦肩而過。
以往回來,我總在閣樓雅間開著窗等他回來。
我喜歡他騎著大馬噠噠走到閣樓下,抬起頭叫我名字的模樣。
這樣一來,所有人都能知道。
這樣氣宇軒昂的公子,是我藺雲嵐的夫君。
獨這次他沒有抬頭。
待面聖回來,已過戌時。
顧之意喝得有些醉了,一抹紅暈爬上臉頰,倒顯得有幾分可愛。
我悄悄伸手去捏他的臉頰。
「玉柯,別鬧。」
我愣住了。
「玉柯是誰?」
問出這句話後,顧之意瞬間清醒了大半,
「玉柯就是我那副將,她年齡小,很是貪玩,逮空就找些蟲子捉弄我,甚是煩人。」
明明是怪罪的話,我卻從中聽出一絲寵溺。
顧之意抓起我的手貼在臉上,語氣有些懊悔,
「今日京城匆忙,我竟然忘了你還在閣樓上等我。」
「待我想起時,已然快到宮門口了。」
「阿嵐,我好想你,你有沒有想我。」
我點點頭,「想了。」
「戰事將了,我已秉明聖上,待秋獵後休沐個把月,帶你去遊山玩水。」
我心中微微一動。
跛腳後,我便很少出門了,就連世婦之間的宴會都甚少參與。
除卻府內一方天地,我已近五年沒有見過外面的風景。
我在心裡搖頭,撇下那一抹不安。
也許是我想多了呢。
02
顧之意立了大功,連帶著我也封了一品诰命。
進宮赴宴前,我穿上特制的鞋子,
若走得慢些,就不大能看出跛腳。
宮宴上,我再次見到了那個女副將。
她穿著束腰窄袖,頭發用紅繩攏起。
坐在一眾女眷身邊,顯得格外颯爽。
瞧見我和顧之意在一起,她不著痕跡將我從上到下打量一番。
「臭小子,你怎麼才來,怕不是讓家裡的美嬌娘絆住,誤了時辰。」
她比顧之意矮了半頭,伸手拍顧之意肩膀時微微踮起腳。
顧之意從鼻孔裡輕哼一聲,眼中卻盈著笑意,
「小丫頭片子亂說什麼,還不給你嫂嫂問安。」
顧之意轉過頭,「這就是我那小副將,穆玉柯。」
穆玉柯衝我行了個抱拳禮,「嫂嫂,我是玉柯,是這個臭男人的副將。」
我微微點頭,並不過分熱絡,「穆姑娘有禮了。」
穆玉柯不以為意,揚起下巴對著顧之意,
「前天晚上喝得不盡興,趕明兒我做東,咱哥倆繼續喝個痛快。」
顧之意咳嗽一聲,瞪了穆玉柯一眼,對我解釋,
「前天回京面見完聖上,見天色還早,我就與玉柯去喝了幾杯。」
我還沒說話,穆玉柯搶先道,
「嫂嫂,我與顧之意同上戰場,實打實的兄弟情,」
「就他這副臭男人的樣子,我還看不上眼嘞!」
穆玉柯說完,又朝顧之意做出挑釁的表情。
顧之意嘖了一聲,「你這廝,看來下次不把你喝吐你怕是不會服氣了。」
「略略略,你來啊,我怕你不成。」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
站在一旁的我反倒成了局外人。
宮宴結束後,顧之意前腳送我回府。
後腳就要出去。
我問他,「是不是又要去見你那個女副將。」
「阿嵐,你何時變得這麼多疑,她今日喝得不少,我隻是去看看她有沒有安全回去。」
「偌大的穆氏門楣,連一頂像樣的轎子都拿不出嗎,還得要你這個外人去操心?」
察覺到我語氣中的諷刺,顧之意嘆了一聲,
「玉柯雖是穆氏出身,其父親卻是庶出,在京中隻有一個五品闲職,玉柯未立功前在家中不受待見,我是怕她出什麼事情。」
我打斷顧之意,「那又如何?」
「顧之意,你的手是否有些伸的過長了?」
穆玉柯如今是聖上親封的前鋒將軍,地位水漲船高。
穆氏怎麼怠慢聖上跟前的紅人。
