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太醫說,是雀兒去官府送藥方時,碰見了被朝廷派來救治災民的他們。
而兩人正是我離京那日,被遊戰扣在府中為我診治的太醫。
這段時間,遊戰和秦嶼都在找我,他們也都很清楚。
兩人又驚又怕,當即命人回京傳信去了。
如今,已是我昏迷的第三天了……
我心下一驚:「那、那方子有用嗎?百姓們呢,都好了嗎?還是——」
見我情緒激動,兩人趕忙說:「那方子是對的!我們已經加派了人手,熬了藥都給百姓們送去了!」
我松了一口氣,剛想下床去看看外面的情況,就被張太醫按住了胳膊。
他有些為難地看著我:「姑娘醫術高超,那自己的身體,你——清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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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得坦然,在他們震驚的眼神中輕輕點了點頭。
張太醫卻激動地拍了拍手。
「原來如此!原來,真是如此!」
「什麼?您說什麼如此?」
15
張太醫說,宮裡已經被遊戰和秦嶼鬧得亂成了一鍋粥……
就在我離開那天,張太醫二人在前廳翻閱了我以往的脈案。
兩人當即察覺到,脈案上的記錄和我真實的病情相差甚遠。
兩人前去找遊戰,卻又看到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總算等到蒙汗藥的藥效褪去,卻又趕上了秦嶼風風火火跑來探病……
之後的事,真就混亂到了極點。
張太醫他們說我這半年來的脈案都是有問題的。
我的心症復發至少有半年之久,可是請來的府醫每每回稟總說並無大礙。
本就是神仙難治的病症,好好調養還有一線生機。
可我這半年來仿佛時常心中鬱結,如此一來,更添苦痛……
要麼府裡為我請來的都是庸醫,要麼,就是有人動了手腳……
遊戰愣在了原地,不住嗫嚅著:
「不是裝的……她不是裝的……」
秦嶼像是受了什麼刺激,直接帶人把那些給我診過脈的大夫都關了起來。
那些人受不住刑,很快就招了。
「是遊二姑娘讓我們做的。」
遊戰恨得咬牙切齒:「她讓你們做你們就做,不知道來稟報嗎?」
有個大夫氣不過,嗆聲道:
「誰敢啊?有誰不知道,你們大將軍府隻有一個受寵的姑娘!」
「我們還以為,那大姑娘是你們家的奴婢呢,連給二姑娘抓藥這樣的事兒都要她親自去辦!」
隻這一句話,就讓遊戰愣在原地許久沒有回神。
秦嶼這時候卻狠狠拍了拍腦袋:「遊歌!那確實是遊歌!我在街上碰到她了,她正要出城呢。」
兩人又慌裡慌張,立馬就帶了人要出城尋我。
偏偏趕上陛下下旨,為防瘟疫蔓延——封鎖城門!
一行人,就這麼被困在了京城。
秦嶼再三進宮乞求陛下放他出去,反而逼得陛下命人將他看管在了秦王府。
至於遊戰……
沒人知道當日將軍府到底發生了什麼。
隻知道,第二天,瞎了一隻眼睛的遊戰,連傷口都沒有包扎,故意帶著一臉的血到前朝求陛下做主。
他說:「家中養女遊月,買通府醫要致我胞妹遊歌於S地,請陛下為臣妹做主。」
陛下因為遊月本家的功勞,遲遲未做決斷。
遊戰卻像是忽然瘋癲了一般,竟一頭撞向了殿中的金龍柱。
被幾名武將攔下後,他倒在地上又哭又笑,直說是對不起S去的娘。
陛下無奈,隻得命人將他送回將軍府醫治。
可是送他前去的人回稟說,那位昨夜被綁起來的二小姐買通了府裡的下人,一大早就逃跑了。
