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你。」我有點生氣,皺著眉,「我發燒那天你還——」
話音到了嘴邊又被我硬生生止住。
安靜下來,耳邊隻剩下風聲。
我僵硬地垂下頭,想找個地洞鑽。
宋焱緩緩眯起眼睛。
「所以,那天你沒睡著,知道我親你了?」
他臉不紅心不跳地點破。
我沒說話,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的鞋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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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聲嘟囔:「親那麼久,我又不是S了......」
「什麼?」
我耳根發燙:「沒什麼。」
「夏棠,你想復合。」他說。
陳述句。
我眼睫顫了顫,去看他。
「可以,嗎?」
宋焱挑眉,唇角上揚了一點弧度:「看你表現。」
男人站在我面前。
漆黑的瞳孔裡閃著碎光,發絲垂下,帶著一點漫不經心的笑意。
一如當年。
風聲中,我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
「那我努力表現。」
38
第二天,我去商場逛了一圈,想給宋焱挑個新年禮物。
我沒想過會在這兒遇到夏稚。
記憶裡嬌俏的少女提著購物袋,穿了一條棕色的針織裙,小腹微微隆起。
她錯愕地看著我,說:「姐?」
沒有破口大罵,也沒有冷嘲熱諷。
咖啡店裡,我和夏稚面對面坐著。
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近況。
就像是沒有那些過往。
熱咖啡搖搖晃晃,升起嫋嫋的白霧。
夏稚點了杯熱牛奶,輕輕撫著肚子,面容恬靜。
她去年結的婚,現在已經懷孕六個月了。
聊了兩句後,我們又都安靜下來。
夏稚雙手捧著那杯牛奶,猶豫道:「媽她還挺想你的,要回去看看她嗎?」
我垂下眼,抿了口咖啡。
「沒必要。」
有些傷害不是時間能撫平的。
要走的時候,夏稚站在我身後,又叫了一聲姐。
她說:「真的對不起。」
我沒回頭,毫不停頓地離開了。
人在年少時總會做一些或大或小的蠢事。
等到長大後,閱歷增多,思想變得成熟。
就會對那段時光感到抱歉。
可隻有受害者才有資格說:「都過去了。」
我做不到大度原諒,也提不起精力再去斥責什麼。
隻好在某個深秋,撿起一片泛黃的落葉,放手,讓它隨風飄搖。
39
一周後,西西開車送我去了機場。
機場大廳裡,她拍了張我的背影。
發朋友圈:【又要出發了,一路順風~】
候機的時候,有信息發進來。
是付錚。
【你又要去英國嗎?】
【這次不會又走八年吧,別啊,宋焱又要發瘋了。】
我皺眉,打字。
【宋焱?他怎麼了?】
【你還沒上飛機吧,我剛好在附近。】
十五分鍾後,付錚喘著氣出現在我面前。
我挺蒙的。
「怎麼真來了?」
付錚翻了個白眼,說:「我不來宋焱今晚估計就要投湖了。」
我覺得好笑,彎了彎眼睛:「有這麼嚴重?」
重逢後也沒看出來宋焱對我有多念念不忘。
「那怎麼不是他來?」
付錚一言難盡地搖搖頭。
「我讓他來追你,他竟然說什麼要給你自由,這S小子這幾年越來越有病了。」
給我自由,十八歲的宋焱學不會的事。
「我隻是回英國處理一下房屋交割的事。」
付錚的話讓我意識到什麼。
「宋焱他......這幾年過得不好嗎?」
40
機場大廳的落地窗前。
付錚點了根煙,慢慢開口。
他說宋焱在我走之後,發了場大瘋。
酗酒到胃出血,半夜送進醫院。
醒了就要去英國找我,為此跟他媽大吵了一架。