恐怕巴結還來不及呢。
顧之意皺著眉頭,半晌不說話,
良久才說出一句,「阿嵐,你真的多心了。」
我撇過頭,眼中泛起盈盈水光。
我怎麼能不多心呢。
穆玉柯的眼神昭然若揭,玩笑中帶著愛慕。
我不信顧之意看不出來。
「好吧,我就在家裡陪著阿嵐,哪裡也不去。」
往後幾日,顧之意果真沒有出門。
他當著我的面叫來管家,拒絕了所有應酬。
末了還加上一句,「要是穆氏有人來,便說我生病了,見不了客。」
顧之意整日黏著我,不論我幹什麼,他都能延伸到我和他的曾經。
「你還記不記得,以前你來顧府時,把我娘精心養護的胭脂點雪用開水澆S了,最後是我扛下了我娘的毒打。」
當然記得。
當時顧伯伯夫婦倆還在世。
我們兩家是世交,又離得近。
是以阿娘經常帶我去顧府串門。
我和顧之意從小就認識。
那時候他十歲,已經習武多年,耍得一手漂亮的紅纓槍。
我總喜歡同他比較。
以此證明我的青霜劍不比他的紅纓槍差。
往往交手數十回,我便顯露敗象,節節後退。
我不服輸,咬牙堅持。
瞧準時機朝他下身攻去。
顧之意一驚,接連後退,咬牙道,
「一介女子,從哪裡學來的下三路功夫,可恥!」
我輕哼一聲,再次進攻,
「兵不厭詐,戰場上可沒人管你是不是君子。」
最終我輸他一招,敗下陣來。
我與他坐在庭院中,氣喘籲籲。
「你一個女人,不學繡花彈琴,整日撥弄刀劍像什麼樣子。」
他算戳到了我的痛處。
並非我不想學這些。
自我有記憶開始爹娘便請了最好的先生來教我。
我學了兩年刺繡,險些將十根指戳成蓮蓬。
卻連個最簡單的祥雲都沒學會。
阿娘本來想捧場,說我繡的鴛鴦真好看,栩栩如生。
我告訴阿娘,這不是鴛鴦,是王八。
「阿娘,這張帕子送給你,希望你和王八一樣長壽。」
阿娘感動至極,而後抄起雞毛掸子打了我一頓。
再說彈琴,那簡直是連繡花都不如。
可謂是嘔啞嘲哳難為聽。
每當我彈琴的時候,就連看家護院的大黑都要跑去一旁。
最後先生退了銀兩,當夜告辭,連晚飯都沒吃。
阿娘愁的連飯都吃不下,「這孩子除了識字,女紅一個不會,往後去婆家可怎麼辦喲。」
最後還是阿爹想了個法子,讓我習武。
沒承想我剛一摸到劍,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脈。
連武術師父都說我是習武的好苗子。
所以,顧之意問出這句話後,我扭捏半晌,
最終還是沒好意思說我不善女紅的醜事。
「誰說的,我琴詩書畫樣樣精通,就連我家的花草都是我親自打理。」
「就像這種花,我隨隨便便就能養一花圃。」
我指著窗臺上那盆漂亮的菊花,順手將杯子裡的水倒了進去。
顧之意的眼睛瞪得老大,「你...你用熱水澆花??」
我鄙視地看他一眼,「這你不知道了吧,眼下秋日來臨,花兒也需要溫暖。」
顧之意半信半疑。
最終在佩姨的一聲怒吼中,徹底意識到我是在胡說八道。
佩姨本想給我娘展示一下她好容易養活的胭脂點雪。
卻看見花徑氤氲,還冒著熱氣。
那朵漂亮的花已然快要枯萎。
「天S的,我不是說這盆花我要親自照看嗎,是誰澆S了我的花!」
我嚇得打了個激靈,隨後驀然起身,
如同英勇就義的勇士一般。
「佩姨,是之意哥哥澆的。」
那日臨走時,我聽到顧之意鬼哭狼嚎的叫喊聲,
伴隨著雞毛掸子咻咻咻的聲音。
「你第一次叫我哥哥,卻是讓我幫你擔事。」