陛下派了人搜城,卻始終一無所獲。
我聽得目瞪口呆,竟是有些懷疑自己還在夢裡。
「唉,大姑娘,早在前幾日陛下就已經下令開了城門,我們都急著來救災,後面的事,我們也不清楚了。」
我深呼吸幾次,才穩住情緒。
「沒關系,都跟我無關了。」
都跟我,無關了……
16
我原本打算即刻動身去嶺南,聽說那裡還很缺人手。
可是身子實在經不起折騰,我險些從馬上摔下來,嚇得兩位太醫和雀兒連連尖叫。
我隻能聽了他們的話,打算休養幾天再走。
可是,就在第二天晚上。
我正為自己施針壓制心疾的時候,雀兒說,有個京城來的哥哥要見我。
「一隻眼睛嗎?」
雀兒一臉驚悚:「怎麼會?當然是兩隻。」
那真的很難應對……
我嘆了口氣:「雀兒,姐姐不想見他,他會把我氣S的。」
「你幫姐姐打掩護,姐姐從後門逃跑好不好?」
小姑娘幾次欲言又止,還是在我堅定的目光下點了頭。
隻是,還沒等我拖著殘軀跑出多遠,就被一個突然蹿出的人撲倒在了地上。
那人SS掐住了我的脖子,借著昏暗的月光,我看清了她的臉——遊月。
「賤人!你個賤人!我要S了你!都是你把我害成這樣!」
她面容扭曲,掐著我放聲大笑。
「就你還想跟我搶?你怎麼不跟你那個賤人娘一起S在外面!我讓你跟我搶!」
她手上用了狠勁兒,我隻覺得脖子快被她掐斷,卻無論如何都掙扎不開。
情急之下,我摸索著拿到了腰間掛著的小瓷瓶,猛地將瓶內的粉末撒到了她臉上。
「啊——」
遊月發出了極為刺耳的尖叫聲,兩隻手捂著臉向後倒去。
我這才注意到,她瘸了一條腿……
我倒在地上咳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掙扎著想要爬起來逃走,卻又聽到了雀兒的叫喊聲。
小姑娘可能是聽到了遊月的叫聲,擔心地跑過來查看。
「姐姐——」
我一愣,立馬喊她快跑,可遊月還是搶在我之前按住了她。
「遊歌,你該S!你為什麼要回來?你沒有回來之前,爹和哥哥都是我一個人的!」
「為什麼……為什麼我還是輸了?為什麼?我要讓你後悔,我要讓你痛苦一輩子!」
她像是瘋了,語無倫次地咒罵著我,還用一根金簪抵住了雀兒的脖子……
我方才撒出的石灰粉吹進了她的眼睛,遊月一隻眼睛流著血淚,還在不斷大笑。
眼看著那簪子就要刺進雀兒的脖頸,我的心也跳到了嗓子眼。
可是下一瞬,一支箭羽射穿了遊月的肩膀。
她慘叫一聲,我趁機從她手中搶回雀兒,自己卻也體力不支跪倒在地。
遊月狗急跳牆拿著簪子朝我們刺來,我SS把雀兒抱在了懷裡。
可是,預想中的刺痛久久沒有傳來,我抬起臉,有溫熱的液體滴在了我的額頭。
秦……嶼?
那簪子,幾乎整根沒入他的胸口,而他手中的箭也刺入了遊月的脖子……
兩人同時在我眼前倒下。
秦嶼雙唇顫動,我聽見他說:
「早就該擋在你身前,可我從來沒有過,對不起……」
17
張太醫和元太醫,趴在秦嶼床邊痛哭流涕。
「世子爺,您可千萬別出事兒,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陛下非得讓我們倆陪葬啊……」
我無奈地嘆氣,第八次同他們說:
「真的S不了,也就是以後身體大不如前,百病纏身而已。」
兩人聞言哭得更歡了。
我受不了這樣的吵鬧,想著出去給災民熬藥。
秦嶼昏迷中似有所感,抓著我袖子的手攥得更緊。
可我聽到門外有人在喊:「遊神醫救命,我兒子還是高熱不退,已經兩天了。」
我拔出隨身帶著的銀針,狠狠扎在了秦嶼的手腕上,他疼得一下就松了手。
我心裡有些憋悶。
明明已經一刀兩斷,何苦又鬧這一出呢?