「那段時間他估計生病了,也不肯跟人說,不人不鬼大半年。
「後來他學了畫畫,人看起來好了不少,我偷偷看過他的畫,他喜歡畫眼睛。
「你的眼睛。」
我手指一顫。
「你走後第四年,公司有了點成績,聖誕那天我們哥幾個喝了幾杯,他給你打了個電話。」
回憶像是潮湿的雨水,一滴一滴砸在我的心口。
那年的聖誕節,我和幾個朋友在聚會。
我在廚房裡做肉餡餅。
電話是一個學長幫我接的。
手機回到我手上時,電話已經掛斷了。
學長有些抱歉:「對面一句話都沒說。」
我沒當回事:「可能打錯了。」
瞥了一眼來電信息。
然後頓住。
陌生號碼,來自鷺城。
我盯著「鷺城」兩個字看了一會兒,然後把那個號碼存進了通訊錄。
但那個號碼再也沒有打來過。
「那個電話之後,他一個人在房間裡待了很久。
「第二天出來,他酒不喝了,眼睛也不畫了,一心工作,跟個沒事人一樣。
「但我總感覺他又變成了一個空殼子。」
41
最後我還是沒上那架飛機。
按照付錚給的地址。
去了宋焱家。
大門的密碼很簡單,當初我和宋焱確認戀愛的日子。
客廳裡空蕩蕩的。
我上樓,打開臥室的門。
厚重的窗簾嚴嚴實實地遮著光。
黑漆漆一片。
模糊的人影坐在地上,背靠著床沿。
我走進去,聞到稀薄的酒氣。
再往前,腳尖踢到一個啤酒瓶。
我小聲叫他:「宋焱......」
沒有回應。
我走過去,拉開一點窗簾。
刺眼的光線照進來,傾灑在男人身上。
頹喪的男人眼睫顫了顫,緩慢地睜開眼。
我半跪在他跟前。
摸了摸他的額頭:「難受嗎?喝了多少?」
他沒說話,瞳孔一點點聚焦,盯著我看,像是在確認什麼。
大概是喝醉酒的緣故,他少了平日裡的那份攻擊性。
陽光下,男人薄薄的眼皮沁出緋色。
半晌,他別開頭,避開我的觸碰。
「不是要走嗎?還回來幹什麼。」
「沒有要走。」我低聲哄他。
「給你買了新年禮物。」
我從包裡拿出一個盒子。
打開,裡面躺著一條手鏈。
銀質的細手鏈,中間連著一顆紅色的寶石,糖果的形狀。
本來打算回來後送給他的。
「真難看,誰會喜歡。」
「......把手伸出來。」
兩秒後,他紅著臉伸出左手。
給他戴鏈子的時候,我的指尖感受到斑駁的觸感。
翻過他的手。
「γλυκ?φιλο?」。
青黑色的紋身,肌膚旁邊泛了一層紅。
我的手指描摹過嶙峋的痕跡,鼻尖泛酸。
「怎麼沒一起洗了。」
他低眸,睫羽在眼下投射出一點陰影。
「不關你的事。」
他喝了不少,眼睛裡泛了層水,聲音又低又啞,別別扭扭。
「離我遠點,我們是不熟的同學。」
像是被雨淋湿的小動物。
我不聽他的,探身過去,指尖勾出他脖子上戴的銀鏈。
他沒反抗,任由我動作。
藏在衣領裡的銀鏈,下端串了一枚戒指。
那枚三十三塊錢的戒指。
八年過去,那圈廉價的銀戒表面有了大大小小的劃痕。
我眨了下眼,毫無徵兆的,淚水滾落。
「哭什麼。」他擦去我的淚,「不許哭。」
我抱住他,把眼淚全部蹭在他肩頭。
情緒再也無法抑制。
「宋焱,我承認,我就是既要又要......我忘不掉你,我很想你......」
他緩慢地,顫抖地回抱住我。
兩顆心貼在一起。
我哭,他也跟著哭。
顫抖地小聲啜泣。
「可以,夏棠,你都可以要。」
「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但是你要行行好......不要讓我一無所有, 至少, 你要愛我......」
「夏棠, 不要再丟下我......」
番外 1
夏棠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感情幹涸的人。
沒得到過愛的小孩, 長大後有概率走向兩個極端。
對愛翹首企足, 或者,避之不及。
很顯然, 夏棠是後者。
去愛或者被愛都毫無意義。
過去的痛苦太過清晰, 就成了一道道流著膿水的傷疤。