「你不知道,那日我娘打過我,我爹回來又接著打我。」
我將茶杯遞給他,
「喏,這是我精心養護的翡翠蘭,如今你可以報仇了。」
「不不不,我娘最是喜花,要是讓她知道我辣手摧花,夢裡也得削我一頓。」
聊起曾經,我與顧之意仿佛有說不完的話題。
這一晚,燭火熄滅時,他撐起身子朝我靠來。
細細密密的吻從額頭一路延伸到腿下。
他抱著我,如同失而復得的珍寶,溫柔至極。
這一刻,我說服自己原諒了他。
也許隻是妾有意,郎無情。
也未可知呢
03
秋獵在即,顧之意忙的整頓兵馬,做沿途設防。
一連幾日都是剛一睜眼便要外出。
三更半夜才回來。
我睡眠淺,他回來後怕打擾我,往往都在書房安睡。
我一心惦記著秋獵後的出行。
這幾日在府中也頗為繁忙。
甚久沒出門,恨不得把整座府邸都搬走。
秋獵那日,顧之意騎在馬上一路護送隊伍,並未進馬車。
我掀開簾子,一眼看到與他並肩打馬的穆玉珂。
穆玉珂穿著一身銀色鎧甲,嘴裡別著一根狗尾巴草。
頗有些兵痞的模樣。
二人離我不遠,我聽到穆玉珂說,
「眼下也沒什麼事,你怎麼不去陪你那知書達理的小嬌妻呢?」
調侃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貶低。
「不知怎麼的,阿嵐現在變得越發無趣,話也少了,你不知道我整日待在府裡多悶。」
「還是在邊疆好啊,無拘無束,還有弟兄們陪著。」
顧之意語氣感慨。
似乎跟我在一起,已經成了他不喜歡的必修功課。
穆玉珂聽到滿意的回答,用拳頭懟過去做安慰狀,
「隻要你一句話,以後上刀山下火海,小爺我陪著你。」
我放下簾子,突然覺得沒勁極了。
曾幾何時,我也是朝中人人稱贊的少年將軍。
與顧之意同上戰場也不讓須眉。
如若不是那一戰——
我或許還在邊疆守衛,披星戴月,闲時痛飲燒刀白。
是我想變成現在這樣嗎?
不,顧之意。
我是為你折了腿。
並不是為甘願常居內宅,成為你口中無趣的主母太太。
到了行宮,顧之意下馬攙扶我。
我側身躲過沒理他。
「又怎麼了?」
穆玉柯在一旁吹口哨,「喲吼,臭男人惹美嬌娘生氣咯。」
女人直覺果真不錯。
看見這女子第一眼,我便厭惡她。
「穆姑娘,我與顧之意之間的事,還輪不到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子來指手畫腳吧?」
「明日我見了穆夫人可要問下她,平日是怎麼調教族中女郎的,怎麼一個兩個都想往男人身上貼呢。」
穆玉柯臉色一白,不從正面回答我,反倒說,
「我知曉嫂嫂出身顯貴,不比我這種泥腿子,隻能靠戰場拼S賣命才能有些許成績。」
「我跟這些臭男人待慣了,早已不拘小節,得罪了嫂嫂,玉柯給您賠不是了。」
穆玉柯說完,含淚看著一眼顧之意。
任顧之意怎叫,穆玉柯還是沒回頭。
我諷刺道,「怎麼,還不追去給你的『好兄弟』解釋一下嗎?」
顧之意神色復雜,強行扶住我,
「這裡是行宮,不是府內,不要再發你的小姐脾氣。」
進了廂房後,我才狠勁甩開他。
顧之意蘊含怒氣問我,「我到底要怎樣做你才能滿意!」
「不怎樣啊,大將軍還是不要屈尊就卑與我這個無趣的人說話了,當心委屈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