回不去的,我回頭的勇氣和機會,早就被他們耗光了……
秦嶼是第三天醒來的。
看見他睜眼的那一瞬間,我徹底放下心來,牽著我的小馬準備繼續南下。
「遊歌。」
他的聲音有氣無力,我無奈地回頭,有些不耐煩地看著他。
他看到了我的厭煩,卻仍舊不S心地開口:
「你的病,還有治愈的可能嗎?」
「不知道,我在找。」
「你可以跟我回京嗎?我會請皇爺爺召集天下名醫來為你醫治。」
「不可以。」
他低垂著眼睛,不再言語。
我轉身往外走,他卻又開了口。
「那、如果能治好,你還回來嗎?」
我沒有回答,他好似在這一片沉默中得到了答案,連聲音也染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哭腔。
「你,恨S我了,是嗎?」
我轉身和他四目相對,看著那張蒼白的臉,隻覺得好像回到了兒時的那個清晨。
那時候,我和秦嶼隔著四四方方的窗子,溫柔地注視著對方。
可如今時移世易,站在窗外的,更為自由的人,成了我。
而我們,一個滿含愧疚,一個一臉厭煩,竟是比陌生人還要疏遠了。
「不,我不恨你了。」
「在有限的壽命中,去恨不值得的人,難道不是一種愚蠢嗎?」
他的眼神迅速灰敗下去,我轉身,邊走邊說:
「多謝你那天救我,保養的方子我留給張太醫了。」
「保重,還有, 永別了……秦嶼。」
18
我還是沒能帶上雀兒,而是選擇將她留在了當地的慈幼院。
我這樣……過了今天沒明天的人,怎麼放心帶走一個孩子呢?
想起那孩子抱著我的腿大哭的樣子, 我險些心痛落淚。
她對我而言隻是個相處了幾天的孩子, 我都這樣不舍。
那當時娘親棄我而去, 又在心裡受了怎樣的煎熬呢?
我思緒紛飛, 老巫醫卻輕輕敲了敲我的手腕。
他聲音艱澀,連連搖頭。
「姑娘啊,老朽……無能啊!」
「你說我找你做什麼?月兒的病一直是你負責照料的,你趕緊跟我回去!」
「往可」我心中早已有了推斷,在自願扯下面紗染病的那一刻,我就做了活不長的打算。
我笑著安慰老人:「不要哭嘛, 分明就是我們賺了!」
「您看啊, 舍了我一個,救活了這麼多人呢!」
我婉拒了巫醫帶我回寨子的提議,與其被困住了此殘生,我倒寧願活得自在些。
我還有好多想去的地方沒有去,再往前不遠, 就是平南縣了啊……
在嶺南瘟疫平息的那個清晨,我沒有驚動任何人, 牽著我的小馬偷偷跑了。
我怕,如果真見了那個如同爺爺一樣慈愛的老巫醫, 我就舍不得走了……
我想,我始終期盼、貪戀親情帶來的溫暖,卻終於也有了不被其困住的勇氣。
在離開城關時,我聽到了幾個京城來的守衛在議論「大事」。
遊家那位年輕的小將軍,徹底瞎了。
他當日被那位二姑娘捅瞎了一隻眼睛,卻像自虐般不肯讓太醫診治。
後來……連那隻完好的眼睛也被感染了。
這些天, 他在做什麼呢?
他跑去了京城那座最大的燈樓,每日在佛龛前長跪不起。
秦王家裡的小世子,曾拖著病體, 特意去燈樓對他冷嘲熱諷。
兩人時常拳腳相向, 導致各自都傷上加傷……
可是,打過,罵過,哭過以後。
二人卻又能如同多年好友一樣, 平靜地跪在地上,點起一盞又一盞的長明燈。
口中念念有詞:「保佑遊歌,長命百歲。」
我輕笑:「求神拜佛有用,我們這些行醫的, 都該去做些別的行當才好了。」
幾個守衛不明所以,卻也對我的話深表贊同。
我搖了搖頭,揮散那些晦暗的心緒。
騎著馬,慢慢悠悠向前走去。
生路?
S路?
我不確定。
可我確定的是, 我終於不再被絕望的回憶束縛。
往後,天高路遠,再也沒有什麼能困住我了。
(完)