她在心裡築起一道高牆。
牆上面爬滿了陰暗潮湿的青苔。
出不去,也進不來。
後來她刻意接近宋焱。
兩個人談了戀愛。
隨著時間的推移, 那道牆逐漸有了裂縫。
她不知道到底該怎麼應對,惶恐到有些無助。
好在宋母這時出現了, 給她指了一條明路。
是, 原本也是為了這些接近宋焱的。
所以, 她走了, 毫不留戀。
對她而言, 愛太虛無縹緲了,遠不及近在咫尺的未來。
她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也不去回想記憶裡那個張揚的少年。
可回國那天,電梯裡, 她重新見到了宋焱。
八年前的風夾雜著雪, 從那堵牆的縫隙裡漫進來。
再後來, 她重新見到那枚三十三塊錢的戒指。
在那一刻, 高牆轟然倒塌。
番外 2
宋焱以前從來不覺得自己離開了誰會活不了。
直到跟夏棠分手, 那日子還真他媽挺難過的。
他總是半夜喝得大醉, 然後不斷回想起分手那天。
都撕破臉了,她卻還是那樣冷漠。
永遠是這樣,隨時都能抽離的姿態。
他早該察覺的。
她說:「我怎麼會喜歡上你這種人。」
真他媽狠。
那一刻宋焱抱著她,覺得夏棠應該是刀做的。
抱住她就會被割得鮮血淋漓。
對,他這種人,他這種一無是處的爛人。
就活該被丟掉。
跟夏棠分手後的第二年,他學了畫畫。
每次動筆時,暴躁的人就會變得安靜。
有意無意地。
宋焱就像是分裂了第二個人格。
他有了畫家的身份。
畫得還可以, 偶爾有一些媒體來採訪他。
那些媒體在報道裡寫他是個儒雅善良的好人。
挺有意思的。
看著那些報道。
宋焱滿腦子都是夏棠如果見到這樣的他,會有怎樣的反應。
會開心嗎?
真沒用,宋焱罵自己。
都這樣了, 他還是對她念念不忘。
宋焱後來去了很多次英國。
基本每個月都會坐飛機去一趟。
朋友問起, 他就說去出差。
不然還能幹嘛?
難道是過去找某些沒良心的人嗎?
誰會那麼賤。
千裡迢迢,風塵僕僕。
宋焱站在英國的街頭。
視線一點點掃過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
在期待什麼隻有他自己清楚。
英國這麼大,夏棠在哪裡他一點也不知道。
隻能賭運氣,可是他運氣真的一次也沒好過。
有時候站在十字路口。
宋焱會想, 要是真碰到夏棠該說點什麼?
「好久不見?」
還是:「Long time no see?」
這壞女人還記得中文怎麼說嗎?
對,應該根本不記得。
也不記得他......
夏棠走後的第四年, 宋焱喝了點酒, 給她打了個電話。
是個男人接的。
宋焱承認。
那一刻他確實想拿把刀,把他和夏棠一起捅個對穿。
S一塊一了百了。
電話那頭傳來好多聲音。
應該是在聚會。
歡聲笑語的。
夏棠交了很多朋友。
她過得很好。
在沒有他的生活裡。
這樣的事實幾乎要把他擊垮。
夏棠得償所願了。
她的得償所願裡沒有一點他的位置。
宋焱想,還是把自己捅S算了。
夏棠走後的第八年。
宋焱在網上看到一句話。
我跟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他」一個淺顯的道理。
宋焱覺得自己該放下了。
時間大概真的可以撫平一切。
他想最後去一趟英國,就當畫個句號。
原本那天他下了樓,就要去機場的。
電梯門拉開的那一刻。
朝思暮想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裡。
單薄的女人站在電梯外。
睜著圓圓的眼睛, 直愣愣地望著他。
在那一刻,宋焱心跳變得很慢,一下一下在胸腔裡震動。
他欺騙不了自己。
他永遠也放不下。
他要跟眼前的人糾纏一輩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